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15日晚上,在湖北省天門市拖市鎮張豐村的一棟民居中傳來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屋裡的中年男人聽到動靜,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另一個房間:「兒子你怎麼了?」
床上的人並沒有回答,他的呻吟聲也在這一刻停下來了。
王道洪朝床上一看,發現兒子王剛的姿勢很奇怪,以往為了減輕痛苦,兒子總是側著睡,但現在,他居然一動不動地平躺在床上。
王道洪又說:「兒子,你是不是痛,爸爸幫你翻個身吧。」
但此時,王剛已經沒有力氣用來翻身了,他嘴裡嘟囔著:「真有意思。」
王道洪湊上去聽:「什麼有意思?」王剛沒有回答,沉默充斥著整個房間,直到十幾分鐘後他才開口:「你不會知道的。」
沒過多久,王剛就死在了這張床上,而此時離他回到家,不過只有7天,在此之前,他已經整整失蹤了十年。
為什麼王剛會失蹤這麼長的時間?他又為什麼會剛回到家就離開人世呢?
失蹤十年的兒子
2011年1月7日,王道洪木然地行走在武漢市的一條街道上,他手上拿著一沓厚厚的尋人啟事。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你們有見過這個人嗎?」見到有人路過,王道洪忙不迭地把手裡的尋人啟事遞過去。
尋人啟事上印著一張大大的照片,那是他已經失蹤了十年的兒子王剛。
「沒見過沒見過。」路人忙不迭地否認,然後逃也似的離開了王道洪的附近,動作快捷到王道洪以為自己是什麼洪水猛獸。
類似於這樣的場景,王道洪曾經經歷過無數次。
現代人心眼多,人人都害怕多和陌生人說話後被騙走財物,像王道洪這樣,在街上亂走,見到人就上前詢問的人,自然會被人們所提防。
王道洪倒也不生氣,尋子10年,他的心早就已經麻木,如今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找到兒子王剛。
這麼多年來,提起王剛,王道洪的臉上就忍不住出現悲傷的神情。
王道洪退休之前是民辦教師,他和妻子結婚之後生下了一子一女,大的是兒子,取名為王剛。
對於這個兒子,王道洪從小就傾注了全部的心血。
王道洪的收入不高,在勉強維持整個家的收入之後,便沒有錢供養兩個孩子上學。
因此王道洪的女兒上完初中之後,便退了學,只剩下王剛一個人還留在讀書這條路上。
王剛很爭氣,從小到大他都是班級里名列前茅的學生,他給王道洪帶回家的獎狀和證書更是不計其數。
看著有出息的兒子,王道洪笑歪了嘴,他篤定兒子肯定會考上一個好的大學,將來走出這個小山村。
彼時王道洪不知道的是,他期待的目光,落在王剛身上後,沒有化為他前進的動力,反而成為他一生都背負著的包袱。
為了悄悄地反抗父親,上高中之後,王剛開始偷偷逃學去遊戲廳打遊戲。
王剛很有遊戲天賦,他只需要買一個遊戲幣,就能夠一直通過通關遊戲贏得更多的遊戲幣,進而在遊戲廳里玩上一天。
久而久之,王剛竟然在附近的遊戲廳里出名了,還有遊戲廳明令禁止王剛去玩遊戲,因為只要王剛一去,遊戲廳就必定虧本。
王剛並沒有在意這些,但隨著他不斷的逃課,班主任終於發現了異樣,他打遊戲的事情也傳到了王道洪的耳朵里。
作為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父親,在得知這件事後,王道洪狠狠地教訓了王剛一頓,勒令他不準再犯類似的錯誤。
王剛表面上看起來痛定思痛,然而實際上,他的內心已經埋下了一顆關於遊戲的種子。
1997年,王剛接到了武漢化工學院(現武漢工程大學)精細化工專業的錄取通知書,這在當時是頂尖的熱門專業,如果王剛能夠好好學習,必定能夠找到一份待遇不錯的工作。
然而,王剛到了大學之後,就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一樣,徹底擺脫了王道洪控制的他,開始變本加厲地沉迷遊戲。
在當時的大學裡,打遊戲一事並不出奇,很多男生寢室甚至整個寢室都會相約一起打遊戲。
但像王剛這樣,徹底把自己放在遊戲里,動不動就通宵打遊戲的學生,還較為罕見。
長期的日夜顛倒和沉迷遊戲很快就孽力回饋到了王剛身上,他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多門學科不及格。
