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家的小嬌娘【我想吃魚】
傍晚時分,燕京城東大街最為繁華的一段街道上,一座寬闊的宅院大門口有僕役正在踩著梯子掛白布,顯然此宅院家中有喪事。從門前路過的眾人瞥見這場景,均是快步而行,隱約可聽見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孩子哭聲從宅院里傳出。
循著聲音而去,才發現是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姑娘被一眾僕婦強硬的拖著而行。小姑娘哭喊著拚命的往反方向掙扎,卻始終掙脫不得,漸漸消失在了轉角處……
而小姑娘掙扎而去的方向,赫然就是府中為新喪之人所設的靈堂。
看著被人帶走的小女娃,靈堂之中的幾個僕婦丫鬟心裡都是鬆了一口氣。靈堂之中一左一右分別跪了兩個身穿孝服的丫鬟,跪在左邊的其中一個圓臉小丫鬟深呼了一口氣,往火盆兒里添了些紙錢,小聲說道,「可算是將大姑娘送回去了。」
「是啊,」另一個守靈的小丫鬟低聲接話,「雖說咱家大姑娘年紀小,可那鬧騰勁也太折騰人了,我剛上去攔都攔不住,你瞧瞧,我這手上都被抓了好幾道口子。」
聞言旁邊的圓臉小丫鬟側頭看了一眼她手臂上觸目驚心的血痕,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嘴裡卻是勸道,「行了,你可少說兩句吧。夫人去了,大姑娘心裡難過鬧騰下也無可厚非。」
「我自是明白這樣的道理,只可憐大姑娘這麼小就沒了娘,以後連個替她撐腰的人都沒有。」
「你這話就說差了,夫人的娘家可是尚書府,尚書府的那幾位可是好招惹的?」小丫鬟左右看了看,壓低了嗓音道,「等到他們那邊得了信兒,怕是要鬧一鬧呢。」
「鬧一鬧也好,這徐家靠著夫人發家致富,如今卻是為了個外室子生生將夫人氣死了,尚書大人能放過老爺老夫人?」圓臉小丫鬟沒好氣的嘟囔道,「我可聽說香巧姐姐出府了,怕是去尚書府告狀去了。」
另一小丫鬟咬牙切齒道,「區區一個外室子,人還沒進府就已經鬧得府里不得安生,真是個禍害!夫人真是可憐……」
「大姑娘是主子,就是那女人孩子進了府,也比不得姑娘身份尊貴。更何況大姑娘的外祖父和舅老爺們,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位居要職。也就是夫人一時沒想明白,若請了這幾位過府,看看老爺還敢不敢動了將人接回來的心思。」
「誰說不是呢?」
「夠了,你們幾個別說了。」一位年齡稍大的僕婦剛一走近就聽得兩個小丫鬟的說話聲,低聲斥責道,「夫人往日里待我們也不薄,如今還在這兒呢,你們就敢這樣妄議主子的是非。把嘴都給我閉嚴實了,好好替夫人守靈。」
聽得這話,眾人對望一眼,將視線落在棺材中的女人身上,只覺得渾身發麻,乖乖噤了聲,神情肅穆的替徐夫人守靈。
徐夫人是今日才歿了的,徐家請了好些大夫均是搖頭表示無能為力,徐夫人的丈夫徐明達和徐老夫人呆了好久才接受徐夫人死了這件事。
徐明達生怕舅家來人遷怒他,當即躲了出府。徐老夫人只得硬著頭皮派人去買了喪事用品,操辦起自家兒媳的喪事來。徐夫人身子還算健碩,短短几個時辰已經暈了好幾次了,連頭髮也在白了許多。
一個僕婦急匆匆的行來,在一個徐老夫人面前而停,還沒來得及行禮,就聽得老夫人焦急出聲,「管家,都辦妥了?」
「是,」管家應道,「已經依老夫人所言,吩咐僕婦們明日一早就前去報喪了。靈堂已經搭建好,守靈的丫頭也定下了。大姑娘先時在靈堂鬧了一通,如今也已經帶回房休息了。喪宴上需要的廚子、蔬果等也已經訂好了。」
徐夫人是申時歿的,之後又是請大夫又是購買喪事用品建造靈堂,這麼一耽擱下來,此時已經戌時了,再去報喪恐影響貴人們休息,才依老夫人所言明日再去報喪。雖然他覺得一大早去報喪才是容易讓貴人們覺得觸霉頭。
老夫人點了點頭,又問,「老爺呢?」
「老爺收拾了些東西,酉時便出了門,未曾回來。」管家說得委婉,可眼眸之中到底是有幾分對這位老爺的嫌棄。
自己的妻子因為他死了,竟是不敢面對還偷偷跑了,真是讓人瞧不起。不過也對,能做出養外室還弄出孩子來這事兒,也坦蕩不到哪裡去。
「混賬!」老夫人沒忍住罵了一聲,指了指身邊的丫鬟,吩咐道,「你去將人給我叫回來,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以為躲出去就行了?!」
丫鬟有些為難的張了張嘴又將話咽了下去,她只是一個奴婢,哪裡知道老爺的去處?!
但現在老夫人正在氣頭上,她如何敢頂嘴。
老夫人身邊伺候的崔嬤嬤見小丫鬟欲言又止的模樣,悄悄走到她身邊小聲說了幾句,小丫鬟登時放鬆了臉色,向崔嬤嬤道了謝之後急匆匆出府去了。
管家退下之後,老夫人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覺得腦袋疼的厲害。
崔嬤嬤將房間里的丫鬟都遣了出去,悄聲走到了老夫人身後,細心的替她捏肩放鬆。
老夫人神色放鬆了些,默默嘆了一口氣,似自言自語,「你說外邊兒的那個孩子,該不該接回來呢?」
崔嬤嬤眉心一跳,暗道老夫人怎麼又提起這事兒了,只垂了眸當沒聽到。
「府里這麼多侍妾,怎麼就生不出來一個帶把兒的呢!要是有個哥兒,事兒也不至於鬧成這樣……」
崔嬤嬤扯了扯唇,「老爺還年輕,總……」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外面一陣喧鬧聲音響起。老夫人微微皺眉有些不悅,剛想呵斥兩聲卻聽得一道熟悉的聲音隱約傳來,不由得臉色一變。
門外有僕婦慌張的跑了進來,「戶部尚書府的人來了。」
「怎麼這麼快?」老夫人不由得驚了一聲,快步往二門走去。僕婦緊跟了上去,小心翼翼的打量著老夫人的神色,「剛剛尚書大人來了的時候,奴婢在他身後瞧著了在夫人身邊伺候的香巧。」
老夫人的腳步微頓,暗罵了一聲「賤婢子」,心中更是惶恐了幾分,腳步也不由得加快。那丫頭本就是尚書府來的陪嫁,誰知道香巧那個賤婢在王鴻生面前會怎麼說!
府里突然接到自己女兒的死訊,尚書夫人聽到消息就直接暈了過去。尚書大人王鴻生悲急攻心在兒子兒媳的勸說下堪堪穩住,吩咐兒媳安置好自家夫人,扭頭就帶著兩個兒子和一眾僕役徑直衝到了徐家。
去往徐家的路上王鴻生就後悔不已,當時自己怎麼就眼瞎將女兒嫁給了這種假仁假義的人!
