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相愛的日子

2022年06月30日16:55:14 故事 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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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相愛的日子 - 天天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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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正在屋裡收拾行李,聽見院子里的那隻公雞叫了兩聲,他合上旅行箱,說了一句,秀芬!你真的要帶上那隻公雞?

羅秀芬回了一句把它留在家裡,它會餓死的。李海說,要不我燉了它,我們路上吃?那隻公雞好像知道他們在談論自己,撲棱了一下翅膀,跳上那輛三輪車。公雞的腳脖子上拴了一條繩子,限制了它的活動範圍,想逃也逃不了。羅秀芬說這隻公雞有意見呢,是不是知道我們在說它?

一隻雞怎麼會聽懂人話呢?李海再次把箱子打開,檢查了一遍。羅秀芬把平時吃的葯都放在了箱子里,幾乎佔據了箱子的一半空間。他把一盒一盒的葯逐個看了一遍,這才又把箱子合上。才四十多一點,他感覺自己的記性大不如從前了。

你下來!羅秀芬說,我們不會吃你的,我們還要帶著你去旅遊呢。李海說和誰說話呢?羅秀芬說,我們還是帶上它吧。李海說,聽你的。羅秀芬說,劉冬梅那個女人挺好的,我走後把你交給她放心。李海說,咱們不開這樣的玩笑好不?羅秀芬說,我說的是真心話。李海說,我和劉冬梅啥也沒有,平時就是看她不容易才幫她的,你不要多想。羅秀芬說,我沒多想啊!李海說,帶著一隻公雞去旅遊,虧你想得出來。羅秀芬說,路上可以聽聽雞叫,我覺得挺好的。

李海並不想出門,他只想在家守著羅秀芬。經過幾次化療、放療,羅秀芬的病情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糟糕,不僅人瘦得脫了形,還大把大把地掉頭髮。李海安慰她頭髮掉了還會再長,到時又是一頭烏黑的長髮。羅秀芬心裡明白,不等頭髮長出來,她可能就不在世上了。得了那病,哪有個好呢。小時候看《血疑》,她就知道那病是絕症,所以她把每一天都當做生命的最後一天,盡量活得開開心心。只有她開心了,李海才不會愁眉不展。化療後反應厲害,吃不下飯。她就咬著牙硬往下咽,往往是剛咽下去,一會兒就吐了出來。她就想我可能來日不多了,可我還沒活夠呢,我還要等著兒子考大學呢。人活一口氣,就是這口氣讓她活過了一天又一天。但是,病在那裡,就像一座翻不過去的山,她已走得筋疲力盡。與其這樣等死,還不如出門看看,她就和李海商量,想出門去旅遊。

李海只想羅秀芬在家靜養,可她執意要去,他只好依她。現在,不管羅秀芬想要什麼,他都會滿足她。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給她摘一顆。說好了坐高鐵出門,可在李海買了火車票後,羅秀芬又改變了主意。高鐵太快,想看看路上的風景都來不及。李海不明白羅秀芬是怎麼想的,坐高鐵不行,坐汽車也不行,總不能兩個人徒步去旅遊吧。羅秀芬不說話,目光落在牆根下那輛三輪車上。李海一直想把那輛三輪車處理掉,羅秀芬不同意。當廢鐵賣,不值幾個錢,他也覺得賣了可惜。羅秀芬不僅不同意李海把那輛三輪車處理掉,還要他經常給車子上點油,做一下保養。家裡院子大,車子放牆根處也不礙事。為了不讓車子淋著雨,李海還做了一個車棚。羅秀芬甚是滿意,她就知道李海是一個有心人。嫁給李海,日子雖然過得磕磕絆絆,但她覺得幸福。

那輛三輪車還能騎,只要把車胎換一下,保證沒問題。當羅秀芬的目光從三輪車上收回來,轉向李海時,他明白了,羅秀芬這是要他騎著三輪車去旅遊。好多年沒騎三輪車了,李海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像當年那樣穿街走巷,把一輛三輪車蹬得飛快。李海買來車胎換上,又把輻條換成了新的,而且還按上了一個鈴鐺。收拾好車子,他抬腿跨上去,一屁股坐在車座上,在院子里騎了兩圈,把一個鈴鐺按得叮噹響。羅秀芬坐在太陽地里看著他笑,笑著笑著,她的眼淚流了出來。李海比過去瘦了,頭髮也花白了。自從她生病後,這個曾經生龍活虎的男人就一夜蒼老了。

