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0月,日本華北方面軍集結了2萬重兵進攻太行山,在黃土嶺和八路軍狹路相逢。
日軍指揮官名叫阿部規秀,不久前還接到調令去天皇身邊當侍從武官。
為了帶著軍功回去,這一仗他發狂似地對根據地展開了燒殺劫掠,不計傷亡地想吃掉八路軍指揮部。朱德、彭德懷、聶榮臻、賀龍還有楊成武,眼睛也死死地定在了這個小小的黃土嶺上。
不過,這些後來威名赫赫的元帥和將軍,都不是我們今天故事的主角。
一名剛從黃土嶺戰場被抬上擔架的小戰士,正苦苦請求醫生不要截掉自己的左腿。
他是楊成武獨立團的兵,就在剛剛突襲日軍時,一發滾燙的彈片刮過了他的左小腿膿腫還在惡化,為了保住他的命,醫生準備給他截肢了。
就在這時,一個金髮碧眼的洋大夫正好路過,小戰士一眼就認出了這是當初給他講過課的白求恩。
白求恩正好聽到了醫生要截肢的建議,看了看他的腿說:「孩子才17歲不到,沒了腿可惜了,手術我來做,我要保住他的腿。」
手術很成功,這位小戰士最終保住了左腿,可惜的是白求恩大夫卻在那場戰鬥的另一個手術中感染,在五天後犧牲。
這位被保住了腿的小戰士叫余新元,他記住了白求恩犧牲前跟他說過的話:「為實現共產主義理想向前沖,決不後退!」
相比我們以前聊過的那些開國將帥,余新元只是個「小人物「,談不上有什麼開天闢地的豐功偉績。
但他的一生,卻見證了我們過去一百年里幾乎所有的「名場面」。
一方面,他和許多「大人物」有非常密切的關係。
在他13歲時,因為教員在他村子裡說的一句話,他參加了紅軍。參加抗戰後,他讓白求恩治過腿,也和「狼牙山五壯士」並肩作戰。
平型關、百團大戰、保衛延安、遼瀋戰役,那些決定中國命運的大場面,他幾乎每場不落地都參加了。
在和平年代裡,他的傳奇還在繼續。
他在當地方幹部後不僅帶著群眾抗洪救災,還曾經送過兩名青年報名參軍,這兩個人一個叫郭明義,一個叫雷鋒。
美國有個電影叫《阿甘正傳》,講的是男主角阿甘一生經歷了越戰、中美建交、美國反戰運動和民主抗議。
相比電影里的「阿甘」,余新元一生遇到的大場面要波瀾壯闊得多,而且最重要的是,阿甘是虛構的,而余新元卻是真實的傳奇。
2015年抗戰勝利大閱兵時,當電視鏡頭掃過「抗戰老兵」車隊時,余新元那個標準的敬禮,還讓不少人感嘆這位百戰英雄,就算92歲還是精神抖擻,豪氣不減當年。
今天,我們就來講講這個不平凡的平凡人——余新元。
在甘肅靜寧縣的界石鋪,一直有個「諧音梗」的傳說。
1935年10月,教員率領紅一方面軍血戰臘子口,在六盤水穿過蔣校長三十萬大軍的包圍,來到了這個西北小鎮。
一看戰報上的地名,蔣校長大為震怒:這地方叫「界石鋪」,那不是我的名字嗎?居然讓紅軍給佔了?