當時戶部尚書王鴻生還是一個從三品官員的戶部侍郎,府中設宴宴請賓客,她女兒不小心跌進了湖裡,又被受邀而來參加宴席的徐明達救了上來。
自己女兒的身子被一個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看了摸了,縱然王鴻生心裡不爽恨不得將徐明達的眼睛戳瞎,也只得將怒氣壓了下來,故作感激的道了謝。
翌日就派人去打聽了之後徐明達的家境情況、生活作風。瞧著徐明達是個老實本分的,家中也只他一個兒子,日後也少了妯娌之間的矛盾。又因著徐明達算是一個敢作敢當的,沒等幾日就派了人前來提親,王鴻生無奈只得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徐明達。
然而徐明達當時不過只是一個閑散讀書人,家族中靠祖宗蔭蔽雖有些銀錢,可只出不進也不是長久之計。王鴻生捨不得自己女兒吃苦,又託了關係給他在禮部找了個閑職。
好在徐明達也上進了幾年,又有王鴻生這麼一個岳丈給他鋪路,不過短短几年官位已經升到了禮部知事。可誰知徐明達近年更是眼高於頂,知曉禮部有一位主事即將退休之後,就找上了他想要托托關係填補這個空缺。
王鴻生對徐明達女婿的能力再清楚不過,主事的職位他根本勝任不了,也就沒幫他,沒想到這一來竟是記恨上了他。徐明達暗地裡塞了不少銀兩託了其他關係竟是坐上了主事這個位置。
王鴻生後來知曉那銀兩還是徐明達拿了自家夫人的嫁妝去換的,對他也更加嫌棄了幾分。
是以在徐明達沾沾自喜在他面前炫耀的時候,王鴻生還對他說教了一通。徐明達表面上沒說什麼,回府了之後卻是對著徐夫人發了好大一通火,日後也不愛往王家跑了。
一行人到了徐家看見徐家滿府白布,來回的僕役都是身穿孝服,王家眾人心裡最後那點兒期望也沒了。
王鴻生的臉冷若冰霜,一步一步往徐府而去。
徐府的管家瞧見王鴻生時心都顫了一下,慌忙迎上來,「尚書大人……」
管家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王鴻生忽略了自己徑直往靈堂而去了,臉上不由得訕訕,招手將不遠處的小丫鬟叫了過來,「去請老夫人過來。」
大殮前須得外家過目,是以現在徐夫人的棺材還未封板,王家一行人快步到了棺材前,瞧著雙眸緊閉安靜的躺在裡面的婦人不由得悲從中來。尤其是王鴻生仿若瞬間蒼老了十歲,嘴裡低喃著「我的兒……」
王鴻生傷心欲絕,忽然想起了什麼偏頭問一旁嚇得不敢阻攔的僕婦,「一一呢?」
王鴻生口中的「一一」,是已去的徐夫人,也就是王氏留下的唯一血脈,大名徐嘉怡,小名喚作「一一」,如今虛歲也不過才五歲。
對上王鴻生那一雙猩紅的眼睛,僕婦被唬了一跳,解釋道,「老夫人心疼大姑娘身子弱,送大姑娘回房休息去了。」
實際上是徐嘉怡剛剛才過來大鬧了一趟,扒著棺材木板不撒手哭鬧得不行,老夫人才讓人強制性的將人帶走了。
王明遠聞言默了默,抬眸給了香巧一個眼色,香巧當即應聲,「大少爺跟我來。」
「為何只有你們幾個丫鬟在這裡守靈,徐明達呢?他為何不來?還有那些小妾,讓他們都給我滾過來守著。」王明宇自是瞧見了自家哥哥的動作,是以此時也不擔心徐嘉怡了,扶著王鴻生站穩後,怒斥道。
當家主母的靈堂裡面竟然只有幾個小丫鬟守靈,當真是欺負他們王家沒人不成?!就算他徐明達一個大老爺們兒不適合,難道他那幾個小妾也不能來?
「二姑娘粘人,林姨娘一走就哭鬧得厲害,脫身不得。華姨娘剛剛生了三姑娘,正在月子里不方便。梅姨娘和雲姨娘剛巧來了月信,這等事兒自是要避開的……」
小丫鬟低聲稟告道,她每說一句,王鴻生和王明宇的臉色就陰沉一分,說到最後臉色陰沉的幾乎能滴水,嚇得小丫鬟話卡在喉嚨邊卻說不出來。
「那還是真巧啊……」王鴻生冷哼一聲,一字一頓的咬牙切齒出聲。
好一個徐家!
王鴻生眼眸微凜,「來人,去把徐明達給我綁過來。」
跟著王家來的僕人一聽到這句話,當即聽令轉身而去。
徐老夫人一眼這情況,心知是躲不下去了,連忙從轉角處走了出來,討好的出聲,「親家,你們這是做什麼。」
「誰是你親家!」
老夫人一怔,只得換了稱呼,「尚書大人,你冷靜冷靜,有什麼話好好說,或許其中有什麼誤會呢?王氏的事情確實是意外,我們請了不少大夫,可……」
「誤會?!哪來的誤會?!」王明宇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徐老夫人,「當初是你們巴巴的求著咱們家將姑娘嫁過來的,如今不過幾年,你們就將人蹉跎死了。我呸!怪我們當初看走了眼,將妹妹嫁入了這豺狼之地。」
「當初還說什麼相敬如賓,結秦晉之好。瞧瞧這燕京城裡哪個府里的小妾似你們府里,主母喪事都脫空子不來哭靈,就扔下幾個丫鬟婆子在這裡守著,你們當我王家沒人?!」
王明宇雖是氣到極點,但到底還有些理智,「我妹子是怎麼死的,老夫人應該最清楚不過了吧?」
老夫人的臉色不由得變了變,嘴唇囁嚅了兩下沒出聲。
怎麼死的?
這事兒還真和她脫不了干係。
兒媳婦和她兒子成親這麼多年了兩人至今也只有一個孩子,還是個女娃,她這心裡就一直不得勁。那日兒子過來和她說他在外面養了個外室想接回家來,氣的她恨不得給他兩巴掌。可是聽完了兒子的原因後,她雖然埋怨兒子做事欠妥,可也喜得眉開眼笑。
男娃啊!
她的第一個孫子誒!
雖說這些年明達前前後後也納了幾個妾室,可那些個竟是些沒福分的肚子不爭氣只會生女兒,如今府里也只有三個姐兒,一個帶把兒的也沒有。
若是沒給徐家留個後,她死了以後怎麼去見徐家的列祖列宗?!
更何況她也已經退讓了一步,只要將孩子接回來就行了。日後這孩子也可養到王氏的名下,說出去也好聽。
誰知這王氏氣性竟這麼大,不僅當眾頂撞她,更是對兒子動手打罵。夫妻兩個動起手來,王氏氣急攻心一時沒緩過來,就這麼去了。
「你們將姑娘的棺材抬著,我們走!」王鴻生閉了閉眼,伸手指了指身後的僕役,冷聲吩咐道。
僕役對望了一眼,點頭往靈堂里走來。徐老夫人幾步上前擋在了僕役的面前,冷喝道,「我看誰敢動!」
見僕役因為自己的呵斥頓住了腳步,徐老夫人這才扭頭看向王鴻生,「尚書大人,我敬你是王氏的父親,你白髮人送黑髮人心裡難過在徐府大呼小叫也不與你計較,你這是作甚?王氏既嫁了我們徐家,那她就是我們徐家的人,死了也要入我徐家陵墓,怎可由你們帶走?!」
王鴻生眼睛紅的可怕,卻是懶得與她說三道四,「唰」的一聲抽了僕役手中捧著的寶劍,直指徐老夫人,驚得徐老夫人往後退了好幾步,後怕的拍了拍胸口,抬眸卻見著王鴻生提劍一步一步朝自己而來,駭得臉色都白了。
「父親!」
王鴻生扭頭去看,就看見大兒子王明遠懷裡抱著一個粉嫩的小女娃走了過來。
這一看,倒是讓王鴻生冷靜了幾分。
待到王明遠走近了之後,王鴻生看清了徐嘉怡的模樣之後,眼睛都快冒出火來了。罵人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得自家二兒子王明宇低吼的聲音響起,「你們徐家就是這麼照顧人的?!好歹一一是你們徐家的嫡女,我妹妹人還在這兒呢,你們就敢這麼對待她唯一的孩子!」
老夫人看了一眼王明遠懷裡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了的女娃,見她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頭髮也是亂七八糟,就連面上也糊得面目全非,還能見著兩行眼淚的痕迹,看起來就跟街上的乞丐沒什麼兩樣了,只得將要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其實這還真怪不著徐家。
徐嘉怡哭鬧的實在是厲害,丫鬟僕婦們根本拉不住。等到徐嘉怡哭得暈了過去才鬆了一口氣將人抱回了房裡,派人去請了大夫之後才打水回房準備替徐嘉怡梳洗一番讓她睡下,王明遠就沖了進來,怒氣沖沖的將人給抱走了,他們追都追不上。
王鴻生當即氣的又想提劍殺人,僕役們連忙上前阻攔,你追我攔下有好幾個僕役都被劍劃傷了。王明遠眉頭微蹙,抱著徐嘉怡的手緊了幾分。
待看到徐老夫人臉色慘白要暈不暈的樣子,王鴻生這才輕哼一聲,任由二兒子將手中的劍給拿了下來。
懷裡的小糰子動了動,王明遠當即低下頭,就瞧見徐嘉怡已經醒了過來,此時正眼巴巴的看著他,用帶著哭音的嗓音含糊不清的喚了一聲「大舅舅」。
王明遠感覺心臟揪疼了一下,有些難受,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僵硬著點了點頭。
「你們放開我!有你們這麼對待姑爺的嗎?!」徐明達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王鴻生的眼眸瞬間變得凌冽,偏頭看著徐明達被他們的人綁了壓著過來。
徐老夫人瞧著自己的寶貝兒子被五花大綁押進府心疼不已,快步過來替他鬆了綁,暗地裡壓了嗓音警告徐明達不要將事情鬧大了。
「你算個哪門子的姑爺,我王家沒有你這樣的姑爺!」王鴻生怒目而視,「徐明達,你既想要你那外室子,那也好,我也不為難你,你一封和離書拿來,我即刻就帶著女兒和一一離開你們徐家!」
人都已經死了還要和離書?!