李海停下三輪車,叫羅秀芬坐上去。羅秀芬趕忙擦掉眼角的淚,起身走過去。李海下了車,抱起羅秀芬就往車上放。羅秀芬說等一下。李海說等什麼?羅秀芬說我想叫你抱我一會兒。李海抱著羅秀芬,感覺她輕飄飄的,就像抱著一個孩子。李海說等你好了,我們再要一個孩子,一個女孩,跟你一樣漂亮。羅秀芬說,我們再要一個孩子,你要說話算數?李海使勁點了點頭,把羅秀芬放在了車斗的座位上。李海說坐穩了。羅秀芬說嗯。李海就蹬著車子在院子里轉圈,時不時按一下那個鈴鐺。羅秀芬看著他的後背,要他唱兩句。李海說,唱什麼?羅秀芬說,妹妹坐船頭。李海就唱,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開始,李海只是小聲地哼唱,唱著唱著,他的聲音變大了。本來是一首歡喜的情歌 ,卻被他唱得讓人想哭。院子很大,他騎著三輪車,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又一圈,他想一直這樣轉下去。只要羅秀芬的病情好起來,他願意一輩子蹬著三輪車,拉著她去天南海北。等他把《縴夫的愛》唱完,回頭去看,坐在車子上的羅秀芬睡著了。李海抱起羅秀芬進了屋裡,把她放在床上後,他又回到了院子里。

李海點上一根煙抽著,去看那隻公雞。那隻公雞還是劉冬梅養的。李海去市場買雞,半路上遇見了劉冬梅。劉冬梅問他幹啥去?李海說買只雞給秀芬補一補身子。劉冬梅就說買啥雞,家裡就有。市場上賣的雞都是吃飼料的,家裡養的雞才有營養。李海說我還是去市場上看看吧。 劉冬梅不同意,生拉硬拽,把他帶回家。劉冬梅給他捉了兩隻雞,一隻公雞,一隻母雞。母雞要下蛋,李海只帶走了那隻公雞。回到家,他沒說那隻公雞是劉冬梅送的。看到那隻公雞,羅秀芬就說這隻公雞很漂亮,大紅冠子花外衣,我們不能吃。李海說為什麼不能吃?羅秀芬說,這麼漂亮的一隻公雞,吃了可惜。李海說你要不吃,我們就暫時先養著。

為了防止公雞亂跑,李海拿繩子拴住了它的腳脖子。失去自由的公雞隻能在院里活動,而且它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了一米之內。羅秀芬坐在院子里和那隻公雞說話,李海心裡就發虛,就好像那隻雞能聽懂人話。羅秀芬不叫他把雞煮了吃,會不會是知道了這隻雞是劉冬梅送給他的。李海再去看那隻雞,心裡便有著一種心虛的感覺,就好像他背著羅秀芬做了什麼見不得的事。他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男人,劉冬梅也不是。認識一年多了,他了解她。

