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几个交情过命的朋友,而我最好的朋友叫崔军,我俩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我和崔军都出生在农村,我们俩人同龄。但我比他大三个月。加上我们两家挨得很近,所以从我们记事开始,就在一起玩耍。
虽然我比崔军大三个月,但他从来没有喊过我“哥”,——起码在四十五岁之前没有;我们从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
崔军一直比我学习好,高考那年,理应考个比我好很多的大学。可是那年崔军谈了个女朋友,荒废了学业,最后他考了个二流大学。我则考上了心仪的XX传媒大学。
这之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
我想这不是因为我们距离远了,联系不便。
这是因为,崔军觉得比我“矮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
大学毕业后,我按照自己对人生的规划,进了影视圈,做了“导演”。
崔军呢?
他大学毕业,一开始,按着自己的专业,去了家外贸公司上班。可他还没有干够一个月,就辞职了,然后回到了农村。
很多人不理解崔军,在城市里放着体面的工作不干,却甘愿去农村当农民。
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憋着更大的主意,他不是个甘居人后的人。
二十五岁,崔军结婚了。但新娘子不是他高三时谈的那个女孩,而是我们村的一个姑娘。
这姑娘比崔军大五岁,长得也很一般,但家里有钱。他们结婚的时候,女方给了崔军家二十万彩礼钱。于是很多人说,崔军家是看上了女方家的钱。
崔军结婚那天我也回去了,我也见到那姑娘了。说实话,她长得并不丑,只是有点圆润罢了。
我祝他们“百年好合”,崔军握着我的双手,泪水涟涟。
那一晚,我和崔军喝得大醉,我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另有隐衷。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家乡。
这一别后,我们几乎有十年没有再见过面。
这十年来,我为自己的事业忙碌。我拍了五部电影,一部电视剧,在国内的影视圈也算“小有名气”了。
这十年来,我结过两次婚。我这两个“媳妇”(也许叫“前妻”更合适),都是圈里人,长得美丽大方动人。但我每次的婚期都超不过五年。到现在我仍然孑然一身。
我记得,我们别后第十年春节假期的时候,崔军来城市里找我了。我当时正在忙一部喜剧电影的后期,但我还是抽空陪他们玩了三天。
是的,是“他们”。
崔军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他女儿一起来的。
他女儿叫崔娜,那年九岁。她长得很瘦,长头发。两个眼睛很大,一双浅蓝色的眸子,很漂亮,仿佛洋娃娃一样。
只是她的两双大眼睛下面,有两个明显的眼袋。崔军告诉我,她的眼袋是自娘胎里带来的。
我叹了口气,说“长大了就没了”,同时问他:
“怎么不把弟妹一起带来?”
崔军苦笑一声,说:
“她娘已死了五年了。”
我哑然,很久之后问他:
“怎么回事?得了什么病吗?”
崔军淡然地说:
“癌症。”
然后我们俩陷入了沉默,崔军明显比以前老多了,看来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
崔军忽然笑了,“我在家里开了个食品厂,经营还不错。只是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再结婚。”
我也笑了,又闲聊了几句,就带他们父女去了饭店。
这是我第一次见崔娜,她给我的印象是: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笑(我几乎没见过她笑)。但她绝不“傻”。她给我一种,非她这种年龄该有的睿智(我不知道“睿智”用得恰不恰当)。她仿佛满肚子心事,而这些“心事”就像是外表湿润,内心干涸的土地。让我不由得想到了,我和崔军高考那年的往事。
如果那一年,崔军没有谈恋爱,而专心学习,那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
崔军是个不幸的人;崔娜也是个不幸的人。
他们走后,我有十五年没有再见到他们父女。我很少回家乡(我父母都搬到了城市里),我几乎将他们忘记了。
只是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比如我喝得醉醺醺,我会产生一种幻觉,我对面坐着崔军父女,崔娜用一种迷离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直想回老家,看看崔军。可我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不是为了应付投资商,就是为了应付某些自以为是的“明星”。
我一直没有再婚,虽然我父母一直催我、我身边一直不缺女人。
大概是我四十五岁的时候,一个女孩的出现,让我重新对婚姻燃起了欲望。
这个女孩叫安娜,长得又瘦又高,披肩长发,两个大眼睛褶褶生辉。我总觉得我认识她,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安娜在演艺圈,还是个新人。
她今年二十三岁,刚刚从XX传媒大学毕业(算起来,我还是她学长),经朋友介绍,来到了我的剧组。
我认为她虽然是科班出身,但缺乏实战经验,演技一定不会太好。
但是我错了,从她来剧组的第一天试镜(她当时扮演的是一个宫女),我就被她的演技折服了。她对宫女的那种卑微,拿捏得恰到好处。这是没有三五年功夫,演不出来的。我当即拍板,给了她这个宫女的角色。她很高兴。
当夜,她像所有的“女孩”一样,敲了我的房门。但我让她进房间后,问了她一句:
“你认识我吗?”
