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性骚扰“绝不让步”,她们的胜诉花了14年

2023年05月06日19:33:11 情感 3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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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骚扰最概括的定义是指处于权力不等关系下强加的讨厌的性要求——凯瑟琳·麦金农,首个提出“性骚扰”概念者

知名编剧史航涉嫌性骚扰多位女性事件持续发酵,据上游新闻今(6)日报道称,疑似的受害人已经增加到26人。但目前还没有人选择走法律途径去解决,实际上,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关于性骚扰的诉讼都是波折不断。

美国洛伊斯诉埃弗莱斯矿性骚扰案,是第一起关于性骚扰提起的集体诉讼案,不仅被写成《洛伊斯的故事》出版,更在2005年被改编为电影《决不让步(north coun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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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最终胜诉,但洛伊斯为此的付出,却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01

1984年10月5日,当美国明尼苏达州埃弗莱斯矿女工洛伊斯向州人权部提起控诉时,她只希望得到五千美元的精神损失赔偿金。后来的事态发展,却远令她始料未及。

洛伊斯(lois e. jenson)生于1948年,是芬兰移民的后裔,带有斯堪的纳维亚特有的美。19岁时她因一次约会强暴而怀孕,生下男孩格雷格;后来又被高中时的心上人于怀孕时抛弃,再生下一个女儿。作为单身母亲,洛伊斯抚养儿女举步维艰,不得已将女儿送人收养。即便如此,她也面临着相当的生活压力。幸好就在此时,她看到了埃弗莱斯矿招聘女工的启事。

明尼苏达北部地区盛产铁矿石,也是美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制造军火装备所用钢铁的最主要来源。埃弗莱斯矿的所在地也是冰球的发源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矿工总数已达一万四千余人。1974年,铁矿在联邦政府“必须提供20%的工作计划给妇女和少数民族”的强制政策下被迫开始雇佣女工,且工资与男矿工相同。

1975年3月25日,通过体检的洛伊斯第一天上班。她觉得自己挖到了金子——时薪5.5美元远超1.8美元的最低时薪,她和孩子都能享受铁矿提供的医疗保险,在这里工作她能摆脱窘迫和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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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rth country》剧照,女矿工所处的环境一目了然。

但她仅仅摆脱了贫穷。第一天上班,矿工富兰克林·盖伊就对她说“你们这些臭娘们不属于这里”,说这话时连看都不屑于看她一眼。

几个星期之后,矿工帕欧·克威斯特过来对她讲黄色笑话,一边将塑料棍状物塞入口中、一边跟一群男矿工一起看她的脸能变得多红。

然后一度令洛伊斯有好感并开始交往的矿工吉恩·斯卡亚,当众用沾满油污的手在她蹲着工作时抓她的裆部,只为向其它矿工证明他已经睡过她。被她“信任且真正喜欢的人”当众羞辱,洛伊斯哭了很长时间,当天一回家就打电话给父母说自己想辞职,“我不够坚强,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然而生活压力不允许辞职,她只能继续忍受:领班鲍勃·萨姆茨在单独跟她乘电梯时企图亲她被她推开;领班尼克·塞尼茨只要她出现就会故意问其他矿工“昨晚你们有没有吃y部位”;一块粉红色橡胶出现在她的工作地点,用黑笔描画了类似毛发的线并写着“洛伊斯的xx”……矿工们已经下了注她什么时候会崩溃离开,最长的赌注是九个月。

遭遇类似骚扰和荡妇羞辱的不止洛伊斯一人。女工米歇尔·麦思茨来上班的第二周就发现男浴室门上有侮辱自己的黄色画,尼克·塞尼茨更是只要她离得近就会把她拉向自己揉搓她的胸部;女工朱迪三番四次发现自己柜子里的衬衫上有新鲜精液;女司机凯西·安德森无法像男矿工一样对着卡车轮胎小解,不得已通过六百名矿工都能听见的对讲机请求去上厕所,直到膀胱感染发展成严重的肾炎;女工黛安·霍奇午睡时,矿工威尔·约翰逊趴在她两腿中间伸出舌头做下流动作……在女矿工到来之后,裸女图片和淫秽涂画几乎充斥了矿山的各个角落。

对女矿工的污名化更是无止境地蔓延。许多矿工的妻子称女矿工为“采矿的母狗”,因为她们不但抢走了本应属于男人的工作,现在还要来跟她们抢男人。七岁的格雷格以母亲为自己的骄傲,但在学校里,他却不得不忍受同学们称她为娼妇。

最终当矿工史蒂夫几乎无休止地对洛伊斯骚扰求爱、矿工贾古尼茨深夜闯入家中之后,洛伊斯递交了投诉,要求矿方禁止类似的性骚扰行为。一周后,她发现自己的汽车轮胎被人划破。