劉冬梅的命也挺苦的,她男人在煤礦上班,在一起冒頂事故中砸傷了腰,從那以後就下肢癱瘓了。劉冬梅伺候了那個男人十年,可那個男人還是死了。讓劉冬梅想不明白的是她悉心照料他,而他卻吃下半瓶安眠藥,等送到醫院人已經不行了。李海就是在醫院認識劉冬梅的,他陪羅秀芬去化療,在樓梯的拐角看到了蹲在牆角哭泣的劉冬梅。因為經常去醫院,他對送別親人的哭聲已變得麻木不仁。醫院裡幾乎天天都有人在告別這個世界,他已見怪不怪。可能是看到劉冬梅哭得太傷心了,李海走過去,安慰了劉冬梅兩句。面對一個傷心欲絕的女人,他說不出什麼大道理,無非說人死不能復生,為了孩子好好活著吧。劉冬梅抓住李海的一隻手,哭得更厲害了。李海就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把她攙了起來。讓李海沒想到的是劉冬梅突然抱住了他,就像抱住一個久別的親人,鼻涕眼淚弄了他一身。他為什麼這樣對我,你說他為什麼這樣對我?劉冬梅哭岔氣了,李海就拍了拍她的後背。等劉冬梅緩過來,又說你說說他對我為什麼這麼狠啊!李海抱著她,兩個人就那麼站在樓梯的拐角。等劉冬梅不哭了,平靜下來,她才意識到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是一個陌生人。李海說了一句想開點,日子還要過下去的,轉身就走。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再次見面是在半個月以後。李海去菜市場買了一條魚,正走著,聽見一個女人喊他。李海愣了一下,一時想不起來站在面前的這個女人是誰。劉冬梅就說那天在醫院,我們見過的。李海這才想起來,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神色黯然的女人,就是那天在他懷裡哭泣的那個女人。劉冬梅拎著一袋橘子,也是剛從菜市場出來。兩個邊走邊說,所說的無非是家長里短。是劉冬梅告訴李海的,女兒正在上初中,學習挺好。她在女兒的學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陪讀,在照顧女兒之外,她還找了一個鐘點工的活。走到一個路口,劉冬梅掏出手機接了一個電話。李海就拎著那條魚,站在那裡看她打電話。等劉冬梅打完,李海說以後有事你說一聲。劉冬梅說怎麼說?李海說我把電話號碼給你,以後遇到難處打電話給我。

其實,李海挺佩服劉冬梅的,一個伺候了自己的男人十年的女人,肯定是一個好女人。但是,李海沒告訴劉冬梅自己的老婆得了絕症。後來見面的次數多了,劉冬梅問他怎麼不見他陪嫂子出門逛街,他才說出實情。兩個人認識一年多,最親密的一次接觸,是在飯店吃了一次飯。劉冬梅家的水管漏水,打電話給李海。李海去給她修水管。劉冬梅過意不去,非要請他吃飯。那天,劉冬梅喝得有點多,李海把她送回了家。但是,李海沒進劉冬梅的家門。劉冬梅呢,只是看著他,不說要他走,也不說要他進門。李海明白只要自己一腳跨進劉冬梅家的門檻,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劉冬梅喝了酒,他也喝了酒,而劉冬梅的女兒又在學校,家裡只有她一個人。李海搖了搖頭,掐死了手中的香煙,同時也掐死了那個從心裡冒出來的念頭。

哥!你回去吧。劉冬梅關上了門。

李海嗯了一聲,並沒有馬上離開,他點上一根煙,使勁抽了一口,又使勁抽了一口,直到把一根煙抽完才走。他知道劉冬梅還在,就在門的另一邊,甚至能夠聽見她的喘息聲。只要他抬手,那扇門就會再次打開。

口袋裡的手機發出叮的一聲響,李海掏出來,是劉冬梅發來的消息:還在嗎?

李海回復,今晚的月亮好大。

李冬梅回復,回家吧,秀芬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李海回了一句我這就回家,就把手機裝進了口袋。平時,李海很少和劉冬梅聊天。不是沒有話說,而是怕聊多了,日久生情,到時陷進去不能自拔,所以每次聊天,他都支支吾吾。其實,劉冬梅從不和他聊感情話題,她說的最多的是羅秀芬。似乎是她比李海還關心羅秀芬,一口一個秀芬姐的叫。