徐明達不由得瞪大了眼眸看著王鴻生,看清他滿臉的認真不似玩笑不由得愣住了,「這王氏人已經死了,和離……」
徐明達的話還沒有說完,徐老夫人就已經在他的手臂上揪了一把,疼的他當即止了聲,「岳父這是說什麼,王氏是我的妻子,如今她香消玉殞,我怎麼會做出這等拋妻棄子的事情來?」
徐明達還想要繼續說什麼,卻發現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像是要將他看穿似的,扯了扯嘴角訕訕然,噤了聲。
王鴻生將目光落在徐嘉怡身上,悲痛的眼眸之中多了幾分暖意,努力扯出了一個笑意,「一一,你想不想和外祖父回尚書府住?」
徐嘉怡的目光落在大廳里的棺材上,嘴巴扁了扁,眼淚又落了下來,「我想和娘在一起。」
「那我們就將娘也帶回尚書府可好?」
徐明達原本以為徐嘉怡不可能會答應,畢竟王氏死了,他這個爹可是她最親的人了,沒想到就聽得徐嘉怡奶聲奶氣的輕「嗯」了一聲。
「一一!」徐明達不由得呼出聲。
雖然有些怵這個親家,但是徐老夫人還是擋在了王鴻生的面前,「這怎麼使得,一一是我們徐家的孩子,怎麼能送到王家去養。」
這要是傳出去了,誰還敢和他們徐家打交道!
「徐明達,你如何說?」王明遠冷冷問道。
王鴻生冷嗤一聲,「他怎麼說都沒用,你管他做什麼。明遠,你抱著一一先行回去。明宇,我們帶你妹妹回家。」
「是!」
王家一行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過短短一刻鐘,所有人都已經盡數退去。徐府的僕婦們對望一眼,唏噓不已。
瞧著王家毫不留戀離開的背影,徐明達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寒氣從腳底迅速蔓延全身。他隱約明白,今日他是將王家的人得罪死了,就是這姻親關係以後也別想再靠了。
眼前已經到子時了,然而戶部尚書府內依舊燈火通明,幾個主人家都在廳里等消息。
尚書夫人蘇氏有氣無力的坐在椅子上,眸光時不時的往屋外看去。旁邊兩個兒媳陪著,大兒媳趙氏柔聲說,「母親,您先回房歇著吧,這裡有我和弟妹等著就是了,有消息了我即刻派人來稟告您。」
「母親,大夫說要您好好休息的。您也別擔心,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的。」二兒媳錢氏遞來了一杯熱茶,蘇氏伸手接過卻沒喝,嘆了一口氣又將茶盞擱在了桌子上。
香巧來的時候說的不清不楚,只說王氏不大好了許是熬不過去了,望老爺和夫人速去。本想寬慰蘇氏幾句,但這事兒總不好開口,萬一王氏有個好歹……
「我這心一直七上八下的不安定,總覺得不安心,在這兒等著還安定些。」蘇氏站起身來,伸頭往外望了望,來回走了兩步又道,「不行,我去徐府看看。」
「母親……」錢氏和趙氏還想再勸兩句,卻聽得有喇叭嗩吶吹奏的喪樂聲響由近及遠,儼然是朝他們家而來,不由得面色一白,扭頭去看蘇氏,卻見蘇氏老淚縱橫,嘴唇蠕動了半晌都未說出一個字來。
「母親,你撐住啊。」趙氏和錢氏兩個一左一右的將老太太扶穩,卻發現老太太腳軟站不住,連忙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輕拍胸口給她順氣。
白髮人送黑髮人,怎麼能不讓人心痛。
半晌之後,老太太緩過了一口氣,有心想要親自去門外迎,渾身發軟也有心無力,扭頭又吩咐錢氏,「你去外面看看。」
錢氏應了聲,還未轉身就聽見了自己丈夫的聲音。
「母親。」
王明遠是抱著徐嘉怡先行回府的,他心知老太太憂心妹妹,是以一回府就問了老太太的位置,直奔而來了。
縱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三人看到王明遠身上的孝服時還是淚流滿面。老太太哭得尤其凄慘,兩眼朦朧,「明遠,你妹妹她……」
「母親,請您節哀……妹妹……沒了。」王明遠哽咽著將話說完。
錢氏上前接過已經哭得眼睛腫脹,一臉嚴肅緊抿著嘴唇的徐嘉怡,心刺痛一下。王明遠跪倒在老太太的身前,將徐家的事兒前後都說了一遍。
聽完了前因後果,眾人都不由得在心裡咒罵了徐明達幾句。
老太太腦子嗡嗡作響,只覺得頭暈目眩,眼看著又要暈過去了。王明遠連忙扶著老太太,緩和了聲音,「娘,您挺住啊,別嚇著一一了。」
他知道母親難過,可也要保重身體啊,只希望能看在一一的份上振作一些。
「一一,」老太太混亂的腦袋清明了些,連連點頭,抖著身子將徐嘉怡摟到了懷裡,「一一,我可憐的孫女兒,你以後就在尚書府安心住下,外祖母和你舅舅舅母們都會對你好的。」
此時天色已晚,趙氏將徐嘉怡安置在了特意按徐嘉怡喜好布置的嘉禧園裡。這個院子平時都空置著,只有徐嘉怡來尚書府玩耍時才在裡面住幾天。沒人住的時候,也是有丫鬟婆子打掃著的,是以能直接住進去。
趙氏就著丫鬟端來的溫水凈了手,擰了帕子輕柔的替徐嘉怡擦了擦臉,又用熱帕子搭在徐嘉怡的眼睛上。
今日哭得狠了,若不好好敷一敷,明天只怕眼睛都睜不開。
趙氏做這些的時候,老太太就眼眶濕潤的坐在床沿上,拉著徐嘉怡的手摩挲著,嘴裡不停的念叨一句,「我可憐的一一啊……」
眼看著老太太又要落淚了,趙氏連忙溫聲勸道,「老太太,一一累了一天了,如今只怕是困了,先讓她休息一會兒吧。」
老太太看徐嘉怡的小臉兒,那與女兒相似的眉眼淚目,用手帕擦了擦眼角,點了點頭,「也好,一一今日先歇著。」
徐嘉怡緩緩搖了搖頭,抬頭眼巴巴看著老太太的眼睛,過了會兒才說道,「外祖母,大舅舅說娘親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那她什麼時候回來?娘親為什麼不一起帶一一去呢?而且我明明看見娘親了,她沒走,她就躺在一個盒子里。」
稚嫩的聲音里滿是不解,對她而言「死亡」兩個字太過遙遠,她怎麼也不會相信娘親會死了的。
房裡的幾人聽著奶聲奶氣的聲音,均是忍不住濕潤了眼眶。
好容易才哄著徐嘉怡睡著了,一行三人悄聲離開了嘉禧園,去往了尚書府里臨時搭起來的靈堂里,看望被安置在那裡的王氏最後一面。
王鴻生將女兒帶回尚書府辦喪事這事,先到府的王明遠已經說過了。雖說是已經出閣的小姑子接回娘家來辦喪事,可操持喪事的趙氏和錢氏兩人心裡也沒有絲毫芥蒂。
當初她們兩人嫁入府里的時候,王氏還未出閣,和她們也相處了一年多。這個小姑子善解人意,溫柔大方,還時常親手做些手絹衣裳送她們,或是來院子里陪她們聊天說話,她們都喜歡得緊。
只是沒想到世事無常,那麼鮮活的一個生命眨眼便逝去。
從此陰陽相隔。
從步入靈堂開始,老太太就哭得不行,趙氏和錢氏兩人勸著才沒至於暈了過去。
趙氏掌管中饋,料理喪事這事兒定是交給她的。錢氏從旁協助,從派僕婦小廝前去各府報喪,到接待弔唁的來者,再到喪事期間的吃食點心都辦的盡心儘力。
只是當錢氏交好的閨中姊妹前來弔唁時,偷偷拉著她問王氏是不是不想丈夫納妾,自己自縊的時候,錢氏不免有些生氣,一番追問之下才發現謠言竟是從徐府傳出來的,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
錢氏冷哼一聲,滿臉怒色,「滿口胡言!」
「你別生氣啊,我也不是有意冒犯你小姑子,只是這事兒傳了出來對王氏的名聲不好,雖說她現在人已經不在了,可還留了一個閨女兒呢。」
有這樣的娘,日後誰還敢娶她的女兒?