2001年7月,王剛離開了母校,他對王道洪說,自己畢業了,先回家休整一下,再出去打拚。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沒拿到畢業證,因為掛科太多,他的狀態是肄業。
一個月後,王剛決定離開老家,去武漢闖蕩一下,「我這麼大人了,總得學會照顧自己,還用你送嗎?」這是王剛留給父親王道洪的最後一句話。
從這時開始,王剛就徹底失去了蹤跡。
尋子十年後接到電話
起初,王道洪並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和兒子失去了聯繫。
直到快過年的時候,王剛沒有回家過年,王道洪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連兒子的地址和聯繫方式都沒有。
為了找到兒子,年一過完,王道洪就親自去了一趟武漢,他先是去了王剛的母校,試圖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也就是在這時,王道洪才知道,原來王剛根本沒有拿到畢業證,他大學四年的青春,幾乎全部荒廢在遊戲里。
王道洪痛心疾首,王剛原本是他全部的驕傲,兒子考上大學,成了村子裡少見的高材生,他深感自豪,可如今,所有的美夢都成了碎片。
從學校里,王道洪並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王剛的同學早已各奔東西,沒人知道王剛的去向,他的輔導員也不清楚王剛的下落。
王道洪沒有辦法,只能悻悻地離開了學校,為了找到王剛,他列印了很多尋人啟示,見到空白的牆就貼,見到人就發。
可惜,王道洪的努力並沒有換來一個好的結果,王剛就好像人間蒸發一樣,沒有在武漢留下任何蹤跡。
王道洪是家裡的頂樑柱,他不可能長期呆在武漢尋找兒子,因此在久尋無果後,王道洪失落地回到了老家。
從這時候起,王道洪每年都要去好幾次武漢,每次去的目的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找到兒子王剛。
長達十年的尋子之路,讓王道洪丟掉了工作,用光了家裡的存款,種種巨大的代價,換來的是一個讓人失望的結局。
直到2011年5月7日晚上,王道洪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電提示告訴他,這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許是因為父子連心,在這一刻,王道洪的心跳變得很快,他堅定地按下接聽鍵:「喂,請問是哪位?」
「是王道洪嗎?你的兒子王剛找到了,他現在情況很危急,請你儘快到武漢岱家山醫院來接他。」
聽到這個消息,王道洪愣住了,他沒想到苦尋十年的兒子,竟然以這種方式回到了自己身邊。
他叫來妻子,分享了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夫妻二人都有些等不及,他們立刻從老家出發,凌晨四點就趕到了武漢岱家山醫院。
「兒子,我們終於找到你了。」見到兒子的第一眼,王道洪夫妻倆淚如雨下。
然而,眼前的王剛,早已經不是他們印象中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虛弱地躺在床上,因為營養不良而格外瘦弱的身軀顫抖著,彷彿隨時會背過氣去。
「這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看到兒子落魄的模樣,王道洪不禁想著。
離家出走這十年
2001年,王剛最初離家的時候,他短暫地回到了武漢化工學院,學院里有一個洗衣粉廠來招人,這個工廠不介意王剛沒有拿到畢業證,給他開出了300元的月薪。
但王剛卻很不滿意,這個工資水平比起同屆的同學拿到的數字,未免太低了,於是他謝絕了工廠的邀約。
因為暫時找不到工作,兜里又只有從家裡拿出來的幾百塊錢,王剛租不起房子,只好和一群學弟擠在學校宿舍里,勉強度日。
起初,王剛靠著倒賣二手書和借錢磕磕絆絆地生活著,到了2003年,學弟也面臨畢業,學校宿舍肯定是不能住了。
王剛心裡很沮喪,他終究是要面對殘酷的現實,於是他花費50元,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廉租房。
