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萍整理房间的时候,在茶几抽屉里看到了一张字条,夹在一本杂志书里面。
上面的内容让她大吃一惊。
那是一张借条。
她的丈夫于海借了别人五万块钱。
五万啊,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什么时候借的,借钱干什么了,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她心中的疑问一串一串的扯出来,理都理不清,她愤怒,震惊,恐慌。
她浑身发抖,所有的猜测在脑海里轮番闪现,却一个又一个被推翻。
她实在想不出来他借五万块钱做了什么?
但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于海确实借了五万块钱,而且是背着她。既然不让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好事,起码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白萍越想越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恨不得立马打电话给于海,劈头盖脸骂他一顿,让他说个明白。
结婚五年,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却不曾想他背着她藏了个惊天大秘密。
五万块钱,对他们这个家庭来说,很重要,很巨大。本来就入不敷出的家一下子又破了这么一个大窟窿。
白萍深呼吸克制住喷薄而出的怒火,她必须要冷静。如果她质问于海,得到的答案未必是真话,他可以编一个理由,比如帮某个朋友借的。
她不想听有可能包装过的话。她打算自己找答案,于海既然做了,必定有迹可循。
她要悄悄的自己扒开真相,哪怕事实鲜血淋漓,她也想做个明白人,她憎恨蒙在鼓里的感觉。
晚上八点,于海下班回到了家。
白萍已经做好了饭菜,在给女儿洗澡。她听到开门声时,把眼底的愤怒收敛起来。
“今天房东打电话催交下半年的房租了,你这两天抽空给他送去吧”白萍说。
“好,我知道了,等发了工资我就去送”于海的声音略带疲惫。
生过女儿之后,白萍全职在家带孩子,于海出去挣钱。
女儿早产两个多月,住了一个多月的保温箱,花了二十多万,把家底掏的一干二净。
早产儿因为先天发育不良,抵抗力特别差,很容易感染,三天两头生病。
每个月住院,康复,奶粉,营养品,乱七八糟的花销让他们入不敷出,一个月的工资就只够拿来养孩子。
没钱的日子不好过,他们也如此,磕磕绊绊,吵吵闹闹。
十次吵架,九次是因为钱,白萍因为繁琐的家务和失控的孩子抓耳挠腮,加上经济困难熬的她觉得生活看不到希望了,每天在崩溃的边缘试探和挣扎,一点点不顺眼,她就把怨气撒在于海的身上。
她被逼成了一个刺猬,谁靠近谁受伤。
想到此,白萍心中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她看着于海,像根刺一样,扎的她眼生疼。
于海自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和平常一样吃过饭就抱着孩子玩。
而白萍像一个快要被吹爆的气球,几乎要原地爆炸了。
“吃完饭收拾一下能死吗”她把筷子重重的摔在盘子上,如果不是怕盘子会摔碎,她打算使劲的把盘子摔在洗碗池里。
“我来,我来洗,我就是想着陪孩子玩一会儿了再来收拾的”于海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背安抚她。
“每次都这么说,你洗过几次啊”
“我错了,别生气了,你去看着孩子,我来洗”
“整天不让生气,能不生气吗,天天过得什么日子啊”
白萍鼓着嘴巴走出了厨房,使劲踹了一脚房门,发泄不满。
其实她心里知道,于海是让着她的,不会和她硬碰硬。但她每次还是控制不住发脾气。
哄睡了女儿不一会,于海累了一天也睡着了,白萍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半点睡意都没有。
她慢慢的起身,轻轻地拿起来放在床头上的于海的手机。
于海的手机密码和她的一样,她解开锁之后,开始翻看于海的短信,电话,微信。
她像侦探一样,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字一句的看着。
于海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工作上的还有几个朋友的联系。
她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但是那张借条却真实存在。
白萍躺在床上,只觉得天翻地覆,她盯着天花板,无法入睡。
白萍和于海是在工作时认识的,两人都是农村出来的,学历不高,没上过大学,工作也就是给别人打工。
普通人,没啥轰轰烈烈的说头。
看对眼了然后相爱,结婚,一切平平淡淡顺顺利利。
白萍是个暴脾气,还有些强势和控制欲,于海话少沉稳,遇事先思考再做决定,他们在一起,除非是大是大非面前,于海不肯让步,其余的就随白萍小吵小闹,甚至说几句讽刺,伤他的话,他都能忍,听一听就过去了。
因为他知道白萍就是个那脾气的人,火息了啥事没有,心里面还是善良的可爱的。
他们相处起来还算和谐,而且彼此心里都有对方。
事情转变是在白萍生女儿的时候。
由于胎膜早破,在怀孕27周的时候,白萍就生下了女儿,体重二斤,属于比较危险的早产儿,一生下来就被送去了保温箱里面。
白萍拖着虚弱的身体,想哭又不敢哭,都说产妇不能哭,哭了会下不来奶水。
她硬生生的憋着,于海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给她安慰,“没事的,住几天保温箱就可以出来了”
医生安排妥当后,找家属谈话,于海去了医生办公司,白萍公婆也跟在后面。
等他们回来时,白萍不动眼珠的盯着他们,想从他们脸上捕捉出来一丝一毫的情况。
于海绷着脸,严肃又紧张,公婆垂着头,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
“怎么说,要住多久孩子能出来,出来之后孩子不会有事吧”白萍焦急的询问。
“没事,医生就是让去签字,可能要多住几天,等孩子一切稳定了再出来,你放心吧,养好你的身体,等着就行了,啥也不用想”他递到白萍嘴边一杯红糖水。
“不是说,就算出来保温箱了,有可能脑子或者其他方面会有问题,而且要住一个月,这下来可不少钱,我听村里人说,保温箱一天要一万啊”白萍婆婆说。
白萍听到,差点晕过去。
“妈,又不是百分百确定”于海说。
“那外一呢,住一个月花几十万不说,出来再是个傻子,你说咱可咋办”婆婆情绪激动起来。
白萍被这刺耳的话惊的狠狠地瞪圆了双眼。
婆婆的话什么意思,是想放弃吗?
