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是個昏君。
身為他唯一的女兒,我也是不遑多讓。
宮變當夜,父皇只記掛他的美人,我念著我的三個男寵。
一
十四歲那年,我看上了大理寺卿家的長子陸瑄,理直氣壯地向父皇要人。
「女子多出美人,男子好顏色卻甚少,兒不過是喜歡美麗的事物,想要細心呵護罷了,何錯之有?」
父皇當即將我引為知音。
許是憐惜我從小失了母親,第二日他就留了大理寺卿談話,當晚陸瑄便被送進公主府,做了我的伴讀。
眾人嘆惋,駙馬不得入仕,陸家這個庶長子算是徹底地廢了。即便我和父皇並沒有那個意思,可在旁人眼裡,陸瑄做駙馬早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直到——
我如法炮製,將驃騎將軍義子與丞相的嫡次子也變成了我的伴讀。
朝中那群言官氣得幾欲吐血,直罵荒唐。
彈劾我的摺子如雪花般飛來,父皇卻由己度人,對我愈發偏縱。
「長元好美人,實是肖朕,朕亦好美人。」
根都爛了,葉子能不長歪?
此話一出,朝中寂靜了。我的三個男寵,哦不,我的三個伴讀就這麼在公主府里住下了。
父皇做了二十年的昏君。
政績寥寥無幾,後宮的美人卻是滿滿當當。
其實做這個皇帝,他也是半路出家。
父皇太清楚自己的斤兩,奪嫡慘烈,連先帝都只有挨巴掌的份兒,他又何必巴巴地湊上前去?所以一早便打算好,只做個閑散王爺。
可不知為何,他的兄弟們爭來奪去,竟死了個乾淨,只留下他這一棵獨苗苗。
雖是無心插柳,但確實漁翁得利。
先帝一命嗚呼後,大臣們趕鴨子上架,將我父皇推上了帝位。
可我父皇這人吧,有個毛病。
好美色。
做王爺倒是沒什麼大不了,可如今做了皇帝,老臣們當然希望他能包元履德、勤勉愛民,不說開疆拓土,至少克己守成。
皇帝好色,傳出去實在是不大好聽。
主要是費錢吶!
父皇捨得,他養美人,那是用金玉實打實地堆出來的精細。國庫再有錢,也經不起這麼造。於是臣子們勸了又勸,諫了又諫,可我父皇卻怎麼也改不了這個毛病。
實際上,他壓根兒就沒打算改。
畢竟在他看來,這個皇帝是臣子們哭著喊著求他當的,憑什麼要他改?
於是君臣之間,兩看相厭。
「每日上朝見著一群老臉便覺傷眼,男子氣息污濁,熏得朕心煩意亂。如此,自然要多看美人,以求清心靜氣。」
臣子們則是一臉恨鐵不成鋼,日日勸諫,直到眼見著我的皇兄們長大,沒染上這壞習氣才算是鬆緩下來。直念先帝在天有靈,這江山社稷總還能再撐它個幾十年。
受滿了二十年的閑氣,他們萬萬沒想到,後頭還有我這一遭。
二
陸瑄來的時候,我才剛起。
他站在門外等候,直到侍女將我收拾妥當,這才緩步走了進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極滿意一早便看見他,美人嘛,誰不愛看?
