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人物之

強大大

強大大是和我們家隔兩個院門我小爸家的鄰居,和我爹我爸是同輩,算是遠方的大大。

我們村在河西走廓中部一個小縣。這裡稱自己父親為爹,叔叔叫爸爸,大叔叫大爸,小叔叫小爸,父親的哥稱大大,父親的大哥是大大大,二哥是二大大,依次類推。大大的老婆我們稱媽媽(音抹),叔的老婆稱嬸嬸,這點與別處沒有不同。

我小爸那時一直在村裡當幹部,從民兵連長一直干到大隊書記,從文革一直到改革開放。

強大大常到我小爸家坐,和我小爸商量事情。我小爸有時也去他家坐下抽煙。他從不到我們家來,大概因為我爹是民辦教師,沒啥事情可商量。

聽我爹說,強大大年輕時在縣城當過國民黨的警察,解放後回鄉參加勞動,人們背後說他是偽警察。

強大大身材魁梧,脾氣暴躁。在村裡除了對我小爸客客氣氣,對其他社員從不正眼去看。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強大大在生產隊麥場上累了一個刺牙子草垛,群眾意見很大,要割資本主義尾巴。但強大大恃強凌弱,根本不尿生產隊長和社員。雙方就鬧到了大隊支書一我小爸這裡。小爸是個大公無私的人,做工作讓強大大自行拆除草垛。強大大不幹。我小爸火了,掏出火柴點了一支煙,晃著還在燃燒的火柴梗說,你拆不拆?強大大嘴仍很硬,不拆不拆就是不拆,看誰能把老子咋的?我小爸把火柴扔到了草垛上,那是乾爽而晴熱的秋天,乾草垛沒有私毫猶豫,辟里叭啦就熱烈地燃燒起來。

強大大大聲罵著娘,做勢要衝進火里與草垛共存亡。其他人怕了,紛紛拉著他。他們不罷休,罵聲一句比一句高,一遍遍日娘搗先人,已經按到我們家上十輩子先人了。我小爸讓大夥放開他,說放心讓他往火里跳,不跳說明他不是男娃子,不是娘養的。外強中乾的強大大被人放開後反而沒那麼強勢了,大夥取笑他,他惱羞成怒,勾著腰,豬地沖著我小爸一頭頂了過來。這一頂,堪比多年後世界盃賽場上義大利球星齊達內那著名的以頭沖頂,我小爸一米八幾的大個竟被他一頭頂倒在地。幸虧我小爸反應快,倒向了火堆旁,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最讓人難理解的是,這次事件後沒幾天,強大大竟沒事人一樣,又出現在了我小爸家,抽煙,喝茶,偶爾還端起了飯碗。

我爹和他的幾次有限的交道,一是和他一同從一戶即將回城的上海移民手裡買下了一個檀木書桌、一把太師椅。我爹老早就喜歡上了移民家的書桌。移民要返城,傢俱要處理,雖然只要幾十塊錢,但那個年代普通人湊幾十塊線比現在找幾萬塊錢還難。但強大大不知使了啥手段,上海移民竟答應降為了區區十幾塊錢,且先搬桌椅,待移民年㡳走時自給清。

第二件事,是改革開放之初,他帶頭在村裡辦起了雜貨店,他還鼓動我爹也辦了一個店。就是那個店,才使我們家擺脫了窮困日子。為此我們家都很感激他。但我小爸不這樣認為。他說,人家是怕出頭的椽子先爛,獨木難支,拉我爹一起辦商店是想找個遮禍皮,這樣一旦政策變了,我小爸要是處理他,因為自己的親哥哥也在干同樣的事而投鼠忌器。

強大大一輩子沒在生產隊干過苦活累活,包產到戶後也沒在承包地下過苦,從年輕到老死吃香喝辣,有使不完的錢。他死時活了七十多歲,一生有過三回任老婆,沒生育一男半女,後過繼了最後一任老婆的侄子為子養老送終。

我爹說,強大大藏有許多銀元,不知從什麼時候從何而來。但一直有人懷疑,1936年冬,離我們村很遠的田間小道上曾有一個路過的人拉著一匹高頭大馬,馬上馱了一牛毛口袋東西,沉甸甸的,在水渠邊歇息,曾和強大大有過交流。後那人那馬那貨不翼而飛,人們懷疑是強大大做了手腳。有人說那是一個流散軍人,也有人說是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