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人上学比较晚,一般要八周岁,也有早的,七岁多也有,我上得更早,六岁多。当时遇到一个问题,家门口的老坝口小学嫌我岁数不够,不肯收。那时我已动了上学的念头,很想上学,缠着家里要去。正好二姐有个要好的同学,在东面三门楼小学教书,请她帮忙说合一下,我就到三门楼小学上学了。
我家住在娃娃井,三门楼小学在东面不到一里地,当时改名叫东方红小学。我之前从没一个人去过这么远的地方,记得上学第一天是五哥带我去的,我心里又紧张又兴奋。那时上学还要自己从家里带一个半大的凳子,到学校才知道,同学们实际上早已开学,我比正常上学晚了几天。
我们班主任是陈老师,她既教语文又教算术,好像除了音乐什么都教,音乐课是一位年纪大的男老师教的,也叫唱歌课,他每次上课都要弹风琴,手上弹,脚下还要踩。
我的拼音一直没学好,直到现在也分不清前鼻音后鼻音翘舌不翘舌什么的。后来汉字拼音输入法里有一个模糊音的设置,觉得编程序的人真的是善解人意。我曾将没学好拼音的原因归咎于上学晚了,错过了刚开始的拼音学习,现在想来应该是我们方言和普通话发音本来就有挺大差别。
尽管我来得晚,岁数也小,但老师还安排了我做东长街路队长,这是因为我家离学校比较远,到我回家的时候,只剩一位家住石码头的女同学了。同学们依高矮站成一队,路队长和第一位同学站一排,还可以牵着她的手,这让我很有点自豪。
到学校不算很远,但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上学让他的活动空间一下子加大了很多。我家住在越河街头上,向后一转就到东长街,上学的大多数路程就是走这条路。东长街有三四米宽,很长,向东一直延伸到水渡口,这附近人烟稠密,七绕八拐的小巷特别多,密密匝匝的都是人家。早上能看到有人在路边家门口生煤球炉子,烟雾缭绕的;傍晚时也能看到有人在路边放上一张凳子,凳子上放一两碟菜,一个人对着街道喝酒,自得其乐的。
同学们大多数是住在东长街上或是旁边的小巷里。东长街北面的小巷可以通到和平路,南面的小巷通到同庆街或越河街。我记得在小押巷、酱园巷、铁笆巷、竹帘巷里都有同学。在文昌阁那里有一位姓窦的同学,他家对门是一家酱园店,店里卖各色酱菜,大头菜、什锦菜、宝塔菜、酱黄瓜、糖蒜、洋姜什么的,我家也会到这里来买酱菜,我们吃的最多的是大头菜,是那种很黑有点甜的玫瑰大头菜,和淮安乡下来卖的又咸又鲜的老卤大头菜不大一样。酱园店里给我印象深的还有它的包装,是用荷叶包的,用荷叶包酱菜,不是纸,不是塑料袋,现在想来多少还有那么点诗情画意。
离文昌阁不远,有一条太平缸巷,一直向北通到和平路的制线厂。巷东侧有一个烧饼店,我常在这里买烧饼,再夹着一根油条,一边吃一边上学去。烧饼是五分钱一只的芝麻插酥烧饼,付了钱就在烧饼炉子旁等新鲜出炉。做烧饼可是个辛苦的技术活!先是揉面,然后在里面放上油酥,在表面刷上一遍油,这时拿出一只芝麻盘子,芝麻抖均匀了,把刷好油的烧饼一个个翻过来放到芝麻盘子上,最惊险的一刻开始了,烧饼师傅要将沾好芝麻的烧饼赤手贴到烈火熊熊的炉膛壁上,一不能慌,慌了烧饼贴不牢,二不能慢,慢了胳膊受不了那个热,烧饼师傅有时还有在手上沾点水,估计实在是太热了。然后烧饼师傅不时去炉膛里张望,看看烧饼的长势,炉火映红了脸膛。终于好了,师傅用火钳一块一块铲出来,排队等候的我就拿到金黄色的热乎乎香喷喷的插酥烧饼。这过程我看过无数遍,觉得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再走一点点就到豆腐坊了,我爸爸就在这里上班。我们家从老太爷那辈就开始做豆腐,到合作化时,家里的一众家当包括一头拉磨的驴子都充了公,我爸爸就到豆腐坊上班。在豆腐坊门口能看到一个湿漉漉的有点昏暗的车间,里面的工人穿着雨靴和皮围裙,拖着水管,推着小车,忙碌着。在路北面有几口大缸,里面正烧着豆浆,过一会就能挑起一张豆腐皮。穿过车间到后面,我看到有人在炸豆腐果。做豆腐要用到石膏,有时我在地上能捡到小块石膏,可以当作粉笔在墙上写字。因为爸爸在这里,认识我的人也不少,到这里喝口豆浆肯定是稀松平常的事,但豆腐坊徐大妈说过“小六子一口豆腐浆也没喝过”。我到豆腐坊,也就是上学路过,看个好奇。那时食品不丰富,豆腐、豆腐干、千张是家家户户重要的食品,要用票买。豆腐坊的下脚料豆渣是上好的猪饲料,乡下常有人请我爸爸去买点。现在人吃油炸臭豆腐,我们小时吃香干、臭干,爸爸跟我说,你要是看到臭干怎么做的,你就不会吃了。