沒有固定收入來源的日子並不好過,沒過多久,王剛就付不起房租了,緊接著他也被房東毫不留情地趕了出去。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王剛陸陸續續和兩個朋友合租過,因為時常和朋友產生摩擦,王剛乾脆從現實朋友的視線中消失了。
王剛在網路上的網名叫做「電光影里」,在遊戲「三國戰紀」中,「電光影里」是一個操作很厲害的絕頂高手。
王剛從上大學時便開始玩這款遊戲,到後來,他不僅能夠自創連招,還能把自己的遊戲心得錄製下來,傳到視頻網站上。
玩「三國戰紀」的大部分玩家,都知道「電光影里」的存在,在他們心中,「電光影里」無所不能。
但鮮少有人知道,現實中的「電光影里」住在網吧,日夜顛倒,每天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打遊戲。
王剛沉迷於網路的虛幻世界,甚至到了不可自拔的程度。
那段時間,王剛幾乎切斷了和所有現實朋友的聯繫,他鐵了心地要把自己投射在網路之中,享受別人的吹捧。
幾年之後,當王剛回家的時候,他說,那時候他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失敗。
他從小被王道洪寄予厚望,他也以為自己能夠有所作為,但畢業幾年,他沒有做成過任何一件事。
他的妹妹,即使中途輟學,卻成為了鋼琴老師,他的同學們也都小有所成,只有他一直在原地踏步,彷彿永遠沒有進展。
王剛接受不了這麼殘酷的現實,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開始逃避。
2008年,一款名叫「地下城與勇士」的遊戲橫空出世,王剛拋棄了玩了十年的「三國戰紀」,投入到「地下城與勇士」的世界中去。
憑藉著遊戲天賦,王剛很快在遊戲中擁有了頂級賬號,他拚命地獲取裝備,然後高價倒賣出去,換取生活費用。
到王剛回家的時候,他的手裡已經有了二十多個頂級賬號,每個都價值不菲。
回家七天,黯然離世
就在王剛努力開拓遊戲世界的時候,他的身體突然出現了異樣。
最開始,王剛只是有點咳嗽,漸漸地,他的癥狀越來越嚴重。
可王剛還是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他胡亂地吃了一些葯,便繼續投入到遊戲中去。
2011年5月6日,王剛在網吧中暈倒,他當時面色慘白,彷彿隨時都要去世,網吧老闆趕緊把他送到了救助站。
這時候,王剛才想起了自己遠在老家的父母,他顫顫巍巍地說出了家中地址和父母的名字,這些已經被他遺忘十年的東西,此刻顯得格外清晰。
在這十年里,王剛偶爾會在武漢的大街上看到前來尋找他的王道洪,每一次他都會悄悄躲起來,直到王道洪走遠才現身。
在他心裡,始終還是介懷著自己沒有如同父親期望的那樣,成為成功人士。
5月8日,王道洪夫妻倆見到了闊別十年的兒子,但緊接著,他們就接到了醫院下達的病危通知書,王剛已經患上了結核性腦膜炎,時日無多。
王道洪一家實在掏不出醫療費,原本王剛手上的二十個賬號,能夠賣出不少錢,但王剛卻硬撐著一口氣說:「不能賣掉它們。」
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懷著沉痛的心情,王道洪把兒子接回了老家,他想讓兒子平靜地過剩下的日子。
因為病情已到晚期,王剛每呼吸一次,都會感受到極致的痛苦,王道洪經常在夜裡被兒子痛苦的呻吟聲吵醒。
在這種難以忍受的痛苦中,王剛竟然還念念不忘自己的遊戲,掛著點滴也要掙扎著起來打遊戲。
看著備受折磨的兒子,王道洪的心裡翻江倒海,他沒想到重逢之後,會是這樣殘忍的場面。
2011年5月15日晚上十點鐘,回家七天的王剛,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此時他年僅31歲,直到死亡,他都沒有說出自己手裡二十個遊戲賬號的密碼。
王剛的一生,就如同一個絢爛的悲劇,這悲劇的源頭在哪裡,恐怕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
或許他最大的羈絆就是,沒有如同父親期望的那樣,成為成功人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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