陸瑄頎長挺拔,身姿如玉。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他的臉,尤其是那雙眼睛,漆如點墨,笑起來莫名地勾人。
「公主安康長順。」
陸瑄眼神溫和,音色琅琅如玉石相撞:「……相府已將人送了過來,瑄自作主張,命人將宋小公子帶去了西苑。」
我隨意地點了點頭,想起南苑的謝炤,順口問道:「謝炤如何?」
陸瑄沉吟片刻,眉頭微蹙:「謝小將軍仍舊冷凝,似乎心有芥蒂,想來還是不適應。」
說罷他頓了頓:「背後妄議他人,瑄有愧也。」
陸瑄向來端方守禮,我早已習慣,不再詢他,而是喚他坐下,一同享用朝食。
想來「秀色可餐」這話並不是哄人,陸瑄吃東西的姿態很好看,也很下飯,再加上滿院子的漂亮侍女,這頓朝食,我用得十分愉悅。
八分飽後,侍女們便自發將食案收拾妥當。
按照慣例,我是要去瞧一瞧謝炤的,今日自然也是如此。
陸瑄陪著我,一同去了南苑。
一路上走走停停,見著不滿意的地方,我必要停下,喚人整改。我慣常掛在嘴邊的話便是「如此便不美,不好看了」,陸瑄早已習慣,只安靜等候。
就這麼拖拖拉拉地到了南苑,看看天色,已經辰時過半,謝炤卻還在晨練。
我站在水榭里,隔著荷花池遠遠地看他。
謝炤冷著臉揮劍,心情看起來的確不太好。本想過去瞧瞧他,然剛起幾分心思,卻又想起陸瑄說的心有芥蒂,我也不大喜歡熱騰騰的汗水味,便作罷了。
觀賞完美人,我便轉身離開。
離去前我不經意地回頭,卻見謝炤已經停下了動作,正抱著劍看向這邊,一臉的難看。
見我看他,神色才和緩了一點。
「公主莫要失望,今晚瑄再去勸勸謝小將軍,等他想通了,自然願意同公主親近。」陸瑄站在我身旁,柔聲道。
他與謝炤似乎交好,想來正是因為看見了陸瑄,謝炤才不好繼續冷著臉。
「不必再勸。」
我擺手,繼續往前走,倒是不在意謝炤是否親近我:「肯讓我瞧一瞧便好。」
謝炤氣性大,也是在所難免,父皇宮中的美人,哪個不是小脾氣一籮筐?如陸瑄一般溫柔賢淑的,世間才是罕有。
思及西苑宋相家的小公子,我腳步一頓:「……去西苑瞧瞧?」
陸瑄沉吟片刻,溫和建議道:「不如明日去,宋小公子年歲尚幼,剛到公主府,尚且不習慣。」
前些時日去丞相家赴宴,我見宋陵生得清朗可愛,便開口向父皇要了人。他今年十四,而我將滿十五,是要比我小上幾個月。
陸瑄總是思慮得周詳,宋陵確實需要時間適應,還是等幾日再去觀賞。
閑來無事,我帶著陸瑄去了書室。
半月前二皇兄贈我墨寶,又特意留了白好叫我題字。畫中山水磅礴大氣,我這一手簪花楷實在不大相宜。陸瑄擅書,便提出教我懷素。
美人開口,我自然無有不應。
於是近來這半個月,陸瑄便陪著我一起練字,他向來耐心、柔和,倒是個極稱職的老師。今日臨帖臨到「奧」字,上實下虛,見我把握得不順當,陸瑄索性握住了我的手,帶著我一起寫。
寫到第三遍的時候,鬢邊簪花的細腰侍女來稟,說是宋小公子求見。
來便來罷,他生得好,見一見也無妨。
侍女柔聲稱是,姿態裊娜地出去了。那截擺動的腰肢實在好看,我不錯眼地盯著,直到陸瑄出聲喚我,才回過神來。
「此字生澀,不如再寫兩遍。」
陸瑄淡笑一聲,仍舊握著我的手在宣紙上蜿蜒。
宋陵進來時,第二遍將將寫完。他行了禮,而後抬頭:「公主安康長順。」
我溫聲賜座,在椅子上坐定後,宋陵看向陸瑄,眼神天真又可愛:「早就聽說陸瑄兄詩書墨畫無一不精,今日一見,阿陵心悅誠服。」
倒是個有禮貌的孩子。
陸瑄克制頷首,態度並不熱絡,卻也不冷淡:「宋小公子謬讚,瑄不過略懂一二。」
「陸瑄兄大才,何必自謙?」宋陵語氣羨慕,神色嚮往,「……若是能像公主一樣,跟著您學寫字就好了。」
向學是好事。
擺起年長者的姿態,我看向宋陵:「若不耽擱,下學後便過來罷。」
左右教了一個我,再多一個又何妨?
