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嗅梅 图:来自网络
一
凌晨一点秀梅坐在狼藉不堪的地上,欲哭无泪。
她男人刚子把家里搜罗一空,能摔得摔,能砸的砸,直至在枕头下翻出两百块钱。
颇费心思地藏匿被翻出,秀梅不管不顾扑了上去,可哪里是男人的对手,男人轻巧地一闪,一推,秀梅一屁股蹾在地上。
她欲起来和他继续撕扯,男人眼神一凛,面露凶相,秀梅豁出去的勇气瞬间瓦解。
男人颇为得意地跨过她,一路小跑直奔镇东头那间赌窝。那里是他这半年来常光顾的地方,家里的钱被他输光还不死心,隔三差五从秀梅这儿搜刮。
秀梅蜷进被窝沉重地合上了眼皮,身子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绝望裹挟着困意让她不一会儿就沉沉入梦。
梦里是老家破败的土屋,是娘哭肿的眼睛;是爹沉重的叹息;是刚子嬉皮笑脸掏出的十沓现金;是弟弟扑通一声的跪求;是永奇艰涩的放手.......
第二天天还没亮秀梅就一骨碌爬起来,她小心翼翼地从袜子里抽出一百块钱,再和超市老板请了假,塞了几件衣服就溜出家门。
到娘家时秀梅爹、娘、弟弟、弟媳正围坐在炕上吃饭。
秀梅娘见秀梅自个蔫蔫地回来,探出头张望了半天,“咋你一个人回来了,刚子呢?”
秀梅把包裹往炕上一扔,“爹、娘,我回来和你们吱一声,我要和刚子离婚......”
话还没说完,众人皆是一惊。
秀梅爹没好气地说:“哪儿有这样的,前脚收了人家十万聘礼,后脚就离婚。这不是过河拆桥么。”
弟弟安抚了下要跳脚的弟媳,忙附和道:“对呀姐,我刚娶了媳妇。你和姐夫一离婚,他那钱不得管我要回去。”
秀梅心寒至极,她凄哀地撸起袖子、卷起裤腿,雪白的肌肤上一道道青紫的痕迹明晃晃露了出来。“刚子不但赌博,他还打我,这都是他打的!”
她娘一下子哭嚎了起来,她爹狠狠剜了娘一眼,娘的哭声卡在嗓子眼儿呛得一阵咳嗽。
“哪家男人急了不打女人几下,这有啥,咱这儿的女人不都这样过来的。”爹吸了口烟袋,不以为然地说。
弟媳脸色一沉,甩脸子警告弟弟,你敢去我家要彩礼,我立马和你离。
弟弟蔫头耷脑,嗫嚅道:“姐你先别急,我给姐夫打电话,我......我帮你骂他。我给他讲道理,不管咋说,他打你就不对。”
二
弟弟这通电话起了作用,刚子在那头一通检讨,说过两天亲自来接秀梅回家。
众人明显松了口气,温言软语地哄劝秀梅给刚子个台阶下。
原本想借助家人支持和刚子痛快离婚,没想到家人反而成了阻力。秀梅知道多留无意,不过,心底有一处光亮让她舍不得离开。
这天上午,秀梅沿着门前的一条小溪,不知不觉走到了永奇家门口。
永奇家院门敞开着,屋里不时有欢笑声传出。她竖起耳朵听见四婶子欢快的声音,永奇是个好娃,跟了他准儿没错。
这声音像一股疾风刮在了秀梅苦涩的心田,将她心田里那仅存的希望刮灭。她意识到,如今屋里那个人与她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
如果当初永奇能拿出十万彩礼,该多好呀!
那时弟媳娘家下了最后通牒,倘若她家再拿不出十万彩礼,弟媳就要另嫁他人。
爹娘向来重男轻女,他们看弟弟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也跟着着急上火。刚子恰好这时上门自荐,他将怀里那十沓红灿灿的票子往炕上一掷,爹娘弟弟感激地就差当场磕头跪谢了。
他们对刚子提出娶自家闺女一事拼命点头。全然不顾他是镇子里臭名远扬的混混。
爹娘也不管秀梅是否愿意,直接发话让她准备准备,下月出嫁。
秀梅去找了永奇,彼时他们是情投意合的小情侣。
两个人抱头痛哭了很久,秀梅毅然决然地要永奇带她私奔。永奇沉默了良久,艰难开口,我放不下我娘,她瘫痪在床身边就我一个亲人,我走了,她咋办?
隔天秀梅就被爹娘软禁了起来。
她像一道难题,他们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来攻克她;她又像一剂良药,似乎唯有她出马才能救命;她还像一个木偶,这头爹娘弟弟使劲扯拽,那头永奇终于不忍逼她,选择了认命。
就这样她成全了全家人,唯独辜负了自己。本以为刚子砸父母重金,抱得她这枚村花归,定会珍惜。结果,结婚才半年,他酗酒、赌博、打女人的原形就露了。
离婚的打算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秀梅不敢提。她家要人家十万彩礼转手给了弟媳家,在当时的农村这算是一笔巨资,这笔巨资的窟窿她堵不上。
她只能求救于家人。只是家人的冷漠,自私让她明白,和刚子离婚这事她只能靠自己。
这天晚饭过后,久未登门的永奇突然来了。秀梅爹急寻扫帚撵,弟弟弟媳像对门神立在秀梅两侧。
永奇没看他们一眼,他对秀梅说,你出来一下。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秀梅爹不放心派弟弟不远不近跟着。
村头那株老槐树是他们曾经约会的地方,如今站在树下,有种物是人非的苍凉感。
“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你过得好吗?”半年没见,永奇明显瘦了,眼角眉梢多了一丝沧桑和憔悴。
秀梅没回答,脱口问:“你相亲了,姑娘不错吧?”