安娜一下脸红了,低下了头,然后哭着跑了出去。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一定是……
五分钟后,我就接到了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电话:
“李哥啊,她是崔娜,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打电话的是崔军。
我明白崔军的意思,可他是“混蛋”吗?我骂了他一句“老糊涂”,就挂了电话。
那一夜我彻夜无眠,我难以接受安娜就是崔娜的事实;我又很高兴安娜就是崔娜。我辗转反侧,想到小时候崔娜可爱的面容,她娘胎里的眼袋……老天啊,你怎么给我开这么大的玩笑!
……
第二天,安娜(崔娜)好像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按班就部的演戏。因为她出彩的表演,不时获得我旁边助理的赞叹。但我没有一丝表情,沉默的像块木头。
“导演,这女孩演得真好,可不像刚毕业的学生!”
“导演,真好!”
“导演,……”
“导演……”
“……”
“导演,她演得不好吗?”
我沉默良久,说:“好!”
这部古装剧杀青了,无疑安娜是最出彩的。在庆功宴上,她也表现得落落大方,不时地向同事们敬酒祝贺。
等到她向我敬酒的时候,我却默默地走开了。
我只想,从此以后和她分开;我无法忘记那夜的情景。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见到她。
我接拍了一部五十六集的电视剧(虽然后来剪成了三十二集),我又投入了忙忙碌碌的工作状态。我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包括我的工作,我的助理人员,等等。
可是我的父母却发生了变化。
以前他们虽然也会给我打电话,但相隔的时间都很长。而现在,几乎每天都会给我打个电话,并且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真好!”
“真漂亮!”
“真懂事!”
“这就是我们未来的……”
“妈妈,你在说什么呢?”我莫名其妙。
“哈哈哈,你还骗我们。我问你,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我们老早就想抱孙子了……”
……
家里一定有事!
但我很快就搞明白了,是安娜频繁地去往我家,陪老俩聊天解闷。她在潜移默化中,透露出自己是我“对象”……
我的老天啊,这孩子这是要干啥啊?
看来我有必要和她聊聊。不然,如果我老爹老妈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崔军的女儿,一定会骂死我的。
在工作的空间,我约了一次安娜。
本来我是想和她好好聊聊,但是没有想到,这次见面,却像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一样。
那天安娜穿这件红色的风衣,衬托她的身材更加的苗条。我们到咖啡厅后,安娜一下偎依在我的肩膀上,让我刹那泄气了。
她就像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斥责她!
但安娜却说: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要做你的妻子!”
我猛然而起,她说什么傻话,我严厉地警告她:
“以后不许再去我父母家,好自为之!”
然后我便转身离去。但我却听到了她的啜泣声。
这件事发生三天后,我接到了崔军的电话,他很直接,说: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很爱娜娜。但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
“你疯了!”我很生气,“你吃错药了!”
“我没有,”崔军很平静,“我觉得我女儿很优秀,谁都配不上她。但是有一个人能配得上他,那就是你!……”
“混蛋!”我把电话摔在地上。
崔军一定神经了,不然怎么能做出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情!
那段时间我情绪极其暴躁,在剧组的时候,我动不动就骂演员。我不管那些小鲜肉有没有后台,我照骂不误。倒是苦了我的助理,不住地帮我赔不是。
再大的火,也有熄灭的时候。等我火气消了,我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爱安娜吗?
混蛋!我不是人!作为长辈,这是我该想的问题吗?且不说崔军这么撺掇安的什么心理,如果我父母知道了我的“混账事”,一定会气死的。
但是,如果让我说实话,我到底爱不爱安娜呢?……
很快我父母又给我打来了电话,这次他们话语很直接,问我:
“你到底什么时候和安娜结婚?”
我无奈,只得说:
“妈,你知道安娜是……”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了?”妈妈打断了我的话,“她是崔军的女儿。崔军已和我们沟通过,我们三人都同意这门亲事,现在就等你……”
我挂了电话。我接受不了!
我回到剧组,把手头的工作忙完后,我就出去旅游了。
我和所有人断绝了联系。
我在海滩上,看着那些穿比基尼的男女卿卿我我;我在高山上,看着那些矫健的男女,努力攀登:我在酒店里,看着那些成双结对的男女,恩恩爱爱……
我是该找个女人了。
可是我去哪找呢?
我的世界里,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只是那些追求我的女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也许我像崔军一样,注定孤独终生。
这一晚,在南方的某海滨酒店,我刚刚躺下,忽听得急促的门铃声。我住在这里是没人知道的,我想不到谁回来找我。
我穿上拖鞋,走到门口,打开门。
门外居然站的是她。我刹那间热泪盈眶,我刚想说话,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我。
她果然长大了没有了儿时的眼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