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故事:為了口吃食兒(補三)

二虎腕子一轉,猛一撩抖,菜刀脫手而去,閃著寒光翻著跟頭衝上飛了出去,「噗」一聲劈嵌在了窗檔之上,刀柄抖瑟著「嗡嗡」亂鳴不已,繼而,狠一跺腳,渾身篩糠一樣的哆嗦著,錚錚怒目咬牙切齒:「你個萬人搗下的劉二疤,老子非活剮了你」,旋即,撲地掀天扭甩著身子的便欲奪門而去。

「二,弄啥咧?娘沒羞沒臊是為了口吃食兒,為了活著,咱娘仨兒命在人手裡攥的嘞」,眉女子雙臂死命箍攬著二虎的腰聲嘶力竭地嗥叫著,如一頭丟了崽子而發瘋的母狼。

二虎胸脯急速的起伏著,「呼哧」著粗氣,雙腕微曲,雙手握攥地指關節「叭叭」作響,兩眼「嗖嗖」地直冒殺氣,臉憋脹地紫黑,喉結「咕嚕嚕」一滾動:「那......那......那也不能賤」。

一個「賤」字,如同一把牛耳尖刀直戳眉女子心窩,血淋淋的拔出來,又冷嗖嗖地戳進去。
眉女子驟然間打了個寒顫,音兒顫顫地吶吶著:「賤,你......你......你說娘賤?」,繼而一松臂,萎萎靡靡癱倒在了地上......

喉管「呼哧哧」怪叫著,脖子一仰一仰拔了幾口氣,雙手一抱肩,雙腿一曲,便瑟瑟抖抖著側身卧下,抽搐蜷縮成了一團兒......

狗不嫌家窮,兒不嫌母醜,所有的丑,大虎、二虎用了一個月時間明白了娘的難處,娘的蓮心。

原來如此!

該死的黃豆而又保命的黃豆,該死的劉二疤而又保命的劉二疤,該死的世道......



饒是發自心底憐娘、疼娘,娘和劉二疤苟且之事猶如吞了蒼蠅般地膈應著大虎、二虎,揮之不去,召之即來,兄弟兩人走路都是耷拉著腦袋,「眼不見心不煩」索性很少回家了,大虎主動請纓攬下了巡夜打狼的營生,二虎則乾脆住進了飼養場。

日出月落,月落日出,「苟且」如是,「偷糧」無殊,一切按部就班,順理成章,光景就這麼過著,轉瞬進入大暑小暑灌死老鼠的落雨季節。

那天天氣異常悶熱,彷彿地下生著火要把大地變成蒸籠似的,起晌後,東天鋪陳滿了黑色的濃雲,雲里不時閃現著曲里拐彎耀眼的電光,以及如鈍軲轆碾場面的隱隱隆隆聲......

「噗、噗」高音喇叭驢放屁噴兩聲之後,響起了劉二疤沙啞的聲音:「注意啦,注意啦,要下大雨咧,要下大雨咧,東雨不上,上來就沒樣,保莊稼就是保命,壯勞力都他娘小峪口守堤去,壯勞力都他娘小峪口守堤去,決堤大山水灌了絕收,二喜媽的話啦,吃逼去吧,都給老子麻溜些,都給老子麻溜些,就這」。

風悠悠沖東吹來,裹挾著嗆人的潮氣,雲如潮水般迅疾漫卷而來......

一陣稠似一陣,吹的南大渠那些小老楊扭身搖頭嗚嗚悲鳴,重重地黑雲翻滾著卷壓了過來。
風驟然之間如挨了一鞭子的叫驢尥起蹶子,狂呼亂吼亂踢亂蹬著,一道刺眼的閃電如赤虺般亂竄後,「嘎嚓嚓」炸一個山崩地裂的響雷,銅錢般雨點便「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

半個時辰後,暴雨似乎變得更加亢奮激烈,在無數條金蛇在空中瘋狂脅迫下,炸雷一聲未息一聲又起的催促下,如千萬匹脫了韁的野馬、奮乍著齊整如一鐵蹄敲擊著大地,大地為之顫抖、哆嗦......


千溝萬壑彙集的洪水猛獸匯入小峪溝化作一條沸騰翻滾張牙舞爪的黃龍、舞抓著碗口粗的樹、戲耍著盆大的石,咆哮扭曲傾泄而出......

「洪水,洪水來咧,洪水沖堤咧!給老子堵球」,劉二疤嘶啞吼喊著,一股子勁風襲來,腳下一個滑擦,一屁股墩在地上,墩的尾椎骨火辣辣的疼,齜牙咧嘴唏唏噓噓罵了聲:「戳你娘的」,趔趔趄趄站了起來,回頭沖著重重雨霧吼吼著:「打起精神來,給老子護住堤,老子開『戰備庫』,放糧,吃黍子糕,往撐了吃」。

楞憨憨介面嚷嚷道:「二疤叔,說話算話嘞?去年狗瓮村李地仁開官倉,全村一頓黃糕,可攬下五年徒刑咧?」

「只要保住堤,老子豁出去咧,不兌現,刨俺劉家祖墳,後人生下崽子沒雞雞兒」,劉二疤視死如歸的吼。

一群水淋淋半飽的土撥鼠頓時興奮地「嗷嗷」直叫,暴雨中又增添了熱鬧和緊張,鍬頭比雨點還塊,水滑泥濘的堤坡上,到處是蹣跚蠕動拖拽草袋的社員......

雨小了,風大了,被雨水浸透的草袋如一座小山重壓在大虎的背上,終於爬擦上了堤,這是大虎第五袋了。

大虎猛一甩晃頭,泥水四散飛濺著,雙手一摁地,雙腳絞疊著踉蹌了起來,正欲滑擦著原路返回,一股旋子風掀著丈把高水霧肆無忌憚的卷了過來,身子一個趔趄,倒絞了幾步,連「哎呀」一聲都沒來得及,便「咚」地掉進了狂暴喧囂的洪水之中,咕嘟咕嘟灌了幾口泥水,便被一塊水中卷石擊中了腦袋,繼而,一根滾木將他高高跳起,然後又重重摔下,沒入咆哮如雷的黃流旋渦之中......

張夢章(龍山大先生) 中華詩詞學會會員 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山西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 大同作家協會會員 大同周易研究協會常務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