“嗯,人挺好,是四婶子的远方亲戚,不嫌弃我穷,也不嫌弃我娘。”
“不像我,就是冲着彩礼嫁人。”秀梅自嘲地笑。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永奇慌忙摆手。
“没关系,本来就是这样......”
....……
一阵长久的沉默。
秀梅看了眼躲在阴暗处的弟弟,“我该回去了,祝你和那姑娘幸福。”
“梅儿.......”秀梅顿住,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亲切的呼唤了。
“我能最后再抱你一次吗?”
她抬起头对上他饱含深情的双眸,点了点头。
永奇上前一步紧紧将她抱进怀里,空气中是麦田和土地的芬芳,是永奇清新的急促地呼吸。
只是一瞬间,他放开了她。
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没有办法带你一起走。那样我们都背负了太多,活得也很沉重。
如果他能给你幸福,给你家人帮助,那么,我的退出就值得。
秀梅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一点点缩小,直至消失,她倔强地咬紧嘴唇,不让眼泪滂沱。
三
三天后,刚子在秀梅家人的期盼中如约而来。面对秀梅的家人他依旧趾高气昂。
秀梅的爹瞧着他的眼色象征性地说了他几句,便急着让秀梅跟他回去。
秀梅对刚子说,好不容易回来了,你陪我多留几日吧。
这日,刚子一进院就操起一根木棍作势要打秀梅。
秀梅爹娘和弟弟蜂拥而上拉住了他。
原来,刚子没事在村里瞎转悠,把秀梅和永奇以前的事听了个七七八八,更有甚者传出就在两天前他们还在老槐树下幽会。
刚子怒不可赦,骂骂咧咧说秀梅给他戴了绿帽子,要她们家给他个交代。
秀梅爹一个劲儿地解释,他俩压根就没事,那天出去秀梅弟弟一直跟着。啥事没有,甭听人家嚼舌根。
秀梅弟弟点头如捣蒜,是呀,我姐和永奇清清白白。不信你问我姐。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到秀梅的脸上。秀梅笑了一下,没错,我就和永奇好了,怎么着吧。
刚子一个巴掌呼过去,秀梅的嘴角立刻渗出一条血道子。看热闹的村民围了一墙头。
秀梅爹哭天抢地,哎呦,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秀梅嗤笑,我不贱啊,还卖了十万块钱呢。
刚子闻言气势汹汹揪起秀梅爹的衣领让他赔钱,一会儿又觉得这钱是给她弟了,转而揪住了她弟的衣领。
钱拿不出,硬塞去的女儿人家不要了。一家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怨恨地骂秀梅。
这时永奇扒开人群走进来,他手里拿了四沓钞票。刚子看了眼前一亮,又一瞅来人正是“奸夫”,正要挥舞棍子,棍子却被永奇死死攥住。
“这是四万块钱,是我所有的家当,现在给你,你和秀梅离婚。”
“呸,想得美,老子是花十万娶的,你四万就想打发老子,没门儿!”
“钱暂时就这些了,剩下的我给你打欠条,三年之内还完。”
“不行,老子十万放银行还有利息呢。”
“不行算了,反正秀梅要和你离婚,闹到法院你这十万块钱未必能拿到。”
刚子迟疑了一下,“那老子也不能便宜你!”
双方僵持着。
刚子坚决不离婚,钱他要,人他也要。
永奇也没急,他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张纸条在刚子眼前抖落了一下,刚子脸色大变,赶紧从人群里瞄了一眼,然后乖乖答应了永奇。
婚可以离,十万块钱一分不少还给他。
永奇满口答应,当着众人的面给刚子打了个欠条。
四
半年后,永奇和秀梅从民政局出来,阳光懒懒地打在他们的笑脸上,俩人手里捧着一个红本本,永奇傻里傻气地在阳光下照照,似乎永远也看不够。
秀梅想起她和刚子结婚时娘家人的欢天喜地,如今再次步入婚姻却只有他俩庆祝。
不过,她一点也不遗憾,反而轻松了很多。如果亲情只是利益的捆绑,那这样的亲情她宁可不要。
永奇宠溺地摸了下她的头,他知道她是故意把刚子留在村里,故意让那些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灌进了刚子耳朵。
没错,她就是想把他牵扯进来。
如果那晚永奇对她说,他不爱她了,她就会放过他。
可是,那晚他的最后一抱分明是余情未了,他眼里的不舍挣扎分明就是告诉她,他还放不下她。
她和刚子结婚半年多了,他迟不相亲早不相亲,偏偏瞅着她回来的第二天相亲。
她就是要最后逼他一下。如果那天他出现,他们就还有机会,如果他逃避,她绝不纠缠。
她赌他会出现,果真他就出现了。
那天你给刚子看什么,刚子气得脸都绿了。
是一张高利贷欠条。
秀梅出嫁半年多了,突然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跑回娘家,永奇就觉得不对。他跟熟人打听了下她的生活,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测——秀梅过得不幸福。
看着她出嫁,看着她的家人欢欢喜喜,他以为她也是欢喜的,毕竟比起他的贫困,刚子家在镇上家底厚实。
那天听到她家的争吵声,他不顾他娘的劝阻执意替她解围,也让他终于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内心。
巧的是,刚好碰到有人跟他打听刚子岳父家的住址。他巧妙地打听到那人的来意,他承诺替刚子还这笔高利贷。
要债的都堵到家门口了,刚子还贪心钱和人都要。
那么他来帮他做决定,一笔吓人的高利贷,一张恶人的脸,足以让他败下阵来。要命还是要媳妇,自己选择。
永奇说,那天要不是我替他还钱,高利贷那帮人非废了他不可。
秀梅笑说,你能.....
经历过这些,他们终于可以奔向自己的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