从豆腐坊向东不远,有一条小巷,叫云亭西巷,这里就再走三五十米就是三门楼小学了。学校大门向西,南面紧靠着同庆街,仅三排教室,都是平房,中间那排还辟几间做教师办公室,最南面是一个大操场。现在看来,我们学校着实不大,一个年级只三个班,一共才五个年级,但在当时的我看来,这里已是一个很大的天地了。春天来了,操场上有一株枣子树开花了,蜜蜂飞舞,调皮的同学到那树旁捉了蜜蜂,还跟我说,肚子里都是蜜呢!有年夏天,学校做防震演习,老师说“地震啦”,大家慌忙跑到外面操场上。然后回到教室,老师又说,这次跑之前大家把文具盒收到书包里,老师说“地震啦”,我第一个跑出教室,一看不对,我文具盒还没收拾呢,又返回教室,后来被老师狠狠批评了一顿。估计演习效果不是很好,我们后来就直接搬到教室外面,在露天上课,上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考试用的是油印的考卷,老师用仿宋体在蜡纸上刻了考卷,再刷上油墨,用滚筒一推,一张卷子就好了。可能我当时人又小,学习还不错,老师常常让我帮忙印卷子。
我们一般上半节课,然后做半节课的课堂作业,在整个小学阶段,几乎没有家庭作业。学校早早就放学了,天还早,之后的时间就是到处玩耍了。褪去刚入学时的矜持胆怯,往往刚出校门,我们的路队就散了,各自寻找自己的乐土。
学校南面的同庆街是一条平静悠闲的街道,向东到小市口的皮革厂,向西到我家附近的涧礤子,同庆街夹在东长街和越河街之间,地势也要低个一两米,这里不少人家都有个不小的院子,感觉宽敞不少。皮革厂在小市口东,我们很多同学都是皮革厂子弟,在路西是皮革厂宿舍,有时我们会结伴到某位同学家玩。还有不少同学是住越河街的,从小市口向南有一片很大的汪塘,一条小路穿过这片汪塘,芦苇在风中摇曳,小鸟在水面上飞舞,几个放学的小孩欢快地走在路上,这其中就有那个到同学家去玩的我。穿过这片汪塘,要上一个长长的坡,爬几级台阶,就能到越河街了。这个地方离我家已经很远,走这条路回家,比正常回家要多走三四倍距离,只有玩才能给我那样的吸引力。
越河街一直沿着里运河,西头就在娃娃井的小万字口,东头非常远,可以走到钵池乡下。从小市口方向上来,东面是木材公司,木材公司有一个小水库,船从南方将木材通过里运河运来,就存在这个小水库中,我和同学到这里玩。水库的水非常清澈,还能看到里面一只只一拃长的大虾爬在岸边,胡须一摇一摆的。越河街靠南的人家都有院子通到河边,甚至有的地方南面没有人家,就是河堤。有同学家里养了几只鸭子,他告诉我一个秘密,给鸭子吃曲线就能下双黄蛋,于是我们兴冲冲地去挖曲线。
从越河街向西走,有一个粮食站,我们买米买面买油都到这里来,那时吃的是小米,不是北方黄色的小米,是一种籼米,很少能吃到现在吃的大米。那时淘米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因为米里有沙也有糠。再向前走有一个安老院,据说解放前就存在了,里面住满了孤寡老人。我记得他们能动的话,人是自由的。安老院有一位老人,是聋子,经常上街去,路过我们家门口,都要和我爸爸咿咿呀呀地讲上几句,我爸爸总是笑着跟他讲,也不知道真的听懂了没。走后我爸爸告诉我,这老人在解放前是帮共产党打仗的,给前线送后勤物资,解放后政府问他想到哪里,告诉他有安老院这么个地方,有的住有的吃,不要做任何事,他就一口承应下来了。按我爸爸的想法,他应该有更好的去处,但是一个聋子,到底有点难。安老院向西不远,有一个天泉巷,巷口有一个澡堂子,天泉浴室,说是清朝时就有了。听说日本人来时也到这里洗过澡,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先要将里面的人全部清空。我们小时都到这里洗澡,里面池子不大,分成几个区域,有非常烫的水,好像年纪越是大的人越是喜欢烫水,爹爹在里面一趟就是大半天。对我来说,浴室里密封太好,氧气不足,我觉得气闷,洗不了多久就出来了。澡堂里有人擦背,有人修脚,还有卖青萝卜的,也可以点茶,不过这些跟我都没关系,我最喜欢的是五分钱一包的五香花生米,用不是太黄的旧书纸包的,味道可香了。从澡堂子再向西就到涧礤口,这里是越河街、同庆街、酱园巷交界处,可以看到有好多级台阶,向下伸到同庆街。这附近有一个小五金厂,旁边还有美国传教士盖的钟楼。从这里马上就能回到家里了。
因为岁数不够,我没能在家门口上学,但去三门楼上学似乎又给我新开辟了一个天地,让我有新的发现。一转眼快五十年过去,现在这里都荡然无存了,不,还有两样还在,一个是传说唐朝就有的娃娃井,一个就是那个美国人盖的钟楼,现在叫清江钟楼。如果一定要找出那不尽的乡愁,可以把娃娃井和钟楼连起来,离娃娃井三十米就是我家,从钟楼正东方向二百五十米应该就是三门楼小学南围墙。

END

作者简介

胡正国,淮阴市人,现在上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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