「真的嗎?!」
宋陵語氣雀躍,驚喜極了。隨即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陸瑄,因著微微下垂的眼尾,看起來有些可憐。
他咬了咬唇,看起來像只沒人要的小狗:「阿陵沒有爭寵的意思,阿陵只是想寫字,若是陸瑄兄覺得不方便,便不來攪擾了。」
「無妨。」
陸瑄臉上的笑意淺淡下來,幾乎快要看不出:「……公主既開了口,瑄自當遵從。」
三
陸瑄如今要教兩個人,想起宋陵還需去書院上課,我便將練字的時辰由上午移到了下午。
宋陵向學,第二日便背著書袋來尋我。
他性子活潑開朗,笑起來總是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天真又淘氣,偶爾卻又十分容易羞怯。
「不知為何,阿陵總覺得公主親切。」
真跡珍貴,宋陵與我一同觀摩。他笑著湊近我,眼尾泛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公主,阿陵可以叫您姐姐么?」語氣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
我含蓄點頭,算是應下了。
「太好了!」
宋陵驚喜地睜大眼睛,開心地牽住我的手,溫熱的觸感隨即傳來。
其實我不大習慣如此親密的觸碰,但宋陵只是無心之舉,又何必苛責太過。輕輕地抽出手,我示意他坐到自己的書案上去:「……可以開始了。」
宋陵坐正身體,乖乖地拿起毛筆。
陸瑄喝了一口茶,神色平淡,指點完我的懷素,又帶著宋陵練趙孟頫。
一個時辰過去,桌上已鋪滿了厚厚一沓宣紙。陸瑄踱步到宋陵案邊,抽出他寫得最好的一張,細細審閱後,接連指出了十幾處問題。
宋陵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臉上浮起些許羞赧:「阿陵好笨喔,不像姐姐,陸瑄兄一講便能體會。」
陸瑄輕哂一聲,劍眉微蹙:「做文章要專心,方能有所獲,練字亦是如此。」
話音剛落,宋陵可憐巴巴地看了我一眼,垂頭喪氣道:「都怪阿陵太笨了……連父親都不喜歡我,更何況別人呢?也難怪陸瑄兄生氣。」
這話聽起來,好生惹人憐惜。
我有些於心不忍,然又明白陸瑄不愉是情理之中。
他分明已經細緻地講了許多,可宋陵卻仍舊摹得不相似。陸瑄先前便同我說過,勤奮固然重要,但老師都喜歡一點就透的學生,他也不能免俗。
只能說上天雖給予了宋陵一張好麵皮,但也公平不偏心,叫他書得一手爛字。
我嘆了口氣,心道生得好看已是難得,便是笨一些,也不妨事。
「你尚且年幼,平和心性即可,不必追求太過。」
思來想去,我含蓄地安慰了宋陵一番。畢竟在練字一事上,他委實欠缺天分。
宋陵垂下頭,似乎有些失落,好一會兒沒說話。
但少年人么,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過幾息,宋陵便又恢復了之前的開朗模樣,對著我堅定握拳,語氣懇切道:「沒關係,阿陵會繼續努力的!」
我瞧了瞧天色,開口讓宋陵回了西苑。
他依依不捨地離去,走之前與我約好,明日仍舊同我一起練字。
如此也好,勤能補拙。
我再度嘆了口氣,朝他點點頭。
陸瑄自然是要親自送我回去的,他做事向來周到細緻,有始有終。往常這個時候,他總會溫聲與我交談,今日卻一反常態,沉默不語。
想起滿臉委屈可憐的宋陵,我瞭然,陸瑄與他全然是兩種性子,合該相處不來。
「阿陵這孩子,學東西的確是有些慢。」
我放慢步調,看向陸瑄委婉道:「儘力即可,不必為此太過煩憂。」
「阿陵?」
陸瑄輕聲重複一句,聲色平淡:「看來公主很喜歡宋小公子。」
我想了想,給出了評價:「阿陵性子率真自然,雖然有些嬌氣,卻也純稚、可愛。我知曉他年紀小,偶有不妥之舉,也不免偏縱了些。」
陸瑄笑了笑:「倒是瑄生得早了。」
這話說得奇怪,我一時愣住,半晌才反應過來。
陸瑄大氣,卻也不是沒有脾氣。
於是我看著他,認真道:「如何待他,你只憑自己心意,不必顧慮我。」
文章來源於知乎:《男寵入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