文:冯雅清
我奶奶今年92岁了,身体依然很硬朗,除了有点儿耳背和眼花之外,很少有其他的问题。奶奶能吃能喝,吃饭不挑食,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素,吃饱了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过了饭点后,约着几个小姐妹一起打牌。
奶奶不喜欢锻炼,平时是能坐着不站着,能骑车不走路。在这个全民热衷于健康饮食、体育锻炼的时代,我奶奶的做派显得极为另类。可奇怪的是,奶奶的身体却特别好,自我记事起,奶奶几乎没有生过大病,因为小病住几天院的次数,也只有三四次而已。
要知道,像奶奶这个年纪,有她这样好身体的人,不多。
我曾对奶奶说:“奶奶,人家都说健康饮食,锻炼身体能长寿,你怎么不学习人家的长生之道呢?”
她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这些都是糊弄小孩子的话,奶奶我自有我的长寿之道。”
奶奶的长寿之道?我对此充满了好奇。
“你看你爷爷,”奶奶指着墙上的照片说,“其实你爷爷是个特别好的人,勤快、踏实、稳重,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本正经了。他一辈子都在努力做大家都认为正确的事。还有隔壁的老周,他又太清醒了,什么都看得太透,我呢,就是比较冷血。人生在世,太清醒不好,糊涂更可怕,适当的冷血刚刚好。”
奶奶说的话,我爸妈也曾多次向我提过。在爸妈还有姑姑大伯他们心里,爷爷比奶奶更受欢迎,可惜爷爷不到七十岁就走了。我爸常说,爷爷这辈子太亏了,辛苦了大半辈子,日子刚好过点,他却走了。
我爸觉得爷爷这辈子太亏,是因为他付出太多了。爷爷为人勤快,除了干活养家,还喜欢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奶奶性格大大咧咧的,对家里的卫生不讲究,奶奶认为只要看得过去就行,收拾得再好,用不了两天又乱了。
爷爷嫌奶奶收拾不干净,数落奶奶几次,奶奶不是那种以夫为天的人,爷爷数落她的次数多了,她听了也烦,便说:你要是觉得我收拾的不干净,以后这些活都你来做,行了吧?你要是看得惯,就看着,看不惯就自己收拾。
从这以后,家务基本上都是爷爷做。奶奶做家务做的不好,爷爷数落她,她也不懒,主打一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奶奶说:谁干得多谁累,我才要闲着没事找累呢。
奶奶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遇到什么事,情绪起伏都不大。
爷爷奶奶有5个孩子,大伯成绩不好,一考试就是全班倒数,爷爷愁的睡不着觉,担心他以后考不上高中,找不到好工作。小姑长得一般,性格又木讷,她长大后,爷爷又担心她性格太软弱,怕她到了婆家受欺负。
我爸成绩好,人也聪明,村里人都夸我爸有本事,爷爷很是自豪,可他又担心我爸过得好了,将来不帮衬大伯咋办?
爷爷整天为这些事发愁,有时候晚上愁的睡不着,大半夜到院子里抽烟。奶奶就没这些心思,爷爷说奶奶没心没肺,只要吃饱喝足,啥心思都没有。
奶奶说爷爷这是杞人忧天,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孩子也是一样,他们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想太多有啥用呢?想得太多,心也累。
但是爷爷改不了,他觉得一个合格的父母,就要为孩子的事情多费心。后来大伯他们成家了,爷爷看着哪个孩子过得不好,就贴补哪个孩子。他都六十多了,身体不好,还坚持干活赚钱。爷爷说他多挣点,孩子压力就能小一点。
爷爷太会过日子,身体不舒服也舍不得去医院看病,结果那天他晕倒后,再也没有醒过来。爷爷去世的时候,我爸和姑姑他们都哭得不能自已。
“你爷爷这辈子就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活得太累了。其实儿孙自有儿孙福,少管少问,说不定对孩子也是好事。你看你大伯,以前遇到事就找你爷爷,现在你爷爷不在了,我又不管他,他遇到事自己扛,现在没有你爷爷帮衬,不也过得挺好的?”
“那你跟儿媳也这样相处吗?”我继续问奶奶。
“当然了,对待儿媳妇,我是该装糊涂装糊涂,该清醒时清醒。”
奶奶说,她有我妈还有大伯母两个儿媳妇,村里人难免拿她们作比较,我妈妈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大伯娘虽然有文化,但心气高,两个人关系并不好,村里经常有人问她,最喜欢哪个儿媳妇?奶奶要么说都喜欢,要么说“我最喜欢你,行了吧?”
奶奶不正面回答,这些人慢慢地也就不问了。至于大伯娘和我妈妈能否处得来,她从来不过问。大伯夫妻俩闹矛盾,她也不插手,奶奶说,夫妻大多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老人管得少,儿媳妇可能会生气,怪老人不帮她,但是夫妻俩和好的快啊。
不过,奶奶说,有些事也要分情况。有一年我爸喝多了,对我妈动手,虽然只是推了我妈一下,但奶奶认为这事很严重,她当时就让我妈带着我们去屋里休息,把我爸赶到外头冻了一夜,不管我爸怎么喊都不给开门。
第二天,奶奶又让我爸道歉,保证不对家里人动手,又打了我爸几个巴掌,我妈消了气,这事才算过去。
除了原则问题,奶奶对待子女们的生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姑和大姑父吵架闹离婚,奶奶也不劝她,只让她自己想好,不后悔就行。奶奶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想过问太多,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就想吃饱喝足晒太阳,不想劳神。
奶奶现在上了年纪,大伯和我爸打算接她到家里过,奶奶不肯来。她坚持要自己一个人住。大伯说奶奶太固执,奶奶说大伯太自私。她要是到了大伯家,要做饭,要刷碗,如果不做家务,时间长了,大伯母肯定生气。她还不如在家自在,想吃啥吃啥,没人管,没人唠叨,也不用看别人脸色。
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平时去看望奶奶,奶奶也高兴,我们不去看望她,她也不生气,她忙着和村里的好姐妹打牌,我们去的次数多了,她还烦呢。
奶奶是我们村目前最长寿的老人,这些年,奶奶的许多老友都陆陆续续离开了,以前奶奶还会伤感,现在很少哭了。奶奶说,有时候离开的人,也是一种福气。村里老人少,她就去隔壁几个村,找人家玩,如果路有些远,中午就不回家吃饭。
我有时候觉得奶奶挺孤独的,奶奶却说:活着挺好,活一天赚一天,该吃吃该喝喝,死了也不亏。
我妈和大伯娘说,奶奶这种人比较冷漠,奶奶也说她可能比较冷血,对很多人和事都不上心,也懒得上心。她说:“人生苦短,何必把自己束缚得太紧?
我却很欣赏奶奶的活法,她这是一种睿智的冷漠,是一种清醒的“凉薄”,“凉薄”这个词听起来有些伤感,但适度的“凉薄”并不是一件坏事,它是一种自我保护和调节的方式。因为“凉薄”,奶奶从不斤斤计较,也不抱怨不公,相反地,她总能够豁达的面对一些问题,不纠结于当下,不为过去和将来过多的忧虑。
她懂得如何与周围的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既不过于亲近,也不过于疏远。因为爱自己,所以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