“就算是傻子我也认,也是我孩子”于海说。
“你要认你认,我丢不起那人,在村里面抬不起头”婆婆的话像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划在白萍的心上。
她红着眼,从喉咙里嘶吼出来,“你不认,你滚,孩子以后也不会喊你一声奶奶,你放心”
她浑身发抖,如果不是身体轻飘飘的,她早跳下床撕咬了婆婆。
“你咋说话的,我只是说万一,也是实话实说……”婆婆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于海拉着公婆拽到了门外,然后关上了门。
白萍躺在床上,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担忧心疼孩子,还有止不住的心寒。
白萍发誓,从此和婆婆是陌路人。
孩子出院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就在市里租了个房子,一是为了离医院近,二是远离婆婆。
婆婆成了白萍耳中最敏感的字眼,提不得听不得,成了禁忌。
于海知道是自己的母亲有错在先,所以在白萍面前绝口不提关于她的一点一滴。
好像白萍婆婆在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样。
孩子大一些时,除了身高体重偏小,抵抗力差,其他各项都正常,关键是脑子没有问题。
这期间,每次只有于海自己一个月回婆婆家一趟,白萍和女儿从来不去,婆婆一眼都没见到过自己的孙女。
婆婆知道了孩子是个正常的孩子,心中生出来些许悔意。
每次让于海带过去她给孩子买的衣服,鞋子,玩具,零用钱。还让于海劝劝白萍,说她老糊涂了,思想落后,一时没想开,担心过度了,现在后悔当初自己说的坏良心的话了,就盼着能看孩子一眼。
白萍把婆婆买的东西一股脑的摔在地上,她恨不得拿剪子剪个稀碎,“你告诉她,想看孩子,想都别想,死了这条心,当初是她要放弃孩子,现在孩子好好的,又想起来看了,她想看孩子,除非我死了”
她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声音突然的凄厉,把孩子都吓哭了。
她太恨了。这份恨无法消除,婆婆当初想要放弃,再后来的不闻不问,她白天夜里的守着孩子,一颗心掰开两个的精心照顾,孩子刚出院那会,她不敢睡,躺在孩子身边,一会一去探探孩子的鼻息,孩子太小了,她总不能安心睡觉。
那些个煎熬的白天黑夜,婆婆一个指头都没伸出援手,现在想看孩子了,不可能,在她那颗被婆婆划伤的心里永远都不可能。
于海再也不提让婆婆看孩子一眼的要求,他理解白萍的痛,所以愿意站在她这边。
因为那张五万块钱的借条,白萍的心每天都像架在火上烤一样。
她好几次有冲动想揪着于海问个明白,可最后又忍住了。一是,她怕听不到真话,二是,她怕于海真的借钱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她不相信,也不敢深想。
一直以来温润的于海真的会做伤害她的事情。
这天于海上班没有开他们那辆几万块钱的二手汽车,白萍正好有了机会。
她取下行车记录仪里面的内存卡,插在电脑上。她要看看于海都去过什么地方。
她一条一条的看,看着看着喉咙忍不住发紧,呜咽的声音被她死死的锁在身体里。
慢慢的变成了啜泣,激动的,隐忍的,心酸的,后悔的,心痛的。
行车记录视频里,于海一路沉默,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爸”
“你抽空回来一趟吧,你妈她最近总是头晕,想让你带着检查一下”
“好,我知道了,明天吧”
白萍听出来了是公公的声音,婆婆不舒服的事,于海在她面前一个字都没提,因为白萍听到关于婆婆的一丁一点都会生气。
她记得那天,她发了很大的脾气。那天于海回到家,告诉她,“明天我要请假一天,朋友找我有点事,具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有可能会晚一点,不要等我了,你和孩子该睡就睡”
“又请假,天天请假还有工资吗,本来钱就不够用,你还有事没事的请假”
“我以后补回来,多加点班”
“什么朋友啊,什么事啊,你们除了在一起吃饭喝酒,还能有什么屁事,不务正业”
“好了,别生气了,是比较重要的事,不然我也不会请假”
“随你的便,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天天钱没挣多少,事倒不少”
白萍生气时,嘴巴很损,什么话最扎心最伤人,她就说什么。
现在再看,白萍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忍不住的愧疚和后悔。
从行车记录仪上看,于海每天很规律,下班后就回家,中间连停都没停。
有一个视频,于海打出去一个电话。
“喂,哪位”
“经理,是我于海,您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觉得虽然我学历低,但是我很努力的,这几年您也看到我工作的认真和勤奋的”