02

一开始,政府为洛伊斯指定的诉讼代理人,是来自政府律师行的海伦·鲁本斯坦。她听完洛伊斯的讲述,意识到这个案件远比一般的性别歧视案复杂,它或许应该成为埃弗莱斯矿所有遭受骚扰的女矿工的集体诉讼。

洛伊斯提起诉讼时,矿厂的经济状况已经由盛转衰,矿工们最怕的就是工厂破产而失业,因此基本无人支持洛伊斯——何况矿厂也并不把诉讼当回事。当海伦去矿厂实地调查时,各处的裸女图片和下流涂画连清理都没清理,海伦意识到矿上的态度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告归告,她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

何况矿上从来都有法律团队。1987年1月,即便州政府试图促成双方和解,矿山不但拒绝缴纳政府确定的六千美元惩罚性赔偿,也拒绝洛伊斯的五千美金精神损失赔偿。10月,在矿山法律代理人反向施加的巨大压力下,海伦无奈离开。

孤军奋战的洛伊斯想找新的律师,她先是翻电话黄页给周边的律师致电,但没人愿意帮她;她再给附近城市的律师打电话,五十名律师没有一个人接她的案子。最终还是从海伦介绍的四名律师之一的斯普伦格尔那里,她才找到了一丝继续诉讼的可能性。斯普伦格尔问她:进行诉讼是为了什么?想从中得到什么?    

洛伊斯答道,“我想确保矿上的其他女矿工不再受我受过的苦,我想要一个政策。”至于钱,“你了解这类案件,所以由你决定我们能得到多少。”

斯普伦格尔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决定代理她的诉讼。他估计,只需要两年就能轻松地解决这个案件。所以洛伊斯和另一名原告帕特·科斯马施,只需要在两年中每月付50美金的代理费,最后再把赔偿的33%充作律师费即可。1988年8月15日,斯普伦格尔正式将埃弗莱斯矿诉至明尼苏达州地方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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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洛伊斯曾工作过的、被转手关闭之后又重新开放的埃弗莱斯矿。

一个月后,上夜班的洛伊斯在矿厂公告栏发现了一张附有密密麻麻签名的白纸,上面写着“抗议对埃弗莱斯矿提起性骚扰/歧视诉讼”,签名大多是跟她有同样遭遇的女矿工。后来有女矿工偷偷对洛伊斯表示,“他们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加入,就会失业。哦,我告诉你,骚扰的事情同样也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百分之百支持你,但我们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加入。”

当时洛伊斯还不清楚这勇气要以什么代价来换取。随着诉讼推进,矿山的律师埃里克森开始对洛伊斯进行逼问质疑。他要求洛伊斯事无巨细地陈诉性骚扰相关细节,想在法官面前造成“这女人就是个事儿逼”的印象;他要求洛伊斯重复女矿工们说过的脏话,只为证明她们跟男矿工一样粗鲁且具备攻击性;他逼问洛伊斯的精神健康史,想让在场者感觉这女人的情感和精神都有问题,她说的话不可信。

这就是诉讼——被告方律师的询问不但具有攻击性,且带有相当的侮辱性——这也是给洛伊斯的下马威:“这就是你要得到的,你真的还想再继续?”被埃里克森质问后,整整三天洛伊斯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

此时斯普伦格尔向被告方律师提出了新的和解选择:46.5万美元的赔偿和21万的律师费。矿方拒绝。

于是洛伊斯选择继续。

03

洛伊斯具有精确的记忆力,即便许多事情发生于15年前,她还是能准确地还原出时间和地点的细节。但这些陈诉必须在多次质询中完全一致,因为任何细小的差异,都会降低她控诉的可信度。

但洛伊斯能做到。在美国联邦地区法院法官詹姆斯·罗森鲍姆的法庭上,斯普伦格尔问洛伊斯:"在埃弗莱斯矿工作期间,你总共看到多少例发生在你身上或其他女矿工身上的有性意味的身体接触?"

"八十一次,先生。"    

罗森鲍姆很吃惊,"八十一?"他重复着问。    

"八十一。"    

"其中有多少次,"斯普伦格尔继续问,"是由她们的上司做出的?"    

"三十次。"    

"你曾经向管理人员报告过多少次你所受到的身体触摸,包括那些由管理人员做出的身体触摸?"    

"三十二、三十三次。"    

“在工作场所听到过多少次含有性侵犯意义的语句?”    

