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0月7号,我和莫之南结婚了。
有些感情,时间越久越乏味,还不如认识几个月的人来的激情四溢。
而有些感情,却像老酒,越久越醇香。
我和莫之南的感情,就是那樽埋在地里十余年的老酒,十六年的时光也只恍如昨日。
结婚当晚,我们躺在床上,手拉着手。
脑子里有烟花滋滋绽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幸好,还有你。”
莫之南的手用力按了按我的手,也说:“幸好,还有你。”
说完,我们俩相视一笑,十六年的默契让我们看对方一个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
谁能知道,当初在班里经常被欺负的两个人,竟然结婚了。
如今再次看看那些岁月,只觉得以后没有什么可以打倒我们,因为我们就是彼此最稳固的后盾。
02
我叫康甜,1991年出生在一个十八线小县城,读书时候也算是学校里的半个名人,只因为我脸上靠近左眼下方的地方有一块硬币大小的暗红色胎记。
偏偏我的皮肤很白,让那块胎记显得格外惹眼,看起来格外恐怖。曾经还吓哭过亲戚家的小孩。
因着这块胎记,我时常低着头走路,也不敢与人对视,他人眼里或惊讶,或嫌弃或害怕的眼神总是能让我觉的自己出现在这个世上就是一个错误。
父母当初看只是一个小圆点,也没放在心上,说也没想到,出生时的小圆点竟然随着我的年龄增长也慢慢变大。
那时我家的条件并不是很好,爸爸看着越来越丑的我,眼里的愧疚久而久之被嫌弃所替代。没有人喜欢丑陋的东西,即使是亲人也不例外。
在我11岁那年,爸爸妈妈有了弟弟,比我漂亮,比我聪明也比我更讨爸爸妈妈欢心。
父母的眼睛和心思全放在了弟弟身上,我那时便明白,我是他们放弃了的孩子。
所以,在学校不欺负我也从不和他们说,说了也只换一句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肯定是你吓到了人家。
初三以前,我是那么渴望温暖和朋友,可那些对于别人而言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啊,在我这里却好像遥不可及。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莫之南的。
一个班上那么多人,偏偏被欺负的人只有我和他。
我是因为丑,而他,则是因为长得太漂亮,说话声音过于纤细,身材瘦小,被嘲笑是“娘娘腔”,一个“娘们”。
第一次与他有交集,是他递给我的一张纸巾。
说来好笑,因为丑,很多同学即使不欺负我,也会和我划清界限,生怕因为我而招来同样的待遇。
所以,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善意,竟然是在初中的尾巴上。
那天,天灰蒙蒙的,整个教室略显昏暗。
就在不久前,有个胖胖的男生指着我身上的衣服,一边大笑着一边说:“校花,你穿的是你妈的衣服吧。”
“校花”是他们给我取得外号,极具有讽刺意味的外号。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如激光枪般扫过我的全身,那种犹如被扒衣示众的耻辱感,即使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遍,依然会让我觉得非常不堪。
庆幸的是,上课铃响了,我逃过了一劫。
正好是晚自习,我一边默默擦拭眼泪,一边捂着嘴无声哭泣。那时的我,既痛恨着自己脸上那块胎记,又对他人的羞辱手足无措。
其实啊,我在梦里不止一次在想,要是我死了就好了,要不然大家一起去死好了。这样,世界就安静了,没有对立,没有差别对待。
可我又胆小怕死,我把自己的心切割成无数片,挂在空荡荡的树枝上,随着北风呼呼地吹刮着它们。也许,冷习惯了,也就好了。那时的我这样想着。
我哭的时候无声无息,小心翼翼地掩藏起那些小脆弱,以免成为另一番被戏弄的理由。
莫之南坐在我隔壁,纤细的手比女生还好看,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哭了的。
他是偷偷地把纸巾递给我的,连眼睛都没往我这边看一眼,要是我没看到桌子底下的那张洁白纸巾的话。
看到纸巾的那一刻,我条件反射的向四周看去,害怕是他们戏弄我的另一种方式。可是大家都低着头看书,整个教室很安静。
估计是看我半天没接,他稍稍把头往我这边转了一下,眼睛快速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让我确定不是什么恶作剧。
我快速接过纸巾,连句谢谢都不敢说。
其实那个时候,眼泪早已干了,可我还是把纸巾压在眼睛上,很柔软,很舒服,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里。
有句话说的很对,吃过太多苦头的人,只要有一丝甜就可以将她填满。
我的心,就这样被一块小小的纸巾给填满了。
03
虽然之前也知道莫之南经常被男生欺负,可我连自己都自顾不暇,怎么会去关注一个和我境遇差不多的人呢。
之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放学后我总是会遇到他。回我家路上有一条河流,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常去河边发呆。
在我刻意关注下,我发现莫之南竟也会时不时去那河边坐会。
也许是因为那张纸巾,又也许是在校外没人看见,所以再一次在河边看到他的时候,我走了过去,我想这次一定要亲口对他说声谢谢。
“莫之南,”我走到他身后,轻轻叫了他一声,“那天,谢谢你的纸巾。”
一说完,我呼了一口气,就准备离开。
莫之南在听我叫他的时候,就转身来看我,眼里闪过惊讶和一丝腼腆。
他一听我说完,连忙摆了摆手说没什么,然后偷偷看了我一眼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被那样对待。”
简单的一句话,让我的鼻头一酸,嗓子眼发紧,我不想离开了。
面对他,不知怎么,我突然有种倾诉欲。
“每次被欺负之后,我放学后就喜欢跑到这里来,曾经,我看着那河里的水,就特别像跳下去。”我望着那被夕阳染红了的河水说着。
“我也是,我也想过要不然就跳下去吧。”莫之南突然开口说道。
然后,我俩对视了一下,随后笑了出来
莫之南的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出来,递给我说:“吃吗?”