見錢氏臉色不好看,那夫人又勸了幾句。
錢氏臉色這才稍緩,向姊妹道了謝,又道,「我自是知你性子的。這事兒我們一定會妥善處理的。」
尚書府的哀樂整整響了三天。這三日,徐嘉怡日日都去守靈,每日都要哭上好幾次,幾天下來臉都瘦了一大圈,整個人都憔悴不堪。
三日後,就是王氏出殯的日子。
將王氏出殯之後,趙氏和錢氏妯娌兩個挂念今日一直都沒有出現的徐嘉怡,相攜來了嘉禧園。進了院子里之後才發現整個院子里靜悄悄的,連打掃的丫鬟們都是小心翼翼的動作,見了兩位少夫人過來,忙俯身行禮。
兩人相視一眼,抬步往房裡走去,一進房門就看見縮成一團躲在床角落的徐嘉怡。
徐嘉怡抱膝坐在床上的角落裡,下巴軟綿綿的搭在膝蓋上,往日里流光溢彩的眼眸沒有一絲神采,仿若入定一般。
錢氏忍不偏開了視線,有了孩子之後她最見不得小孩子難受。心裡卻想著若是小姑子看到一一如今這般,還會不會為了徐家那個沒良心的赴死?
趙氏一邊觀察著徐嘉怡的臉色,一邊試探著出聲,「一一?」
「大舅母,一一以後都沒有娘親了。」
昨日睡前老太太特意叮囑過了,讓她不要再哭的。
她是乖孩子,要聽話。
徐嘉怡睜大了眼眸,抬頭望著天空,眼淚一直在眼眶中打轉。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徐嘉怡鼻尖一酸,眼眶迅速濕潤,卻死死的咬著嘴唇強迫自己忍住沒哭出來。明明難過的要死卻故作輕鬆的模樣,反而比痛哭一場還來得叫人心疼。
「哭吧,想哭就哭,哭出來就好了。」趙氏伸手將徐嘉怡擁入懷裡,輕嘆了一口氣,再怎麼堅強,也不過只是一個孩子。
感受到撫摸自己腦袋掌心的溫度,徐嘉怡才感覺身子有了些暖意。
不過眨了眨眼睛,眼淚卻落了下來,無聲無息。
見到徐嘉怡撲倒在趙氏懷裡哭得難過卻一直咬著嘴唇不肯發出聲音,錢氏鼻子一酸,忙用錦帕擦了擦眼角,將眼淚又逼了回去。
老太太忙碌完女兒的喪事之後就病了,一連三四天卧床不起。
「蘇嬤嬤,一一身子可好些了?」老太太虛弱的躺在床上,出聲問道。
前幾日她病倒了之後,本不欲讓一一知道,也不知道這孩子從哪兒聽到了消息硬撐著身子過來看她這個老婆子,聽說回去就暈倒了,叫她擔心了好半天。
想到那日徐嘉怡瘦弱的樣子,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叮囑道,「將庫房裡的老參送到嘉禧園裡去,再讓廚房多做些補身子的送去,讓她好好養養身子。」
「今兒奴婢去看望表姑娘時見表姑娘精神已經好多了,表姑娘還說等兩日身子好些了再親自來向您請安呢。夫人這幾日已經送了不少補品過去了,也叮囑了幾個哥兒姐兒這幾日不要去打擾表姑娘靜養,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老太太閉了閉眼睛,輕嘆道,「這孩子往後也只有我這個老婆子能替她操幾分心了,我怎麼能放得了心。」
男主外,女主內。
自己丈夫和兩個兒子每日忙著朝事,自是沒有多少心思花在這後宅之中。趙氏和錢氏兩個兒媳雖性子是個好的,可畢竟也有自己的孩子,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就不錯了,哪還能讓她們偏心一一幾分。
若是有一日一一和他們的親生孩子發生摩擦或是利益上的衝突,誰又能保證趙氏和錢氏會站在一一這邊呢?
親疏遠近,利益取捨,她自是明白的。
「表姑娘年紀還小,老太太捨不得養在夫人身邊,放在自己身邊養著也好多個說話的人。往後表姑娘讀書識字、定親嫁人,讓老太太操心的事兒還多著呢。老太太你現在要早些養好身體才是。」
「你說的對,我要好好養好身子,親自教導一一。我的一一聰慧機敏,就算沒了爹娘,往後那也是燕京城裡人人都想求娶的姑娘。」
想到了徐家,老太太是恨得咬牙切齒,「都怪我當初看錯了眼,以為那徐明達是個好的,沒想到也是個人面獸心的,不知道囡囡和一一這些年在他家受了多少委屈。且等著瞧,我尚書府絕不會輕易放過徐家。」
「老太太您想明白就好。」蘇嬤嬤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葯碗,用手試了試溫度,「老太太,該吃藥了。」
葯喝完了之後,老太太正欲躺下休息,忽然想到了什麼喚了一聲「蘇嬤嬤」。
「奴婢在。」
「你替我去大夫人那邊走一趟……」
王氏的喪事過後,趙氏歇了兩日才緩過神來。身邊的趙嬤嬤照例稟告著今日府里各處的情況。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守著的丫鬟聲音傳來,「蘇嬤嬤。」
聞言,趙嬤嬤噤了聲,前去迎接,「蘇嬤嬤,您怎麼來了,可是老太太那邊有事交代?」
「趙嬤嬤,」蘇嬤嬤笑著打了招呼,又略俯身向趙氏行禮,客套的寒暄,「大夫人,這麼晚還來打攪您真是不好意思。」
「時候還早呢,不妨事。」
「眼下馬上就要入秋了,是老太太見天漸冷了,怕表姑娘帶過來的衣裳到時候不夠避寒,想問問大夫人能不能將裁秋冬衣的日子往前挪一挪,讓綉娘先給表姑娘趕出幾件衣裳來應應急。」
蘇嬤嬤也沒多繞彎子,將來意明說了,「還有表姑娘那邊如今也就香巧一個人伺候著,事情一多,難免手忙腳亂。」
「還是老太太想得周到,瞧我都將這事兒忘記了。」將蘇嬤嬤的話在腦子裡一過,趙氏就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將徐嘉怡接到尚書府里來住不是只住一天兩天的事,往後是要養在尚書府里的。其實這事兒就算老太太不說,她也猜測到了的,倒不覺得驚訝。
王家雖是權貴之家,可老太太老爺子也是明事理將心比心之人,她和二弟妹錢氏進門兒以後,便是在懷胎十月期間,房裡沒被塞一個丫頭進來這一點,她就感激不盡。
時常有宴會時,那些名門望族的當家主母對她們羨慕不已,拉著她們手訴說府里那些小妾的腌臢事時,慶幸不已。
思及此,趙氏的心暖了暖,「請老太太放心,明日我就去辦這兩件事。」
「話已經帶到了,老太太那也離不了人,那奴婢就不打擾了。」蘇嬤嬤見事情已經辦妥,俯身行禮告辭。
送走了蘇嬤嬤之後,趙氏垂眸想了會兒,「去將姑娘和少爺都請過來。」
趙氏現如今有兩個孩子,長子王麟,今年十二歲;次女王雲綉,今年已有八歲。
等兩個孩子都到了之後,趙氏將房裡的丫頭都遣了下去,只留下了趙嬤嬤一人在旁伺候。趙氏將今日家裡發生的事情仔細的和兩個孩子說了一遍,也不論他們能否聽懂。
「母親放心,往後表妹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知會一聲就是。姑母去世了,我們就是表妹的親人。」王麟已經不小了,自是明白母親今晚把他們叫過來說了這麼一通的意思。
王雲綉也出聲問道,「一一往後都要住在我們府里了嗎?」
「是,她沒了母親,老太太心疼她才將她留在府里的。你是她的姐姐,往後多去陪她說說話兒。」趙氏點了點頭,剛想要再叮囑兩句免得她心裡不舒服卻見自己女兒笑得眼睛裡都是喜色,樂得直拍手,「那真是太好了,」
她早就想讓一一來府里陪她一起玩了。
趙氏再叮囑了幾句,又檢查了兩個孩子的功課,見天色也不早了,遂讓他們先回去休息了。
「綉兒,你留一下。」趙氏說完之後看了一眼趙嬤嬤,趙嬤嬤微微頷首退了出去,反手將門給關上了守在門口。
王雲綉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哥哥,等他走後,王雲綉邁步走到趙氏面前,歪著腦袋疑惑的出聲,「母親,您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綉兒,這裡就你和母親兩個人,你實話和母親說。一一搬來府里,你心裡高興不高興?」趙氏牽著王雲繡的手,柔著聲音問道。
小女孩的心思敏感,她擔心女兒表面上說著沒事,回了房裡又偷偷躲著一個人哭。
「高興啊。」
趙氏仔細打量了一下女兒的神色,見她眼睛亮晶晶的燦若星辰,不由得安了心,打笑道,「你如今是尚書府唯一的女兒,大家都寵著你。一一若來了,你可就不是了。爹爹娘親和祖父祖母的疼愛以後都是要分一半給一一的,你到時候可不要哭鼻子。」
