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律電影通過消色與彩色兼融,刻畫人物心理狀態的對立性

「虛」一字除去對外部環境的真假性質有解釋外,也是對人某種心理狀態的一種概括。在《莊子·人間世》中有一段顏回孔子之間的對話——「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腹。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

此處的「心齋」,正是指人物摒棄俗世雜念,領悟世間大道的心理狀態。對張律在《春夢》中對消色和彩色進行整體切換的創作進行了探討,認為該行為更多的是賦予了外部環境一種虛實混淆,真假難辨的形態,以此設置多元結局,拓展電影主旨,人物的內心狀態、喜怒哀樂並未因色彩的整體變換而有明顯的轉變。

張律真正利用色彩對人物心理狀態進行具像化展示時,則是通過消色與彩色間融交替的方式,即消色與彩色並不完全在某個區間中處於單一統治的地位。

在《群山·詠鵝》中,張律巧妙地使用監控器自身無顏色的特性實現了消色和彩色的順暢交替,利用消色和彩色的虛實搭配,準確描摹了兩對各自心理狀態不同的「戀人」,展現情感背後深藏的身處異鄉的族群個體被無情現實磨滅心靈的境況。

電影講述了男主人公允英陪同離婚的女同事頌賢一同前往名為群山的城市旅遊,並在入住民宿期間,與韓裔日籍民宿老闆及其患有自閉症女兒之間發生的故事。片中,患有自閉症的民宿老闆女兒不願與外界接觸,她觀察人的方式便是躲在昏暗無光的監控室內,通過遍布民宿的各個監控探頭偷窺客人的一舉一動。

從允英一行與民宿老闆的對話中可以得出,女孩基本不出現在客人面前,終日將自己緊鎖在房屋內,女孩的心理狀態即是一種被動的、變相的「虛」,外界事物與情感不曾佔據她的內心。

在允英進入民宿後,其也成為女孩每天觀察的對象之一,在對允英進行多次觀察後,女孩對這位渾身散發書生氣質、隨性自由的男性吸引,逐漸離開監控室,進入到彩色為主體的民宿環境中嘗試與允英接觸,並在最後允英邀請自己外出旅遊時,突破自閉症的限制,跟隨允英外出。

但影片也自始自終在暗示二人的感情定是無疾而終:允英作為土生土長的韓國人,家境較好但缺乏父母關愛,性格孤僻的他終日無所事事,將愛國詩人尹東柱奉為偶像,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寫出好的詩作。

不被溫飽和疾病困擾的他不可能真正擺脫世俗男女的慾望,從其在作品開頭與頌賢同處一室時,想要觸碰頌賢身體的行為就可以看出。而老闆女兒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自閉症患者,外界對於她來說就是充滿危險的未知世界。

二者在心理狀態上存在本質層面的不同。因此,張律在安排兩人共同出遊後,設置了一個意外,讓二人的第一次旅途以老闆女兒出現意外住進病房為結局。

與之相對應的,是女主人公頌賢與民宿老闆之間的曖昧情感,這一對「戀人」的日常生活場景,都是以彩色畫面為主,如在開闊的海邊散步交談,在沖印膠片的暗房中互訴衷腸。

這一對「戀人」之間的感情看似更為融洽,但也因內心狀態的不同而匆匆結束。民宿老闆作為一個韓裔日本人,為了更好地照顧自閉症的女兒,選擇放棄事業,返回故鄉韓國,在此建立民宿,與外界隔離,是整部作品中心理狀態最接近「虛」的角色。

而頌賢作為在韓國生活的朝鮮族人,遭到丈夫背叛,無依無靠,在離婚後便選擇與家境較好的年輕同事允英共同出遊並共處一室,但在看到各方條件都比允英優秀的民宿老闆後便迅速與其升溫,拋棄允英,是整部作品中心理狀態最遠離「虛」接近「實」的人物。

二者雖在初時關係親密,但是因為兩人歸根結底與腳下的這片土地還是存在隔離感,都認為自己只是一個寄生在此的異鄉人。因此兩人雖在住宿期間感情日益濃烈,舉止曖昧也近似情侶,但最後雙方還是沒能踏出最終一步。

張律通過消色和彩色製造出的兩對心理狀態存在「虛實」之別的情感主體,是生活在韓國這片土地上的四種人物的代表,他們彼此之間雖在生活上互有交集,但即使將他們放置在無人干擾的環境之中,讓他們產生情感聯繫,可終究不能在心理和精神層面上融為一體,橫亘在他們面前的是物質、身份、心靈等無法逾越的鴻溝。

在《群山·詠鵝》中,張律也延續了其後期一直喜歡的現實與夢幻交替的時間、空間敘事方式,作品中的人物都喜歡問一句「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這也和其2019年作品《福岡》中主人公一直念叨的「我是不是在做夢」一樣,張律試圖通過人物和細節上的時空錯亂,讓觀眾分辨不清故事中的人物當前所處的是現實還是夢境。

在《群山·詠鵝》中,彩色是人物對當下場景產生疑惑時的畫面主色彩,彩色和消色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觀眾區分該部電影現實場景和夢境的標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