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天網下》之二十四、監室里的歌聲

魯會峰感到不解,但又不敢怠慢,只有模稜兩可地說還可以。實質上,他既不好色,也不嗜賭,多年來除了吃喝,最為嗜好的也就是下歌廳唱歌消遣了,本來嗓音就不錯,這樣一來久而久之唱起來還就有了點專業味了,只是不知道「老緬」問這句話的意圖,因而沒敢實說罷了。

老緬饒有興緻地說:「唱一首來聽聽。」

魯會峰不無憂慮地說:「管理員跟當兵的聽到了會不會找麻煩?」

老緬說:「那些不用你管,我叫你唱,你只管亮開嗓門唱就是。」

見老面臉上已經有了不悅之色,魯會峰不敢再說什麼,先唱了一首電視連續劇《三國演義》的主題曲,唱得字正腔圓,只是節拍拖得慢了些,旋律也過於悲涼哀怨。

可這又恰恰迎合了因為被關押而失去自由的人們悲傷、痛苦、彷徨、迷茫的情緒,聽得屋裡屋外的人們都痴了,就連從二十號監室出來經過二十一監室門前,要去二十三監室的戴建民雖然說跟「老緬」不和,不好進來湊趣,卻也止不住拍手叫好,一邊走一邊說再來一首。

「老緬」一聽更是得意,也敦促魯會峰再來一首。

魯會峰接著又唱了一首當時正流行的《流浪歌》。那歌本來就哀怨凄婉,更加上魯會峰在唱的時候突出悲傷的主題,聽得不少人聯想到自身的處境,直想掉淚。

「老緬」當即丟了一支「555」香煙給魯會峰,又吆喝茶僮鄧繼平:「唱歌口乾,趕緊倒碗水給他。」

徐應聰則把還剩十來根火柴梗的火柴盒「啪」地扔到魯會峰面前。

魯會峰接連說了幾遍「謝謝大哥」。

只有李春鼎看了,心裡很不是滋味,輕輕地冷哼了一聲。

回到天井裡,魯會峰左顧右盼打量了一會兒,留意到在天井裡,四個監室每個監室都只有兩三個人享有坐的資格,其餘上百號人從早上開風到眼下都保持了一個蹲的姿勢。

蹲的時間過久,血液流通不暢,腿腳麻木了也不敢站起來跺跺腳,只是趁「管事」和「遞管」不備,兩隻腳替換著伸縮伸縮。於是就悄悄地問譚亞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譚亞軍說這裡邊的很多事情實在解釋不清楚,也很少有人會解釋給你聽,就算是有人解釋給你聽,那多成也是他自己的揣測,或者是以訛傳訛牽強附會,當真不得。

對於只准蹲不允許坐的這個規矩,他覺得自己的理解和推測應當來說是基本正確的,那就是這個看守所一年當中難得有幾天會像那天一樣地清閑,基本上每天都在干生產,而生產有折頁(把大紙張的印刷品反覆對摺,疊成小冊子)和針水盒兩種。

不過不管是疊折頁,還是粘針水盒,一來場地狹窄,蹲著幹活佔地要少一些,二來蹲著幹活有壓力,不管你是干多還是干少,蹲一會兒腳就生疼,隨後又漸漸地麻木了,與其做無謂地犧牲,還不如蹲一分鐘就爭取多一分鐘的功效,壓力變成了動力,功效也就出來了。

還有這些手工活計基本上也是蹲著干要比坐著干順手得多,這就使得各監室的大哥從新鬼入所到調走,自始至終都強化蹲功的訓練。而看守所因為犯罪嫌疑人當中這種變相的體罰有助於提高生產效率經濟效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譚亞軍正講著,站在門邊上的「風管」劉勇傳話了:「打馬桶!」

譚亞軍見沒人應聲,站起來走到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年紀,個頭卻足有一米七幾,只是腰有些彎,背也有些駝,正跟旁邊的人起勁竊竊私語的人面前,惡狠狠地喊道:「樂俊義!」

被叫做樂俊義的那個人嚇了一跳,一邊應「到」,一邊手貼褲縫線,蝦腰駝背地站好,顯得驚恐萬狀。

譚亞軍扳住樂俊義的雙肩,提起膝頭就往其腹部猛撞幾下,樂俊義痛得臉先是成了豬肝色,接著又由慘白而蠟黃,卻又不敢躲閃,也不敢用手去攔,嘴裡還不得不一迭聲地「謝謝大哥」。

臨了,譚亞軍才開口問:「狗日的,曉不曉得為啥子弄你?」

樂俊義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顯然是並不知道。

譚亞軍咬牙切齒地呵斥:「大哥要解溲,風管傳話了,你還只管擺龍門陣,是不是現在還曉不得該要做啥子嗦?」

樂俊義一面點頭哈腰,唯唯諾諾,一面捏了個紙團,慌慌忙忙到擺在水池邊上的馬桶邊,揭開馬桶蓋,先是用紙團順著桶沿仔細地擦了一周,接著把那團紙放在桶里,跟譚亞軍要了火柴點燃除臭。隨後又重新拿了一張攤開,往桶里墊。

等樂俊義弄好了,茶桶鄧繼平也就拿了兩個棉花墊,站到了馬桶邊上。

老緬這才拿了本書邁著方步出來,先把書交給八哥拿著,看鄧繼平已經把兩個棉墊放桶沿上了,才專橫地說「關燈」。等到本監室的三十來號人都把頭勾到雙膝之間,才解開褲帶坐到馬桶上。

八哥把書遞迴到老緬手上,瓮聲瓮氣地說:「擋風!」

蹲在前排的除了魯會峰不識規矩,其餘的全起身站成一堵人牆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坐在馬桶上的老緬。

緊接著又見鄧繼平給坐在馬桶上的老緬點煙。

老緬這才隔著人牆蠻橫地說:「開了!」

眾人這才又把頭抬了起來。

魯會峰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關燈」是下令低下頭閉上眼睛不準看,而「開了」則是解除「關燈」的號令。難怪頭天晚上聽見喊「關燈!」而燈仍舊亮著也沒人管,叫「開了」之後,門還是關得緊緊的。

老緬美滋滋地吸著煙,裝模作樣地看著書,悠然自得地排泄,儼然一副神仙般怡然自得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