“于海啊,本身我是很看好你的,但是,你知道我也没办法,上头要安排进一个年轻小伙,就这几个岗位,总得替换一个人下来,让你离开也不是我决定的,是几个领导一起投票决定的,你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在公司没靠山”
“您帮忙求求情,我靠这份工资养活一家三口呢”
“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嘟……电话挂断了。
于海用手重重的拍打方向盘,嘴里骂着脏话平复内心的痛苦和无奈。
打累了,于海这个大男人趴在方向盘上面无助的哭了,压抑,憋屈。
白萍看着看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就是这天,于海进门时和往常一样,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吃饭时,他试探性的问白萍,“如果这个工作我不做了,再换个咋样”
“你咋想的,别乱搞了,咱们这情况,能轻易换工作找工作吗,现在工作不好找,你努力干吧,都熬几年了,再熬两年争取当个小领导,还能涨点工资”
于海再也没有说什么。
之后一段时间,于海总是身上有些脏脏的,鞋子袜子也臭的很。他进门换拖鞋的时候,白萍忍不住的唠叨,“太臭了”
有时还会因为于海袜子乱放大发雷霆,数落一番,每次于海劝很久她才罢休。
原来,他照常装作出去上班,其实一边找工作,一边干零活,清理生活垃圾,打扫建筑垃圾。
在车上,于海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来。
“喂,爸”
“你快点来医院吧。你妈她突然栽倒了”
这事于海仍然只字未提,他大概是仍然害怕白萍生气吧。
白萍看着看着,心像泡在水里很长时间一样,发酸发胀。
这个傻子,一个人默默承受着。
几天后,医院打电话催交费,还需要一笔钱做康复,脑出血手术后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康复。
挂了电话之后,于海开始打电话借钱。
“忠哥,你放心,我给你打借条,手里一有钱,我就慢慢分期还给你啊”
白萍知道了那个借条的来龙去脉,愤怒荡然无存,只留心中一片苦涩。
白萍记得,有一天晚上,于海踌躇很久,小心翼翼的说,“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下,关于我妈的……”
白萍像听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嫌恶地捂着耳朵,“我不听,关于她的一切我都不听,如果你执意要说,咱两就离婚”
于海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忍住了。
后来,他的电话轮番响起来。
“海啊,我现在都半个身子不利索了,就想看看孙女一眼,还不行吗”
“哥,不是我说你,你和嫂子也太过分了,当初妈不就是说了一句话吗,就是千错万错,这几年了还不够吗,现在妈都偏瘫了,求着你们看看孩子,你们还不同意,你还有良心吗,好歹妈把你养大了”
“大侄子,这男人啊,不能总听女人的,男人是当家做主的,总让女人牵着鼻子走,算怎么回事”
“外甥啊,你妈那脾气你不了解吗,大大咧咧,嘴快说话不经脑子,一句无心之过,一家人不能总揪着一件事不放啊”
白萍听着于海和一帮家人亲戚周旋,筋疲力尽,最后连电话都不敢接了。
他一个大男人再一次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而这些他仍然自己默默承受。
他不想白萍陷入两难,是对道德舆论低头屈服还是坚持内心的自我感受。
白萍关上电脑,脸上的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反反复复很多次。
这几年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她脑海里闪现,于海的隐忍,包容,甚至在父母和她面前,依然选择站在她这边保护着她的喜怒哀乐。
他一直在付出,在陪伴。
白萍突然羞愧不已,这几年,她被孩子和钱折磨的筋疲力尽,焦虑不安,把所有的不满和怨气像倒垃圾一样倾倒给于海。再加上因为婆婆的事,白萍更觉得委屈和心寒,忍不住对于海刻薄,冷漠,讽刺,全然忽略他的付出和辛苦。
于海下班时,白萍做好了饭菜,都是于海爱吃的。
于海刚一进门,白萍就跑过去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
于海吃惊的吓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吗”
“我就是想你了”白萍说话时,声音已经哽咽,泪水蹭在于海的衣服上。
于海动情,也紧紧地抱着白萍。
“明天,我们带着孩子回一趟你爸妈家吧”白萍说。
于海身体一僵,一股暖流从心底缓缓升起,流遍全身。
白萍想,是时候放下了,为了于海她愿意放下执着,虽然她做不到和婆婆多亲昵,但起码,她愿意让公婆看看孩子,如果她们真心实意对孩子好,何乐而不为呢,孩子又多了一份疼爱。
“谢谢你,媳妇”于海抱着白萍抱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