「怎麼會?!」王雲綉搖了搖頭認真的說,「一一沒有母親,大家都當是多疼愛一一些的,只要母親以後不要有了一一就忘了女兒就行。」
趙氏抬手摸了摸王雲繡的頭髮,抿唇一笑。
老太太到底還是上了年紀,這一場病來得氣勢洶洶。剛開始還只是有些虛弱咳嗽,請了大夫開了些葯吃著,雖沒見好,但到底也沒有再加重了。
誰知到了第三日晚上,蘇嬤嬤守夜時聽見老太太的聲音,以為是老太太醒了睡不著在做什麼,走進內間一看才知曉是老太太睡著說胡話。
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觸手的滾燙讓她不由得心驚,輕喚了幾聲老太太都沒見老太太醒來,不由得有些慌了,連忙派了小丫頭連夜去請大夫,又請了丫鬟去請趙氏和王明遠過來。
趙氏和王明遠匆匆到了萬安堂之後,瞧著老太太的狀態不由得心驚,趙氏在內間擰了帕子替老太太擦拭臉頰試圖降溫,王明遠急的在房裡來回踱步,不時的問一句「大夫還有多久到」。
大半個時辰之後,大夫才拎著藥箱來了。到了房內看了老太太的狀態,又細細診脈之後暗道「不好」,「老太太的情況有些不好,剛剛我已經讓丫鬟先去熬了些退熱的葯,先喂老太太喝下,先把溫度降下來再說。」
略等了等葯便熬好了,蘇嬤嬤親手餵給老太太喝下,折騰到天將亮時,老太太的溫度才降下來了。趙氏和王明遠幾乎一晚上沒睡,見老太太的情況穩定了些,趙氏看向王明遠道,「還有一些時間,你要不先回房眯一會兒。」
王明遠點了點頭,「辛苦你了,早膳用了後你也補會兒覺,別讓孩子來吵你。」
「這有什麼,本就是我應該做的。」趙氏推著王明遠出了萬安堂,回房就守在老太太的身邊怕老太太再反覆發熱,不敢大意。
老太太醒過來的時候,趙氏已經趴在床沿邊睡著了。
見老太太醒了,蘇嬤嬤驚喜的剛想出聲,就見老太太略搖了搖頭,蘇嬤嬤知意,安靜的守在一旁。
白日里錢氏和王明宇也得了消息,一大早就來探望老太太來了。不過那時候老太太還睡著,王明宇沒見著人,只能先出府辦事去了,錢氏則是留在了院子里守著。
不多久大夫又來診脈了一次,說老太太的情況已經好轉,只要注意不再發熱就行了,再吃些溫補的東西就更好了。
趙氏一聽連連道謝,讓小丫頭塞了一個荷包給大夫。
儘管如此,錢氏和趙氏也不敢放鬆,接下來的幾日都是將庫房裡各種滋補養生的補品往萬安堂里送,在這種照料下,老太太的身體日漸好轉。老太太怕府里的幾個孩子過了病氣,不讓人來瞧她。
待老太太身子好些了,便想著一家人在一起吃頓團圓飯,領著一一認認人。雖說以往一一也常來尚書府里玩耍,府里的人都是認識的。可此一時彼一時,她這個做外祖母的自然是要替外孫女兒長長臉的。
趙氏和錢氏兩人是最先到的,陪著老太太說了一會兒之後府里的幾個孩子才結伴到了萬安堂。四個孩子排成一排,趙氏長子王麟,錢氏長子王靖,次子王柏,最中間站著的就是王家孫輩唯一的一個女娃王雲綉。
「孫兒給祖母請安,願祖母身體康健,事事如意。」
「快起來。」
王雲綉嬉笑著坐到了老太太的身邊,「祖母,我聽說今天晚上要在祖母這裡吃團圓飯,特意出門去買了祖母最喜歡的吉祥如意卷,祖母你嘗嘗味道好不好。」
說著就見王雲綉身後的丫鬟初夏從食盒裡取出了一碟子糕點,恭敬的托舉在老太太的面前。老太太抬手撿了一塊鮮香可口的如意卷放在嘴裡,笑道,「好吃,吃了綉兒給祖母買的如意卷,祖母事事都如意。」
「我就說這丫頭一路上神神秘秘的護著那食盒,我這當娘的摸都摸不得,還以為是什麼寶貝呢。」趙氏在一旁打笑道。
錢氏揶揄著拍了拍趙氏的手,「你說你這當人娘的,怎麼慣會拆自己女兒的台,仔細綉兒以後買的點心都沒你的份。」
「祖母你瞧,母親和二嬸為了一碟子如意卷連您的醋都吃呢。」王雲綉嬉笑著癱倒在老太太的懷裡,屋內的丫鬟婆子聞言都不由得笑出了聲。
「你這丫頭,連你母親和二嬸都敢編排了,也不怕讓人笑話。」老太太伸手戳了戳王雲繡的臉頰,哭笑不得。
王家最小的孫子王柏,如今也不過才三歲,見著眾人都笑了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睛,看向王雲綉,「大姐姐,你不是也給母親和大伯娘買了梅花香餅和玫瑰酥嗎?」
「就你話多。」王雲綉有些不滿的看了一眼王柏,塞了一塊如意卷在他嘴裡,親手端了玫瑰酥和梅花香餅到趙氏、錢氏的面前,撒嬌出聲,「我都記著呢!」
趙氏捏了捏王雲繡的臉蛋,暖意十足。
「老太太,表姑娘來了。」守在門外的小丫鬟眉開眼笑的走了進來俯身行禮道。
老太太登時笑了出來,站起身來就看著一個小姑娘俏生生的從外面走了進來,嘴角上揚帶著笑意,仿若將屋外的陽光都帶了進來。看著面前的人,老太太眼眶中瞬間氤氳了一層霧氣。
就像是看到了記憶之中每次來屋裡請安就往她懷裡鑽撒嬌著喚她「娘親」的囡囡,那個身影和眼前這個緩緩重合在一起,蘇氏有些分不清是到底是誰,直到一聲「外祖母」才叫她如夢初醒。
「一一。」老太太拉著徐嘉怡的手往主座上去,蘇嬤嬤在老太太的腳邊放了一個矮凳,徐嘉怡對蘇嬤嬤感激一笑,朝趙氏和錢氏兩人行了禮,這才偎著老太太坐了下去。
「外祖母和舅母她們說什麼這麼高興呢,一一大老遠兒就聽見了笑聲。」
蘇嬤嬤便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與徐嘉怡說了一遍,徐嘉怡也樂得呵呵直笑。屋裡人多,你一言我一語也不覺得無聊,歡聲笑語一片。
不多時,門外丫鬟的通稟聲音再次傳來,「大爺、二爺到了。」
看著軟軟糯糯的小姑娘,府里的姑娘少爺們均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想要上前打招呼又有些害羞不敢第一個上去。然後他們就看著從外面進來的王明遠上前將小姑娘抱了起來。
王明遠抱起徐嘉怡的時候才發現她比之前又輕了,不由得蹙了蹙眉,「怎麼又輕了?一一你是不是又挑食不好好吃飯了?」
趙氏見丈夫一進門兒就將徐嘉怡抱了起來,自己的兒子女兒都沒看一眼,怕孩子們心裡難受正想要開解兩句,卻發現孩子們都盯著徐嘉怡看得認真,倒沒見嫉妒不悅之色,放了心。
王家長房嫡長女王雲綉今年也才八歲,此刻正端坐在一旁一臉認真的看著徐嘉怡粉粉嫩嫩的小臉,心中不由得一動,這麼可愛,捏上去一定很舒服吧。
「才沒有。」徐嘉怡的身子猛然騰空讓她驚了一下,反應過來就看到了自家大舅舅的臉,剛想要笑臉相迎就聽見了王明遠話,笑容僵在臉上,頗為不好意思的將頭埋進了王明遠的胸前,瓮聲瓮氣的出聲。
見老太太緊張的盯著自己,生怕他將懷裡的人給摔了似的,王明遠沖老太太憨笑一聲,將徐嘉怡放到了地上,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舅舅買了些小東西,已經送到嘉禧園去了,你等會兒回去了看看喜不喜歡。」
「謝謝大舅舅。」徐嘉怡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頭髮,聞言眼睛一亮,歡喜說道。
「我也有禮物要送給一一,」王麟突然出聲,從懷裡掏出了一方石墨出來,塞到了徐嘉怡的手裡,對上自家父親母親揶揄的目光,輕咳一聲,頗為羞澀的站到了一旁。
徐嘉怡捧著石墨左看右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裡滿是歡喜,「謝謝表哥。」
「一一,我也給你買了花燈,本是想等晚膳過後再給你的。你等著,我這就讓阿福去拿過來給你看看。」王靖一瞧竟然被哥哥搶了先,當即不甘示弱連忙吩咐自家小廝阿福回院子里一趟將花燈拿過來。
最小的王柏也跑到了徐嘉怡面前,抬手將徐嘉怡抱了個滿懷,然後往後退了一步,一臉認真的盯著徐嘉怡說,「表姐,我忘記給你準備禮物了,這個抱抱就當做是禮物好不好,等下次我一定會記得的。」
「柏兒,你這個禮物也太敷衍了吧。」
「誰讓哥哥們都準備了禮物也不和我說一聲……」
王雲綉窘迫得滿臉通紅,有些尷尬的站在原地。她沒想到今天晚上哥哥弟弟們都有準備禮物給一一,自己什麼都沒準備,會不會讓一一覺得她這個表姐不好?