“谢谢,你也不应该被那样对待。”我接下奶糖,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我才发现,莫之南只是比其他男生更瘦弱些,说话声音更像女生,举止也更轻柔。毫无疑问,莫之南是一个极其温柔的男生,他才不是娘娘腔。
可对于别人而言,与众不同的男孩子,就该天生被遭到排挤和讥讽,只因为他不合群。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在河边捡石子玩打水漂,他打的永远比我多那么一两个。口里甜腻的奶糖,存放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无法磨灭。
自那之后,我知道,我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但是在学校,我和他会装作非常不熟的样子,连话都尽量能不说,就不说。只是在彼此受到欺负的时候,会一起跑到那条河边,安慰彼此。
而这时,他的口袋里总是会颗糖在等着我。我则给他折千纸鹤,每折一个千纸鹤,都代表着我对他最美好的祝福。
在他给我第50颗糖,我给他折的第99个千纸鹤的时候,我们初中毕业了。
同时也如愿的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我还是有些遗憾,没能折齐一千只千纸鹤,也不知那些许下的愿望能不能实现。
但是莫之南不介意,他还是那么温柔地语气说:“没关系,上高中了,还是可以继续折。只要诚心够足,神明可以听见你的愿望。”
那个时候的我们,既弱小又中二。心里想着的只是希望对方可以万事顺意,不要再受欺负。
04
刚上高一那会,莫之南还是被欺负了,只因为他不会打篮球。
那个男生的每一句话都说的很难听,还让好几个男生一起挤压莫之南。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说你们不能这样欺负人。
结果我们两人被起哄嘲笑他们说丑女配娘娘腔,绝配。他们大笑着,还把桌子拍打得嘭嘭作响。我和莫之南就像两个戏子,被他们围观着,指点着。那个瞬间,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初中的黑暗里。
曾经我真的以为只要离开之前的环境和人,一切都会改变的。原来,只要我脸上还有胎记,只要莫之南和他们不一样,一切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着,我以为这一次莫之南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吭声。哪知,他这次竟然反抗了。
他用力推开那些人,他没有经历变声期,声音还是那么纤细,不断地嘶吼着:“你们给老子滚开来。”
后来,班主任来了,把那些人批评了一顿。
班主任是一个很好的老师,现在我和莫之南依然很感激她。
是她,当着全班人的面,告诉他们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和要相互尊重以及拒绝同学之间的校园暴力。
也是她,一次次找我谈话,化解我心里的自卑。在她的眼睛里,我只看得到平等和一视同仁。
那天,我和莫之南一起回家的路上,我问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反抗?”
莫之南看着我,目光深邃,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说:“那你为什么站出来替我说话?”