羅秀芬的嗅覺真是靈敏,李海還沒進門,她就知道他喝酒了。不僅如此,她還嗅到了一個女人的氣味。但是,羅秀芬沒問他和誰在一起喝的酒,而是對他說自己困了,想早點睡覺。李海說你睡吧,我洗個澡。羅秀芬躺在床上,卻睡不著。李海洗過澡,在羅秀芬身邊躺下,然後把她抱在懷裡,才發現她哭了。李海就主動交代了,等他說完,羅秀芬說我不是因為這個哭。李海說那你因為什麼?羅秀芬說我只是覺得我對不起你。這輩子欠你太多,只能等下輩子還你了。李海說別這麼說,夫妻倆啥欠不欠的,要是我得病,你也會這樣對我的是不是?羅秀芬的一隻手捂在李海的嘴巴上,李海就抱緊了她,身體突然一熱,腦子裡閃過一張女人的臉。他喉結竄動,咽下一口唾沫,就好像那樣可以把冒出來的女人咽進肚子里一樣。除了羅秀芬,他還從未對第二個女人動過心思。羅秀芬蜷縮在他的懷裡,說你要是想了,就在外面找一個。李海不說話。羅秀芬說我說的是真的。李海說什麼真的假的,我答應過你,這輩子只愛你一個人。

夜很靜,一隻蚊子在嗡嗡叫。李海起來打蚊子。打死那隻蚊子,他去院子里抽煙。夏季天長夜短,可對李海來說,只要一躺下,夜就變得無比漫長起來。睡不著,他就掏出手機,登錄QQ,只是看著李冬梅的頭像,猜想她此刻在幹什麼,他很少給她發消息。好多次李海想把劉冬梅刪掉,但每一次他都猶豫不決。劉冬梅的頭像突然一亮,她上線了。李海挺喜歡劉冬梅的網名,他曾經問過她,怎麼想到暗香疏影這個網名。劉冬梅說是她女兒給她弄的,過去她從不聊天,連QQ號也沒有。女兒上初中,學校弄了一個家長群,女兒就給她申請了一個QQ號。李海是第一個和她聊天的男人。兩個人第一次聊天,倒不如在現實中自然、隨意。李海不知道要說什麼。劉冬梅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兩個人都挺尷尬。是劉冬梅問李海,他和羅秀芬怎麼認識的。李海就實話實說,把怎麼認識羅秀芬的過程告訴了劉冬梅。那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他和羅秀芬的相識、相愛,就像電影里演的一樣。

認識羅秀芬前,李海還在火車站蹬三輪,那時他還沒結婚,連對象也沒談。蹬三輪車拉客,不是一件輕鬆的活,特別是夏天,一單生意做下來,整個人水洗一樣。李海最大的夢想是等掙夠了錢,買一輛四輪的昌河車。開車多好啊,到時就不用再騎著個人力三輪,灰頭土臉地拉客了。認識羅秀芬時,李海還沒攢夠買昌河車的錢。其實,在羅秀芬從火車站出站口走出來,茫然四顧的時候,李海就看到她了。李海主動上前搭訕,他朝羅秀芬嗨了一聲,問她去哪?羅秀芬說小梁庄,知道小梁庄嗎?

李海當然知道,只是有點遠,這一趟來回,沒有五十里路,也有四十里。他不嫌路遠,掙得就是辛苦錢。三十!李海說,路不近,都是這個價。羅秀芬抬腿上了三輪車,坐好後才告訴李海,她口袋裡的錢被偷了,到了小梁庄再給錢行不?李海抬頭看了看,烈日當空,陽光亮得刺眼,他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怎麼這麼粗心呢,出門在外,首先要看好自己的口袋。今天你也就是遇到了我,要是換了別人,才不會接這單生意呢。心裡這麼想,但他沒說出來,而是點了點頭。

離開火車站,一路向東,看到路口的紅燈,李海停下來,說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羅秀芬就說是啊是啊!我不是本地人,我從白鶴鄉來的。李海沒聽說過白鶴鄉,就問她白鶴鄉在什麼地方?羅秀芬說河北的一個鄉。李海說啊!老遠的,走親戚?羅秀芬說是啊是啊!我姑家在小梁庄。李海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甩了甩手。其實,他早就從她說話的口音聽出來了,她不是本地人。在這個不大的縣城,那些開理髮店的,很多都是外地人。