徐嘉怡見王雲繡的面色有恙,忙從爭吵的人堆中悄悄退了出來,走到王雲綉面前將臉湊了過去,揶揄道,「表姐,你一直盯著我瞧,是不是也想像外祖母一樣捏捏我的臉?不用不好意思說,吶,給你捏一捏。」
見到湊到自己面前的粉嫩小臉,王雲綉有些愣怔的依言將手伸了過去捏了一下,手感果然和想像中的一樣,嫩嫩的,滑滑的,讓人愛不釋手。
徐嘉怡對王雲綉眨了眨眼睛,王雲綉才反應過來,抿唇偷笑。
這個表妹真是可愛。
打過招呼之後,王明遠和王明宇兩人都把兒子叫過去考校今日的功課情況去了,趙氏和錢氏兩個妯娌陪著老太太說話,時不時的偷瞄一眼自家丈夫和兒子的情況。徐嘉怡則是和王雲綉兩個坐在一旁翻花繩玩。
等到王鴻生也到了之後,老太太就吩咐人先擺上晚膳。
王鴻生和老太太坐首座,老太太拉著徐嘉怡坐到了她的身邊,再往後依次是趙氏、錢氏和王雲綉,坐在徐嘉怡對面的則是她的兩個舅舅和幾個表哥表弟。
王家對於食不言寢不語沒有特別注重,以往席間偶爾也會說幾句話,今日眾人的心情都好,說話也多了幾分家常的味道。
「一一,瞧瞧這些菜可喜歡吃?」王鴻生人前一副冷傲嚴肅模樣,看著徐嘉怡眼眸之中多了幾分疼愛之色,「若不喜歡再讓廚房做新的來。」
徐嘉怡連連點頭,「喜歡。」
一頓飯吃得徐嘉怡格外的撐,無他,只要她的目光在哪道菜上面多停留了一會兒,下一秒就會有好幾雙筷子將菜挑到了她的碗里,幾次下來,徐嘉怡也不敢再東張西望,否則她這肚子定然要撐破不可。
「叫你貪嘴。」看著徐嘉怡撐得難受的在椅子上動過來動過去,老太太忍不住戳了戳徐嘉怡的腦門兒,「蘇嬤嬤,你去房裡拿些消食的山楂出來。」
徐嘉怡抱著她的手撒嬌,嬌嗔道,「早就知道外祖母還留有消食的果子,一一才忍不住貪嘴多吃了些,就等著用外祖母的果子呢。」
一句話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臉蛋。
見身側的小丫頭笑得開心,老太太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心裡那顆懸著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了些。到底還只是一個小孩子,不記事。
晚膳用的著實多了,徐嘉怡在萬安堂里走了好幾圈才感覺肚子舒服了些。
晚膳後,王鴻生就把兩個兒子叫到了書房去說話去了。趙氏和錢氏兩個兒媳陪著老太太說了會兒話,眼見著天色不早了,便都帶著孩子告辭了。
趙氏牽著王雲綉離開時,王雲綉還念念不舍的不時回頭張望,在就要踏出房門時忽然頓住了腳步,扭頭向徐嘉怡說道,「一一,我明日來你院子找你玩可好?」
還沒等徐嘉怡答話,就聽得趙氏擰眉出聲,「一一大病才剛剛初愈,綉兒你聽話,等一一身子養好了些再去陪妹妹……」
王雲繡的臉瞬間垮了下來,顯然是不高興。徐嘉怡忙道,「大舅母,我身子已經好了,我也很想和表姐玩。」
看兩姊妹手足情深的模樣,老太太忍不住笑道,「行了,兩個丫頭關係親近是好事,別給人拘著,綉兒想去就去。」
聞言,王雲繡的臉上又揚起了一抹笑意,暗暗在心裡想著明日去找妹妹時一定要帶上這些禮物去才行。
心裡記掛著要去找徐嘉怡玩,一大早王雲綉就醒了過來,穿戴整齊之後就在自家閨房裡看來看去,時不時的翻出一些以前王明遠等人送她的小玩意兒出來。
丫鬟蘭雪跟在王雲繡的身後繞來繞去,待房間越來越亂時,忍不住出聲問道,「姑娘,你這是要找什麼呢?」
「蘭雪,你說一一會喜歡什麼?」
蘭雪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麼,訕笑道,「這奴婢也不知道……」
「嗐,我就知道問了你也是白問。」王雲綉不滿的撇了撇嘴,轉身又翻找起來,「誒,上回大哥哥送我那個翡翠不錯,不知道一一會不會喜歡……」
趙氏過來的時候,王雲綉正看著桌子上的一堆被自己翻出來的玩意麵露難色,進門兒瞧著房裡亂成一團,趙嬤嬤驚訝出聲,「這是怎麼了?屋裡怎麼這麼亂?」
蘭雪恭敬的向趙氏行禮,瞥了一眼自家姑娘,回稟道,「姑娘在看送表姑娘什麼東西比較好。」
「母親,」王雲綉環視了一圈自己的房間,雙頰微紅頗有些不好意思,「我等會兒就讓蘭雪將房間收拾好。」
趙氏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王雲綉,見她頭髮散亂,衣衫不整的狼狽模樣有些想笑。直看得王雲綉頗為尷尬的搓手,這才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母親……」王雲綉嬌嗔。
「現在知道羞了?蘭雪去打盆水來給姑娘洗洗臉。」趙氏拉著王雲繡的手坐下,「你是一一的姐姐,無論送什麼東西都是你的心意,一一心裡都歡喜的。」
「女兒明白了。」
「乖,」趙氏摸了摸王雲繡的腦袋,「一一剛剛喪母,心情難免不好,若是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你作為姐姐自是要多忍讓教導的。」
「我知道,無論一一做什麼我都不會生氣的。」
「不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一一若犯了錯,自是要按照規矩辦事。你以往犯錯的時候,母親可有罰你?」趙氏搖了搖頭教導,見王雲綉似懂非懂的樣子嘆了一口氣,「罷了,你還小,等你再大些就知道了。」
趙氏吩咐身邊的趙嬤嬤領著丫鬟將姑娘的閨房收拾好,自己則是親手替女兒梳妝。
「夫人,門外來了三個女人,說是府上的親戚。」
「哪家的親戚?」趙氏有些奇怪,這是什麼親戚上門不自報家門介紹一下自己,府里大房和二房沒分家,如今又多了一個侄女兒住在家中,她哪裡猜得出是哪家的親戚?