我心口梗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讪讪地说:“这,不就是看不惯嘛。而且,我不想再看到你被欺负,我们都长大了。”
“是啊,我们都长大了,所以,我也学会了反抗。不反抗,怎么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莫之南看着我说,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无限的光彩,那么坚定和充满力量。
撞着我的心口,砰砰作响。
虽然班主任给大家上了一堂反校园暴力的课,可我还是敏感的发觉,没什么人愿意和我玩。
甚至在上卫生间的时候,还听到有女生悄悄地说:“那个康甜,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把我吓死了。”
“是啊,是啊,怎么会有人长成这个样子。要是我,我都不好意思出门。”旁边的女生也纷纷附和着。
我听完后,面无表情地从卫生间出来,倒把她们吓了一跳。
其实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再难听的话我以前也不是没听过。况且,现在她们也只是偷偷地说,比起以前好多了。
相对于我,莫之南的情况有了很大改变。
莫之南长得不错,眼睛还是当时比较受青睐的丹凤眼,和李准基有些神似。反而引来一些女生的喜欢。
再加上因为之前他的生气爆发,也让有些男生不敢去招惹他,倒也交了些朋友。
看到他不被欺负,我打心底里替他开心。只是有些伤感,我和他最后也要渐行渐远了吗?毕竟,和一个丑女走在一起,对他还是有影响的。
我渐渐地疏远了莫之南,他值得一切最美好的。
我不再和他一起放学,不再去那条河边,也不再和他说话。就像,我和他从未认识过一般。
他好不容易从那泥泞里走出去,我万不能再把他拖下来。我这般想着。
但是,我想不到的是,他会来堵我。
那天他在校门口拦截我,我推自行车的手一顿,然后把自行车转了一个方向继续走,他又拦。
“为什么不理我?”他问,我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开心。
可我也觉得有些委屈,眼泪彻底侵占我的眼眶,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莫之南突然就有些慌乱,他一面帮我搽眼泪,一面哄着我说:“不哭不哭,谁欺负你了吗?我去找他!”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塞进我的手里。
我一听这话,不禁“噗呲”笑了出来。
棒棒糖搁在我的手心,黏黏腻腻的,我不舍得扔掉。只摇了摇头,抬起头,把遮挡着胎记的厚重刘海掀起来,说:“你看,我好丑。”
也不知莫之南怎么理解的,他看着我的胎记愣了一下说:“我以前又不是没看过,之前一直没和你说,我一直觉得那个不丑,你不觉得那个很像一朵玫瑰花吗,多好看。”
莫之南说着把头扭到一边,我看到他的耳朵红了。
我有些发怔,半天没回过神来。
倒是他有些气急败坏,他说:“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们说好的要考出去的。我发现你最近数学和英语退步厉害,我这边根据你之前的错题,又出了几道题给你,明天我来找你要。”
说着把手里的两个本子递给我。
说罢,他就走了,他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冲着我说:“以后,不可以不理我。”
我一脸懵地回到家,然后打开他递给我的本子,里面果然是我之前做错的题目,还有举一反三的试题。
看得出来,出题人确实费了很多心思。
我的心里的花,又开始迎风招展起来。
高二开始,我们两个人沉迷于题海之中。
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承诺,可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爱,不是相互看着彼此,而是一起看向同一个方向,那就是一起走出去,离开这个曾经让我们痛苦过的地方。
我和他相互监督,虽然班主任知道我们早恋,但并不干涉,因为她知道我们的爱情是建立在为了彼此成长的更好的基础之上。
我们都希望对方比自己更好,更优秀。
时间是公平的,曾经走过的每一步都算数。
我和莫之南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而折给莫之南的那一千只千纸鹤,也终于在大学开学前折完了,整整一大罐,如今摆在我们新家里。
05
上了大学后的我们,并没有因此松懈。
我知道,因为这块胎记,我天生就要比普通人更努力才能达到他们的日常水平。
所以,除了上专业课之外,我还注重扩展实践。大学更具有包容性,很多同学看到我胎记的第一眼只是惊讶和同情,并没有很多负面的情绪。
我也渐渐学会了漠视那些不友善的眼神,这是我和莫之南当初一起研究出来的对应方法。
你越表现得不在意,别人也就不会去戏弄,因为没意思。
因着成绩优异,年年的奖学金都被我拿下来了,再加上一些兼职的费用,,我全部清点了一番。
然后,在大三那年,我终于实现了自己攒钱,把胎记给祛除的愿望。
做手术当天,是莫之南陪着我的。我有些害怕,抓着他的手发抖。他不断地安慰我,在我进手术室的前一刻,亲吻了我的额头,他说:“不管成不成功,我都不会扔下你。”
手术很成功,滞留在我脸上二十余年的胎记消除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痕迹,好像它们从没来过一般。
我拿着镜子看着看着,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我想,我怎么就那么爱哭呢?这明明是高兴的事啊。
莫之南看着我,有些呆,又有些不可思议。
直到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反应过来,第一句话就是:“甜甜,你真好看。”
我的眼睛是圆圆的杏眼,鼻子也有些挺,皮肤还白,没了那胎记,曾经那些被忽视的美貌,忽然被放大到好几倍。
不可避免地,我身边的男孩子也多了起来,他们都惊叹地说没想到我没有胎记这么漂亮。但我还是喜欢那个第一个给我糖吃的男孩。
我和莫之南在一起的第十年后,结婚了。
他总是很担心我太漂亮,会被别人抢走。
可他忘了,曾经在我最不堪,最丑陋的时候,是他一直站在我身边,陪我一起抵抗流言蜚语,一起踩着荆棘才看到如今的鲜花似锦。
结婚当天,莫之南放了他准备了半个月的视频,视屏里是他和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
婚礼上,很多人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在视频的最后,莫之南写道:“甜甜,何其有幸,遇见了你,你的一千只千纸鹤是对我一千个祝福,我不敢贪心要太多,只想要一个,与你共白头。”
我望着视频里两人的合影,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我忘了告诉他,那些年他给我的糖,那些糖纸我还一直存着。
我们曾经是两个受伤小孩的相互取暖,后来是彼此生命里的一缕月光,黑暗里的路,都是月光照亮的。
希望我们的未来,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有可期,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