六月的天,說變臉就變臉,一會還青天白日,一片雲飄過來,突然就下起雨來。豆大的雨點打在李海的背上,想找個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出了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正在他懊惱接了這單生意時,一把傘在他的頭上撐開了。雨點打在傘面上,噼啪作響。這讓他感到意外,同時又感覺甜蜜。那一刻他感覺渾身是力氣,把三輪車蹬得幾乎要飛起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幸福來得太突然,讓他猝不及防。就是那個下午,他第一次給羅秀芬唱了,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坐在三輪車上的羅秀芬笑得格格的,後來她告訴李海,她就是從那個時候喜歡上他的。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唱那首《縴夫的愛》,只是感覺內心百感交集,似乎不唱點什麼,不足以表達那種感受。羅秀芬誇他唱的好,把他誇得美滋滋的,一路上心花怒放。

到了小梁庄,李海在村口停下三輪車。他本想一直把羅秀芬送到她姑姑的家門口,可路不好走,只好作罷。羅秀芬要他在村口等一下,她馬上拿錢給他。李海嘴裡答應著,等羅秀芬進了村子,他調轉三輪車,一路狂奔離開了。回到縣城,李海餓得頭暈眼花,一口氣吃下一大海碗炸醬麵,擦過嘴巴後他明白過來。我這是發什麼神經呢,來回四十多里路,一分錢也沒掙到。沒掙到錢你還高興?李海罵自己沒出息。不就是個姑娘嘛,咋搞得跟沒見過女人一樣。看到羅秀芬忘在三輪車上的那把傘時,李海不再罵自己,傻乎乎地笑起來。他打開那把傘,然後又合上,然後又打開。怎麼就沒多看她兩眼呢。現在,他連她的長相都沒看清楚,只記得她的笑聲脆生生的,有著一種吃水蘿蔔的感覺。

那個下午,李海感慨萬千,他知道有些人一輩子只能見一面,從此不知所蹤。幸好還有那把傘,在很長的一段日子裡,他都會時不時地打開那把傘。有時,他甚至想去一趟小梁庄,不就來回四十多里路嘛。可他一直沒去,人家是來走親戚的,說不定早回河北了,去了也是白跑一趟。為了弄清白鶴鄉的具體位置,他買了一本地圖,在他翻看地圖冊時,別人問他是不是要出門?他就說知道白鶴鄉嗎?等我掙夠了錢,我就去白鶴鄉。

白鶴鄉在哪?很多人都不知道白鶴鄉在哪。李海笑而不答,只是在痴痴地笑。

李海!你傻笑啥?

不告訴你。李海說,看著遙遠的天際。他又把那把傘打開了。

上天總會眷顧有緣人的。李海再次見到羅秀芬,已是秋天。那個時候,他差不多已把羅秀芬忘了。但是,那把掛在車把上的傘,又時常告訴他,曾經有那麼一個姑娘,給他遮擋過雨。讓李海沒有想到的是羅秀芬沒走,她在這個縣城開了一個理髮店,就在稅務局的對過。他經常載著客人從那裡路過,偶爾哼兩句妹妹你坐船頭。那天,李海正低著頭,用力蹬著三輪車,一盆水差點潑在他的頭上。李海頭一偏,惱火地說了一句,沒長眼啊!然後,蹬了三輪車要走。羅秀芬端著個塑料盆,愣在了那裡。等她回過神來,喊了一聲你等一下。其實,羅秀芬是想道歉的,而不是認出了他。

李海停下來,扭頭去看。沒錯,那個站在門口,端著個塑料盆的女人就是羅秀芬。李海心跳加快,突然就臉紅了,結結巴巴地說你是、你是……羅秀芬說你認識我?李海從車把上拿下那把傘,朝羅秀芬揮了兩下,說這個傘是你的吧?羅秀芬啊了一聲,妹妹你坐船頭。李海忙不迭地點頭,說想起來了?你想起來?

看到李海亂糟糟的頭髮,羅秀髮就說要給他理髮。理就理吧。李海把三輪車停在理髮店的門口,但是進了理髮店後,他又不好意思了,說不理了,我頭髮不長。

還不長?羅秀芬說,你看你的頭髮,都能扎小辮子了。

李海被羅秀芬強行按在椅子上,給他洗頭。李海的一張臉漲得通紅,不再說話,但他的心卻在撲通撲通地跳。他相信羅秀芬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了,那麼大的聲音,她怎麼會聽不見呢。羅秀芬給李海理髮、刮鬍子、掏耳朵、剪鼻毛,完事後,又給他揉肩、捏背。李海從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激動得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他的喉結上下竄動了一下,嘴巴張了張,咽下一口吐沫。羅秀芬就說,你想說什麼?

