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2月17日,“沈醉七兄弟”中的余程万、石补天、李弥三人先后被卢汉释放,这三人临走前和新结义的兄弟话别,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们一定会打进昆明,把剩下的四个兄弟救出去。
熟悉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历史的读者都知道,沈醉是军统“四杀手”的老四、“三剑客”的老大(周养浩比他年纪大,但还是屈居老三),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昆明还跟六个将军拜过把子:1949年12月12日上午,李弥发起、其余六人赞同,沈醉等七人结为“患难兄弟”,余程万居长,李楚藩第二,李弥第三,沈延世第四,石补天第五,童鹤莲第六,沈醉最小居第七。
沈醉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很委屈:我在云南起义通电上签了字,还让手下特务都放下了武器,怎么还成了战犯?
我们细看那段历史和沈醉回忆录,也会产生相似的疑问:沈醉从起义将领变成战犯,是被他的结义大哥三哥五哥坑了,还是自己做错了事?
1980年的时候,沈醉才想开了,他被“恢复”起义将领身份的时候说了这样一番话:“像我这样过去做了那么多恶事的人,得到党和人民给我以‘确已改恶从善’的高度评价,我非常珍惜,不用说,我自己不会去请求改换,就是通知我改换,我也会以感激的心情加以婉谢。我将永远保留这张最珍贵的特赦令,而不想要起义将领的证明书。(本文黑体字均出自沈醉回忆录)”
沈醉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那一年他已经六十六周岁,回想起三十年前云南起义时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肯定也是百感交集。
沈醉在回忆录中也承认,自己在起义通电上签字只是权宜之计:“七个人都不甘心于旧时代的死亡,时时研究如何能取得自由后,再来一次报复性的行动,把已解放了的云南重新置于蒋介石和自己的统治之下。大家把扯下来投入字纸篓的勋标和领章等重新拾起来保存着,准备再用。”
这七个人,当然也包括沈醉,他对余程万、李弥等人设计出逃是耳闻目睹并提供了支持和掩护的。
据沈醉回忆,他和第八军军长兼云南区训练司令李弥、第二十六军军长余程万、第二十六军第一九三师师长石补天、宪兵司令部副司令兼宪兵西南区指挥李楚藩、宪兵西南区指挥部参谋长童鹤莲、空军第五军区副司令官沈延世是在1949年12月9日晚上10点左右被卢汉软禁的。
刚被软禁的时候,待遇好像不太好,大家在会议室里不能出去,只好那痰盂当马桶解决问题,“从他们咬牙切齿和神经病似地用拳头捶打沙发扶手便可看出,他们每个人都不甘死亡,还在幻想寻找机会来一次最后的挣扎,泄一泄当天的怨气。”
沈醉眼看着六个少将中将捶胸顿足,他这个刚晋升为云南游击总司令部中将司令官的特务还是比较淡定的——他早就知道卢汉即将起义,但是却不敢逃跑,因为他知道自己即使能跑到港台,也逃不过毛人凤的追杀,所以他干脆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把徐远举(保密局西南特区少将区长)、周养浩(保密局西南区少将副区长兼督察主任)、郭旭(保密局经理处少将处长)、成希超(保密局总务处处长)交了出来,把云南站大小20多部电台和外省迁往云南的十多部电台、武器和所有重要特务、潜伏电台等以及潜伏组织一起交出。”
沈醉这样痛快地配合,并不是真心用拥护起义,这一点他在回忆录中毫不讳言:“老实说,我这时并没有真正想死心塌地随同卢先生起义,只是由于失去了自由,万一不能把自己摆的烂摊子收拢来,到头来自己脱不了责任。”
大家都在起义通电上签字之后,待遇马上改观,会议室变成了舒适起居室,饭菜也十分丰盛,但是李弥等人还是怒火中烧,甚至想一死了之,沈醉刚从会议室来到四楼,就看见李弥已经爬上窗台往下跳。
电视剧《解放大西南》中的一些情节,极有可能也是参考了沈醉的回忆录——有些秘密的事情,只有沈醉知道并能记录下来,比如被沈醉从窗台上抱下来后,李弥说的那番话:“要起义,老子们自己不会起?要等别人拉着鼻子干!”
李弥气的不是卢汉起义并软禁自己,而是卢汉起义前没跟他通报并请他当一同发起者,于是怒火中烧的李弥决定展开报复行动,他的行动搭档就是自己的夫人,整个行动计划,沈醉都十分清楚——他当然不会说自己也参与了。
我们细看沈醉回忆录,就会发现李弥和夫人的伪装行动,应该是有人支招——李弥从黄埔四期出来就在正规军打仗,怎么会那些特务手段?
1948年12月13日,驻扎在城外的二十六军向昆明进攻,驻扎在大板桥的第八军一个补充团也与保安团发生战斗,卢汉希望李弥通知部下停止进攻听候改编。李弥很痛快地写了一信由夫人送出,然后又拿回了二十六军表示服从命令的回信。
那封回信自然是要交到卢汉手中的,看到信的卢汉很高兴,却不知道李夫人的旗袍里子上,还写着二十六军给李弥的密信。
情报写在女士旗袍衬里上,自然不会被搜出,那封密信的内容,读者诸君当然能猜得出:二十六军将集中全力向昆明进攻,请李弥设法脱身,如果不能脱身,就只能等他们打进来再说了。
沈醉回忆录的原文很值得玩味:“大家都气愤愤地又商量了一阵之后,决定设法找机会先离开五华山,再作第二步打算。”
李弥、余程万和沈醉等人商量的结果,是想出了一条连环计,而卢汉显然是中计了:他同意了余程万的建议,让石补天出去传达余程万命令,停止进攻。“其实这是余程万与石补天事先商量好的阴谋,暗中却是叫部队加紧进攻。”
12月16日,石补天出去又回来了,他给卢汉带回一个坏消息:不放余程万出去,便无法阻止二十六军的攻击。
卢汉不知是计,果然放走又在12月17日放走了李弥余程万,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李弥和余程万拍着胸脯表示要“救弟兄们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丝毫不出人意外了:李弥、余程万、石补天出去之后马上翻脸,第八军和第二十六军不再投鼠忌器,进攻更加猛烈,二十六军的甚至直接向羁押沈醉等“四兄弟”的五华山省府办公大楼开炮轰击。
大哥余程万、三哥李弥、五哥石补天向卢汉开炮,根本就不管跟卢汉同在一座大楼的“四兄弟”死活,卢汉这时候也琢磨明白了:这帮家伙两面三刀,留在身边就是四个隐患。
大哥三哥五哥不讲义气,“七弟”沈醉就悲催了:沈醉和沈延世、李楚藩、童鹤莲等四人都被移送到钱局街模范监狱,从此开始了囹圄生活——他跟李弥余程万,从头到尾只做了六天“生死兄弟”,三个“哥哥”只求自己生,根本就没管四个兄弟死不死。
1960年,沈醉因为表现良好而被第二批特赦,特赦后的沈醉跟杜聿明、王耀武、宋希濂等人都当了文史专员,他写回忆录的时候再想起那三个远走高飞的“义兄”,不知会作何感想,但是读者诸君心中肯定有杆秤:沈醉从起义将领变成战犯,是被三个哥哥抛弃、出卖,还是他自己做错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