是知道老太太病了,蘇家來人探望來了?
不對,趙氏搖了搖頭,老太太雖是蘇家嫡女,可老太太父親去世之後,她哥哥便承襲了爵位,後宅之中的爵位都是老太太的嫂子把持著。
她那個嫂子是個斤斤計較的,逢年過節老太太領著她們去蘇府拜會的時候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也幸得公公坐上了戶部尚書府的位置,再加上兩個孩子都爭氣在朝中有一席地位,看她們的臉色才好些。
老太太也知曉蘇家嫂子不待見,後面再遇上逢年過節的時候也只差人送些禮物過去就是了,那邊再回送一些回來,兩家的也沒有再來往。
趙氏擰著眉想了會兒,腦子裡突然蹦出一個可能,難不成是徐家來人了,想要將一一接回去?
這個念頭在腦子裡轉了一圈,趙氏當即冷了臉,「若是徐家來的,以後只管打發了就是,不必來報了。」
自家妻子的喪事都不曾來探望一眼,如今還想要打發幾個下人就將女兒接回去,哪有那麼好的事。若是徐明達親自來接,趙氏倒不會惱怒了。只怕老太太知道他若來了,讓他連王家的大門都出不了。
「這幾位不是徐家的人。奴才也不清楚是府里的哪位親戚,以前沒見過這幾位,瞧他們的穿衣打扮也不像是燕京城裡的人。」門房的僕役侯在門外恭敬的回答,頗有些尷尬。
趙氏眉頭一皺,「既是不認識,趕走就是了。」
「這……」
見僕役猶猶豫豫的模樣,趙氏有些提高了嗓音,有些不悅的輕嗯了一聲。
「那為首的婦人說自己是老爺妹妹家的人,從允州來的。」門房小聲的稟告著,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驚一乍道,「對了,那婦人手裡還拿了一根玉簪,說是信物。」
這尚書府是後面王鴻生升任戶部尚書之後才著手開始置辦的,府里的僕役除了幾個親近的,大多都是後面重新採買的,是以對王家的人員關係並不熟實。
若不是看那婦人說的信誓旦旦的模樣,他怕誤了主子的事兒,定然是直接將人趕走的。原本想著將那簪子拿進來給夫人看看是否識得的,可那婦人像是生怕他會私吞似的,碰都不讓他碰,簡直是看不起人,氣的他差點當場將人趕走了。
趙氏眉頭微蹙,將梳子遞給了一旁的趙嬤嬤繼續替王雲綉梳頭,走到了門口細問那僕役,「簪子呢?」
「在那婦人手裡,她不肯交給奴才。」
趙氏垂眸想了想,吩咐在身旁的丫鬟,「小玉,你去將人請進來,不必來我這屋裡,領到老太太房裡去。」
小玉領命帶著門房出去了。
「母親,是祖父家的親戚了嗎?」王雲綉偏頭看向在房門口發愣的趙氏,好奇的出聲問道。
「母親也不知道,」見趙嬤嬤已經替王雲綉重新梳妝好了,趙氏上下打量了下見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綉兒,你今日就不必去老太太房裡請安了,直接去嘉禧園吧。」
等王雲綉走了之後,趙氏在她房裡稍坐了一會兒,預計著小玉差不多到了府門口之後,這才往萬安堂去。
她一邊走,一邊回想著關於老爺的家庭情況。
老爺的父親也就是老太爺,可是個風流人物,沒多少本事府里卻是妻妾成群。前前後後一共有四個兒子七八個女兒,王鴻生是最小的一個嫡子,前頭還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哥哥,可惜幼時病逝了。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兒子乃是一個小妾所生,因他們的母親頗有幾分姿色,老太爺對這兩個兒子極為寵愛。相比之下,對於自己唯一存活的嫡子,老太爺就疏離多了。是以在父母均仙逝後,王鴻生科舉入朝為官,只帶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一行人搬離允州。
允州離燕京城甚遠,這十來年幾乎都斷了與族中的關係。而且趙氏覺得自家公公和婆母對允州那家子人不甚歡喜,只偶爾會說起允州往事。
她只隱約知曉老太爺是有好幾個兄弟姊妹的,只是不知道今兒個門外來的那幾位是哪一位妹妹了。
到了萬安堂的院門口,小玉止住了腳步,對身後跟著的崔氏三人,「幾位.先在這裡等等,奴婢進去通稟一聲。」
「有勞了。」崔氏連連點頭,等到小玉走了之後才沒壓抑住內心的喜悅笑出了聲來,小聲嘀咕道,「沒想到那死老太太竟然還有這麼一個有能力的哥哥,要是早點兒說出來,也不至於咱們過了這麼久的苦日子。」
跟在她身後的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姑娘有些害怕的攥著崔氏的衣袖,怯懦喚道,「娘……這裡真的是祖母的家嗎?」
「當然了,不然他們為什麼會將我們接進來!」另一個比她大一些的小姑娘眼眸里滿是羨慕和欣喜,篤定的出聲說道。
「清兒說的沒錯,以後這裡不僅是你祖母的家,還是你的家。」崔氏笑眯眯的摸了摸年紀大些姑娘的腦袋,心裡樂開了花。但是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眉頭緊蹙。
若是這尚書大人不肯認他們可怎麼辦?!
他們為了來燕京城裡尋親,可是將老家的房子都賣了做盤纏的!
崔氏心裡有些惴惴不安,目光追著小玉的身影而去,見她一路到了屋門口,沖屋門口的那綠衣姑娘說了些什麼,只見那綠衣姑娘朝他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這才點頭進了房。
不一會兒就見綠衣姑娘出來對小玉點了點頭,然後就見小玉朝他們走了過來,「老太太請幾位進屋裡去。」
崔氏忙點了點頭,跟著小玉走了進去。
小玉走在前頭,將崔氏幾人帶進了房門俯身行禮稟告道,「老太太,夫人,便是這幾位要見老太太您了。」
老太太掃了一眼廳下而立的幾人,略頷了頷首,便抬手讓小玉回趙氏身前伺候去了。
進了房內,崔氏訕訕然的站在下首,眸光環視了一圈屋內,最後落在上座的老太太身上。崔氏在心裡一合計,猜測這就是自家婆母的姐姐,尚書夫人蘇氏了。
這尚書夫人看起來可真年輕啊,剛剛好像聽見小廝叫她「老太太」,呲,這麼年輕的都已經是老太太了嗎?
以前聽婆母說起的時候,這蘇氏應該就有三四十歲了,如今他們已經離家十多年了,算起來也是有五十多歲了。這蘇氏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風韻猶存,這果然有錢人家保養得當就是不一樣。
再想想自家婆母還比蘇氏要小上兩三歲,可操持家事,整日為生計所煩惱,滿臉皺紋的模樣跟面前這位著實沒法比。
若是婆母還沒死,兩人站在一處絕不會認為兩人是姊妹,倒像是母女兩人了!
若不是丈夫意外身亡,婆母受不了打擊病了,彌留之際悔恨自己做錯了,錯信了讒言。若是聽了哥哥的勸導,此生定然不會過成這樣。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崔氏才知曉原來自家還有一個在燕京城裡當官的親戚。
崔氏知曉後心思活絡,不時的旁敲側擊崔王氏關於這個哥哥的信息。
待崔王氏身死,草草料理了崔王氏的後事之後,崔氏就帶著兩個女兒,一路往燕京城來尋親來了。
只是燕京城天大地大,要找一個人可不容易。燕京城遍地是官,隨便抓一個人也能跟你道一遍燕京城裡的知名官員情況。
好在前不久王婉婉去世,喪事竟是在娘家辦的這事兒雖未掀起大的風浪,但也一度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是以崔氏並沒有怎麼吃苦,說了「王鴻生」的名字,就順利找到了戶部尚書府的大門口來了。
見到來接她們進府的丫鬟小玉時,她還以為是府里的姑娘,正想行禮就聽得看著他們的門房笑著說道,「小玉姐姐,你怎麼來了,是要出府替夫人採買嗎?」
「不是,是夫人讓我領這幾位進府,」小玉含笑回了一聲,快步走到崔氏三人面前,頓了頓卻沒行禮,只略頷首,略恭敬道,「奴婢是府里大夫人的丫鬟,大夫人特意讓奴婢來迎接幾位的,幾位請跟奴婢來。」
見此,崔氏連忙拉著兩個女兒跟著小玉進了府。這一路行來看見府里處處都是雕樑畫棟,地上鋪的都是上好的大理石板,而且還是尚書府,一聽就是一個有錢又有權的人家!