李海說,我想娶你做老婆。

羅秀芬啊了一聲。

李海說,嚇著你了?

羅秀芬說,你都不了解我,就想娶我。

李海說,我了解你。

羅秀芬說,了解我什麼?

李海說,你是一個好女人啊!

羅秀芬說,少跟我油嘴滑舌。

李海說,我是認真的!

出門那天,天氣晴好。羅秀芬坐在三輪車上,那隻公雞就在她的身邊,腳脖子上沒再拴繩子。在解開拴在公雞腳脖子的繩子時,李海還說這一解開,它還不飛了。羅秀芬說不會,我們把它喂熟了,它怎麼會飛呢?再說它是一隻雞,又不是一隻鳥,能飛哪去?繩子解開後,那隻公雞居然比拴著繩子時還安靜,它靠著羅秀芬的一條腿,不時發出咕咕的聲音。羅秀芬說看到了吧,它不會飛的。

羅秀芬戴了一頂帽子,還是在她化療前買的。那頂帽子很漂亮,價錢卻不貴。現在那頂帽子戴在羅秀芬的頭上,讓她精神了不少。李海上了車,回過頭去,說坐好了,我們現在可要出發了。羅秀芬說好了,我們走。李海蹬著三輪車,問羅秀芬是往東走,還是往西去。羅秀芬說朝東走吧。李海就蹬著三輪車朝東去。為了這次出行,李海沒少費功夫,他不僅把車子做了加長,還按上了一個車篷。這樣羅秀芬坐在車上,太陽就曬不著她,即使颳風下雨也沒事。他還準備了吃的、喝的,以及鍋碗瓢盆。為了解決住宿問題,他花了一千多塊錢,從網上買了一頂帳篷。這樣他們可以隨時安營紮寨,不用再找賓館。

結婚後,兩個人還從來沒有出門旅遊過。李海在火車站蹬他的三輪車,攢夠了錢,買了一輛二手昌河車。羅秀芬繼續開她的理髮店,白天在店裡湊合著吃點,等到晚上,李海回來了,才做兩個菜。一年後,羅秀芬生下一個兒子。李海想把兒子送到農村父母家。羅秀芬不同意,只好一邊理髮,一邊帶孩子。等到兒子上了初中,李海在城鄉結合部買了一處小院,三間瓦房,帶一間偏房。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可誰想在兒子上高中那年,羅秀芬查出了白血病。為了給羅秀芬看病,李海只好把剛買的那輛北京現代賣了,賠了一萬塊錢。生意還要做,他只好又買了一輛二手車,三千多塊錢。那輛二手車,整天出毛病,有時正開著,突然就熄火了。李海氣得直罵娘,這日子過得,辛辛苦苦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把一隻雞變成一隻羊,又把一隻羊變成一頭牛。想不到現在又變回來了,從一頭牛,直接變成一隻雞了。他不信命,可有時候又不得不讓人不信。

出了城,再向東去,不就是去小梁庄的方向嗎。羅秀芬的姑媽住在小梁庄,但在前幾年去世了,她的一個表哥在青島工作,表弟在南京。姑媽的丈夫死得早,姑媽去世後,家裡就沒人了。李海回頭說了一聲我們去小梁庄?羅秀芬說我們去小梁庄。李海熟悉去小梁庄的路上,第一次去他是為了送羅秀芬,以後再去他就不用送到村口了,而是跟著羅秀芬去她姑媽家。後來結婚了,兩個人一年總要去幾趟。李海買了車後,開車去只用半個小時。羅秀芬的姑媽第一次見李海,說這小夥子,你嫁給他算是嫁對人了。姑媽說得對,羅秀芬也覺得嫁給李海是她上輩子修來得福氣。結婚那天,李海是從姑媽家把羅秀芬娶走的。三天後回門,李海蹬著三輪車,同羅秀芬一起去了姑媽家。姑媽經常在李海面前數落她的那個弟弟,從姑媽的嘴裡李海得知,羅秀芬的父親喜歡喝酒,喝醉後就打老婆罵孩子。羅秀芬她媽就是在那個男人一次喝醉後離家出走的,從那沒再回家。那一年,羅秀芬十三歲。等到她十五歲那年,她離家出走的母親死在了安徽。姑媽常說秀芬命苦,你要好好待她。