"嗯,这很难数得清,在这些年里,可能有几千次。" 

1991年11月16日,罗森鲍姆做出历史性的裁决,使洛伊斯诉埃弗莱斯矿案成为性骚扰诉讼史上第一起集体诉讼案。但洛伊斯胜诉的同时,长期受忧郁和沮丧折磨的她也开始接近崩溃的边缘。她经常头晕、莫名奇妙地摔跤、无法入眠、睡着后又做噩梦。1992年,她被确诊为创伤后应激障碍症(ptsd),不得不开始接受长期的药物治疗,并从此失业只能靠救济保障生活。

但诉讼还没有结束。虽然胜诉,但还需要再次开庭以确认赔偿金数额。1993年10月22日,报纸上刊登了法律声明,声明上说希望获得金钱损害赔偿的女矿工需要填表寄到斯普伦格尔的律所以确定人数。五年前在反对诉讼的抗议书上签名的许多人,这次也寄来了申请表,洛伊斯虽然怀疑让女工们改变态度的不是正义而是利益,但她仍然给每一个人提供了帮助,“不管她们的动机是什么,她们都在矿上同样的环境中工作过,而我有什么权利去判断她们的请求呢?”

矿方律师同样不会放过这一点。女工琼·亨霍尔兹被质问为何以前作证说没有被性骚扰伤害、现在却又要求赔偿时,她解释她的这一转变:

“我认为是我有了孩子……我会为把孩子带到工作场所而羞愧,甚至想给他们戴上眼罩……我必须让孩子们用女洗手间,我不能让他们看到男洗手间墙上那些关于他们妈妈的话。”

但转变并不容易。所有的女工们,都要在六个月的时间里、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矿方律师咄咄逼人的追问:童年时的虐待史、性生活史、婚姻史、妇科病史……一切跟性骚扰有关的细节都会被放大,一切隐私都必须当庭公布,一切伤疤都必须重新撕开。那种感觉,“就像在证人席上被当众强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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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rth country》剧照,女矿工们不得不在法庭上遭遇逼问。

洛伊斯也一样,她充分了解到了律师和法庭有多么残酷,被告方用一切手段来试图证明女矿工们只是为了赔偿来编造被伤害史——如果洛伊斯表现得情绪崩溃,那就是精神发疯、不值得信任;如果洛伊斯看起来理智冷静,那证明她压根就没有受到性骚扰的伤害。

在经历这样的五次质询和服用大量药物后,洛伊斯早已不是年轻漂亮时的模样。她的面庞肿胀且长满了疙瘩,整个人看上去圆胖而邋遢。她每个月只靠不到一千美金的救济生活,其中还包括了医疗保险和昂贵的治疗费,以致于不得不卖家具来支付账单。

付出这样的代价,得到的只是法官麦克纳尔蒂人均一万美元的赔偿裁决。1996年,在法庭报告中,他称女工们“善于演戏”。

在上诉的同时,《华盛顿邮报》用两期的篇幅对洛伊斯的故事进行了深度报道。洛伊斯感觉自己“是世界的渣子”时,全国性的报纸却称她和女矿工们为英雄。头版报道也改变了女矿工们对洛伊斯的态度,她们又变得和善起来。当麦克纳尔蒂的裁决公布之后,“她们都怨恨我。”

然后洛伊斯终于守来了云开见日的上诉结果。

04

1997年12月5日,第八巡回上诉法院完全否定了麦克纳尔蒂的裁决,责令就损害赔偿重新进行陪审团审判。在法庭裁决意见的结论部分,法官写道:当案子被提起十余年之后才有最终结果的话,任何一方当事人都不可能收获正义。

1998年12月30日,就在开庭前夕,洛伊斯在内的十五位女矿工分别与埃弗莱斯矿和解,她们共得到了三百五十万美元的赔偿,洛伊斯拿到的数额是一百万。这其实已经是她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如果诉讼继续,就算她们拿到钱也要再过好几年。而且,许多女矿工也已经无法再承受周而复始的法庭询问。

劳埃德·齐默尔曼,联邦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明尼苏达办公室的负责人,列出了该案取得的很多成绩:"它是第一个被赋予集体诉讼资格的案件,第一个关于精神压力的集体诉讼案件,第一个在责任承担方面胜诉的案件,第一个得到上诉法院支持的案件。"历经14年,洛伊斯最终赢得了这场美国历史上最艰难的性骚扰诉讼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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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上映时的洛伊斯和海报合影

律师斯普伦格尔谈到洛伊斯和女矿工们的感觉时说,“案件的过程对她们来说太艰难了,我不知道她们是否认为值得这样做。”

明尼苏达大学劳动法教授劳拉·库珀,在谈及此案时引用了前人的话语:

“社会变革的实质是有先驱者为此做出牺牲,我们还没找到不以人的牺牲为代价的社会变革之路。”

通过法律手段制止性骚扰,虽然可以有力地保护弱势群体的权益、使社会上的强势群体不可以为所欲为,但若要让几个受害者甚至一个受害者来承担这样的努力,时间和精力的代价都实在太过巨大。法律界、新闻界和社会公众,对此都需要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尽可能地将受害者个人身上的重担减轻,让获得正义成为可能。

虽然艰辛不易,但历史正是因为这样的奋斗而被改写、社会正是因为这样的点滴努力而缓慢进步的。

而且在罪恶和不公面前能发声却保持沉默,与帮凶并无区别。

文/启凌 编辑 蒋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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