只要討好了面前這位,以後她們就能住在這樣的房子里了,一輩子都吃穿不愁。
崔氏壓下內心裡的激動,抬眸看著首座上的婦人,臉上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容,猜測道,「想必這位就是尚書夫人了吧?」
「老太太,您或許不認識我,我是你們府里的老爺,也就是尚書大人的親妹妹崔王氏的兒媳,我叫崔玉。」
原本崔氏心裡的小算盤打得挺好,可此時見了人完全不理自己的樣子卻慫了。
「不是我誇啊,老太太您看著可真不像是婆母的姐姐,頂多也才三十來歲的樣子。我崔氏見過這麼多人當中啊,也就只您一個人這麼有福分。不僅兒女雙全不說,孩子還有本事得很,都是前途無量的哥兒啊!」
崔氏原本想著人都喜歡聽誇獎的話,她先將人誇一遍老太太肯定高興,沒想到老太太好像不喜歡人誇獎她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老太太好像有些生氣了。
「老太太,是我說錯什麼了嗎?若是我說錯了什麼,老太太您可千萬不要與我生氣。我吧,就是個鄉下來的,不懂規矩,您……」崔氏尷尬的說著,最後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訕訕的止住了聲音。
老太太面色不悅,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裡,眸光盯著崔家三人上下審視,看得崔氏幾人心中直犯咯噔,只覺得這老太太的眼神和縣城裡的縣太爺差不多,駭人得很。
崔氏不由自主的垂下了腦袋,像是一個奴婢一樣被主人家審視。跟在她身後的兩個姑娘也神色慌張的垂眸東張西望,又伸手去扯崔氏的袖口,讓她少說兩句。
「行了,你先也別誇了。」 老太太見崔氏聽了這才提聲問道,「你說你的婆母是老爺的妹妹,可有什麼證明?」
「自然是有的。」崔氏一聽連忙出聲說道,從懷裡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根上好的梅花琉璃釵,遞到老太太的面前,「這釵便是婆母彌留之際特意交給兒媳做信物的。」
這釵的確是崔王氏的,只不過不是崔王氏親手交給她的,而是她在崔王氏死後據為已有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
只要老太太信了就行,崔氏的嘴角不自覺的往上揚了揚。
老太太將簪子接過來低頭仔細看了看。
這簪子的確是為了感謝小姑子仗義執言,當初她親自挑選,由老爺送給她妹妹的。
雖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可這簪子依舊被保存的完好,可以看出主人對它有多麼的愛護。
當初她剛嫁進門沒多久時間,老太爺家的庶子就對她見色起意,光天化日之下在花園裡就對她拉拉扯扯意圖毀她清白時被下人看見了,鬧到了老太爺面前。
老太爺是個糊塗又偏心的,不但不說自己兒子的半句不好,反而對她疾言厲色了一番,就差沒讓老爺給她一封休書休了她了,眾人都只當看熱鬧沒一個人幫她說話,可就在這個時候老爺的六妹妹站了出來。
明明就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也不知道當初是哪裡來的勇氣擋在她面前替她說話的,還硬生生的惹怒了老太爺挨了一頓家法。
府里的那個庶子是什麼德行,王鴻生再清楚不過,根本不聽老太爺詭辯。反而是甩下一通話之後帶著她就直接走了,只可惜連累了六妹妹。
老太太的思緒逐漸飄遠,好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抬眸對上趙氏看過來確認的目光略點了點頭,認下了這門親戚。
得了老太太的意思,趙氏這才笑道,「幾位千里迢迢遠道而來,可是族裡發生了什麼要緊兒的事?」
崔氏面色訕訕,聲淚俱下的將自己的悲慘遭遇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惹得屋裡的幾個丫鬟聽了同情不已,默默抹淚。
趙氏不言不語安靜的坐在一旁不時的啜飲一口茶水,側眸打量著崔氏。
崔氏自稱是老爺家來的親戚,她這個做兒媳的雖是掌管著尚書府的中饋,可這事兒也拿不定主意,只能交給老太太來做。
從崔氏的長篇大論之中,趙氏總結了一下她的意思,就一句話。
丈夫死了,婆母公公也都死了,我在老家過不下去了,想要來尋求幫助。大家都是親戚,要互幫互助才是。
等崔氏停頓了之後,老太太才出聲,「你身側的這兩個小姑娘,是你女兒?」
「是呢,」崔氏見老太太問起,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瞬間笑開了,拉過身後的兩個姑娘介紹道,「老太太,這是我的兩個女兒,清姐兒、欣姐兒。說了這麼久都忘記了介紹一下,老太太您可千萬不要怪罪。快,你們給老太太請安。」
崔清極有眼力勁兒,當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晚輩禮,然後才直起身子扯嘴笑道,「清兒給老太太請安,願老太太身體安康。」
「給老太太請安。」崔欣回頭看了一眼崔氏,見崔氏滿臉的催促,轉身學著姐姐的樣子做了一遍。
相比起來,崔清的行禮算得上是落落大方。
「嗯。」老太太輕嗯了一聲,沒想到卻讓崔氏猶如打了雞血一番,趕緊讓兩個女兒去服侍老太太,一個給老太太捏肩,一個給老太太捶腿。
沒人搭理她崔氏也不覺得尷尬,一張嘴說個沒完,一會兒誇老太太精神矍鑠、風姿卓越,一個會兒又誇趙氏賢惠孝順,就連府里的擺設布局也讚不絕口。
只聽得屋裡的丫鬟都目瞪口呆,不知道這位婦人是從哪兒學了這麼多夸人的辭彙的。那嘴皮子都不帶停頓一下的。
趙氏也是不明白,這才初初見一面,說上了幾句話,她是從哪兒看出來她賢惠孝順的。
這般諂媚的模樣,著實是上不得檯面。
不過看老太太都沒有說什麼,她自然也就忍下來了。
老太太給了身後的蘇嬤嬤一個眼神,就見著蘇嬤嬤轉身進了內室,不多時就抱了一個紅木匣子出來,遞到了崔氏面前,「你們大老遠的過來,這是老太太的一點心意。」
「這怎麼好意思……」崔氏嘴上雖然說不好意思,可手卻緊緊的將匣子接了過來抱在懷裡,感受到匣子里沉甸甸的分量樂得眉開眼笑,強忍住了當場打開的衝動。
趙氏也將崔清和崔欣兩人叫到了面前誇了兩句,拉過兩人的手,將自己手腕上帶著的鐲子戴到了兩人的手腕上,「你們來的匆忙,事前兒也沒得到消息。我也沒準備什麼東西,這鐲子就當做是給你們的見面禮,你們可不要嫌棄。」
「多謝舅母。」
「崔氏,這匣子里除了一些銀子首飾之外,還有在東大街上一處一進的宅院的房契和地契也一併送與你,也好在燕京城裡有個落腳的地方。」
末了,老太太扭頭朝趙氏道,「芬蘭,你派人去將房子收拾收拾,免得崔氏幾個女人家打掃起來不方便。」
老太太的意思很明顯了,雖是認同了這幾位親戚,但也不讓人住在府里的,只想著給些錢財宅院安置就是了。
這一進的宅院雖然不大,可住下三人也是綽綽有餘了。
「老太太!」崔氏一聽這話登時慌了,手中的匣子如燙手山芋一般,「請老太太垂憐啊,就將我們留在尚書府吧。我們孤女寡母的三人,若是出了尚書府,在這燕京城裡如何能活下去?」
崔氏將視線落在老太太身上,想要讓老太太改變主意,發現老太太吩咐完了之後就閉目養神,似是沒聽見她說的話似的。
趙氏剛要開口說話,就見一直站在旁邊的崔氏身子晃了晃,踉蹌了幾步就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唬得在場的眾人皆是一驚。
崔清和崔欣兩人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忙撲了過去,推搡著崔氏的身體,「娘,你怎麼了?」
老太太和趙氏兩人也站了起來,慌忙讓人去請大夫。
崔氏本來就是裝暈,可此刻被兩個女兒推搡的渾身難受險些露出破綻,遂趁著屋裡亂起來時偷偷用手扯了扯崔清的衣擺。
崔清淚眼朦朧的定睛一瞧見崔氏拽著自己的衣擺抖了抖,瞬間明白了母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