李海蹬著三輪車,不時按一下車把上那個鈴鐺。那個鈴鐺很響,聲音清脆。羅秀芬掏出手機,找到那首縴夫的愛,對李海說,再唱一下那首縴夫的愛吧。李海說,好,我喝口水潤潤嗓子。喝過水,李海就扯了嗓門唱。羅秀芬放的是伴奏音樂,她把音量調到最大,但李海唱的卻聲音嘶啞。他已不是二十年前那個精神飽滿的小夥子,才四十多歲的人,他的背就塌了。羅秀芬看著李海的後背就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聽他唱歌的那天。羅秀芬說第一次聽你唱,我還以為你不是好人呢。李海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一直都是一個壞男人。羅秀芬說不管你壞不壞,嫁給你我這輩子不後悔。李海說因為你傻,傻女人不知道後悔。

到了小梁庄,李海把羅秀芬從車上抱下來,羅秀芬卻說她不想去了,姑媽不在了,還去幹什麼,去了只會睹物思人,叫人傷感。李海說那我們去哪?羅秀芬說天涯海角。李海說只要你高興,去哪我都願意。李海又把羅秀芬抱上車,繼續朝東走。往前走不多遠,李海看到一片小樹林,就說我們中午在那吃飯好不好?羅秀芬說好。

到了小樹林,李海把羅秀芬抱下車。羅秀芬說把這隻雞放走吧。李海說它又不是一隻野雞,不具備野外生存能力,放了它只會把它餓死。那隻公雞好像聽懂了他們說的話,發出咕咕咕的叫聲。羅秀芬說它不想走呢。

李海支起帳篷,點燃酒精爐煮麵條。水開了後,李海磕了兩個雞蛋放在了鍋里。麵條煮好,羅秀芬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說有點累,她想睡一會兒。李海說你睡吧,我給你站崗放哨。羅秀芬進了帳篷里,說吃完你也睡一覺。李海說好,然後擰開酒瓶蓋,就著一個鹹鴨蛋喝起酒來。喝了差不多三兩,他把鍋里的麵條吃完,也去了帳篷里。羅秀芬躺在那裡,卻沒睡著。李海說睡吧,睡醒後我們再上路。羅秀芬說我只是感覺有點累。李海躺下,不多時便睡著了。那一覺一直睡到下午,醒來卻不見了羅秀芬。李海從帳篷里出來,羅秀芬不在三輪車上,只有那隻公雞正在低頭啄玉米粒。李海叫了一聲羅秀芬,沒聽見她答應,又叫了一聲,還是沒聽見她回應。李海走出小樹林,來到馬路上。他前後看了看,沒看到羅秀芬的人影。再次回到小樹林,李海扯了嗓門喊羅秀芬,仍沒聽見她的答應聲。李海看著那隻公雞,說羅秀芬呢,她去哪了?那隻公雞被他看得有些害怕,撲棱了一下翅膀,從車裡跳了出來。李海打羅秀芬的手機,羅秀芬沒接。再打,還是沒人接。李海著急了,跑出小樹林,又來到了那條馬路上。一輛開往沂南的客車停下來,從車裡探出一個腦袋來沖著他喊,去沂南嗎?李海搖了搖頭。

李海再次回到小樹林,收起帳篷,帶上那隻公雞,騎了三輪車朝東去。午後的陽光下,那條柏油路空空蕩蕩。李海把三輪車蹬得飛快,那隻公雞發出嘎嘎嘎的叫聲。李海有些後悔,後悔自己不該喝酒,不該睡那麼沉。但是,現在後悔已沒有用。

天快黑的時候,李海已累得張口氣喘,但他沒看到羅秀芬。他又打羅秀芬的手機,還是沒有人接。再打,還是沒有人接。羅秀芬會不會去兒子學校了?李海打電話給兒子。兒子接了,問他什麼事?李海說,沒事,沒事,你安心學習吧。掛了電話,李海打電話給劉冬梅。

劉冬梅說,你們不是出門旅遊了,她怎麼不見了?

李海說,我睡了一覺,醒來就找不到她了。

劉冬梅說,繼續找啊!

李海說,我先掛了。

劉冬梅,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找她?

李海說,你別來。

劉冬梅說,告訴我你在哪?

李海不說,劉冬梅就跟他急,說你要是不說,這輩子我再也不理你了。李海只好說出了城一直往東走,就是去沂南的那條路。天快黑了,你還是別來了。

打過電話,李海猛蹬腳踏板,三輪車一路狂奔,一會下坡,一會上坡。車鬥上的那隻公雞被顛得暈頭轉向,格格地叫個不停。正走著,突然聽見砰的一聲響,接著車身一晃,把李海嚇了一跳。他知道一個輪胎爆了。那隻公雞受到了驚嚇,撲棱一下翅膀,飛下了三輪車。李海換了一條車胎,繼續朝東走。那隻受到驚嚇的公雞又回來了,跟在李海的身後,也朝東走。李海走幾步,回頭看看。那隻公雞停下來,也回頭看看。李海繼續朝東走,那隻公雞跟在他的後面,也朝東走。

李海邊走邊唱,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

那隻公雞也跟著唱。

李海說,啥時候你就打鳴啊,還不到晚上,離天亮早著呢。

那隻公雞不再唱,跟在李海的身後,東瞅瞅,西看看。

李海唱,小妹妹我坐船頭,哥哥你岸上走……

那隻公雞不再唱,歪著頭看他。

李海說,看啥看,走啊!

那隻公雞就跟在他的屁股後頭走。正走著,一輛計程車吱一聲,在路邊停下來。車門打開,劉冬梅下了車。李海感到有點意外,更多的是驚喜,你還真的來了?劉冬梅說,你咋這麼粗心呢?李海說,那一覺睡得太沉,醒來羅秀芬就不見了。她是不是給我下了安眠藥,要不我不會睡那麼死。劉冬梅說,秀芬說把你交給我,叫我照顧好你。還說你是個好男人,打著燈籠難找。李海說,秀芬那是誇我,我啥好男人啊!好男人怎麼會把自己的老婆弄丟呢。劉冬梅說,我們會找到她的。劉冬梅又說,這荒郊野外的,秀芬會去哪呢?李海搖了搖頭。

天黑透了,夜色如海,瞬間就把兩個人淹沒了。如同一個溺水的人,李海感到疲憊、感到無奈,他奮力掙扎,可毫無用處。他蹲下來,就像那年劉冬梅蹲在醫院樓梯的拐角那樣,他嗚嗚地哭起來。劉冬梅嚇了一跳,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抱頭痛哭,她有些心疼、有些不知所措。劉冬梅把李海抱在懷裡,什麼也沒說,只是拍打著他的後背。等李海不哭了,她卻已淚流滿面。李海說你別笑話我。劉冬梅說你是一個好男人,秀芬嫁給你,這輩子值了。李海說你不該來,你還要照顧孩子。劉冬梅上了三輪車。那隻公雞也撲閃了一下翅膀,跳上了車。劉冬梅說別啰嗦了,我們走。李海上了車,叫劉冬梅坐穩,然後弓著腰,腳下用力,蹬著三輪車朝茫茫黑夜駛去。

李海說我給你唱首歌吧。不等劉冬梅說話,李海扯了嗓子唱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那首《縴夫的愛》,李海唱了無數次,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次唱這首歌,所以他唱得很動情、很投入,內心百感交集。劉冬梅坐在車上,把手電筒打開了,一束光照在道路的前方,那一刻世界突然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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