碰巧,教員也想到了這層,他笑著在街石上連跺三腳說:「我們踏上了蔣介石的脊梁骨,再用勁一踹,他就要趴下了。」
打了勝仗後,教員心情大好,住在界石鋪的18天里常常給鄉親們演講,其中有個放羊的13歲小男孩,一有空就擠在人堆里,聽教員給大家講課。
這個小孩就是余新元,那個時候,他還叫呂新院。
教員湖南口音重,余新元年紀也小,那些「土豪」、「分地」的大詞很多都聽不懂,可當他聽說,紅軍為窮苦人打天下,要去打倒那些騎在大家頭上的惡霸時,余新元的眼睛都亮了。
在生命中的前13年,余新元是不折不扣的「窮苦人」。
1923年11月7日,從余新元出生時起,家裡人就不斷告訴他:咱們祖祖輩輩都是給地主扛活的命,什麼樣的苦都得學會咽,什麼氣都得學會受。
父親說:「咱們窮人啊,生來就是遭罪的命」。可就連這樣的「命」,很快也沒了。
紅軍來的4年前,鎮上又來了伙土匪。
本來,土匪們只是像往常那樣搶大家的糧食、牲口,可偏巧那天土匪看到了余新元的母親年輕俊俏,當著丈夫和兒女的面,就跟餓狼一樣地母親撲去。
母親不堪受辱,抱著一個筐子跳了井。等土匪走後把人撈出來時,只見母親的屍體還緊緊抱著全家最後的一點財產 —— 25個雞蛋。
父親悲痛欲絕,從此再也沒吃過雞蛋,也沒再娶妻子。
母親死後沒多久,當地又趕上災年,在縣官和地主的層層剝削後,家裡斷了糧。余新元的3個妹妹里,2個先後餓死,1個被迫送人。
而為了生存,余新元只能忍著痛苦和仇恨,給迫害自己一家的地主放羊討碗飯吃。
就在余新元自己都快認命時,頭戴五角星的紅軍出現了,他們和余新元見過的兵都不一樣:
這群人不僅不拉壯丁,不搶女人和糧食,還總給老鄉們挑水幹活,送衣服被子。
他們一到村裡,那些欺負人的地主老財個個嚇得不敢出門,可對待余新元這樣的窮苦人,他們又是當朋友一樣看待。
更讓余新元印象深刻的是,那個被戰士們稱為「毛主席」的男人,總站在他面前說,我們窮人要一起鬥地主,分田地。
他不僅說了,而且還奮力揮舞著手臂,說得理直氣壯,慷慨豪邁。
短短十多天的相處,余新元就認準了一點:教員和紅軍是自己的大恩人,自己這輩子都跟定了這支隊伍!
趁著一天深夜,余新元告別了父親,悄悄趕著地主家的200頭羊,追了幾十里地才趕上了紅軍的隊伍,成為了紅一師的一名小戰士。
團政委給他起了個新的名字——余新元,一個是免得他家人遭惡霸的報復,另外也寓意著「新生」。
剛參軍3個月,余新元就趕上了胡宗南大軍圍剿,參加了山城堡戰鬥。
在余新元的印象里,打仗就是當官的舉著手槍,對下面的士兵喊「給我上」。
可當戰鬥打響後,全連最先頂著密集炮火衝上去的,是連長、指導員和隊伍里的黨員。
敵人的攻勢非常兇猛,很多戰友剛上去就被打倒,但年紀最小的余新元,始終被戰友們擋在了身後。
經過一場又一場的戰鬥,余新元一次次跟著大家衝上去,前面的戰友倒下,他就撿起他們的武器和彈藥,踏著他們的腳印向敵人衝去。
慢慢的,他從當初被大家擋在身後的小孩,長成了可以沖在最前面的戰鬥主力。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余新元的部隊從山西東渡黃河,奔赴抗日前線。9月下旬,余新元的部隊來到了河北淶源縣一個叫平型關的地方。
首長跟大家說,對面的這伙日本鬼子叫板垣師團,號稱「鋼軍」,這群鬼子打仗兇猛,余新元的部隊剛打了他們一個埋伏,這夥人就重新集結反撲了上來,雙方在陣地上不斷拉鋸,經常打到彈盡糧絕,還要拼刺刀再打個你死我活。
更狠的是,這伙日軍堅決不投降,有個八路軍副營長抓了個半死不活的日軍俘虜,沒想到俘虜剛喘過氣就狠狠地咬向他的耳朵。
還有個通信員掏出紗布準備為日本傷兵包紮,那個傷兵卻揚手拔出刺刀殺害了通信員。(電影《太行山上》第20分鐘後有基本一樣的場景)
對這伙敵人,余新元下手毫不留情,他和戰友們晝伏夜出,不斷用襲擾把敵人騙進包圍圈,先用手榴彈和機槍開路,子彈打完了衝進去肉搏。
有次180多個鬼子想躲進山洞頑抗,余新元就和戰友搬出繳獲的炸藥,把山洞直接炸塌。
八路軍的游擊戰術讓日本人非常苦惱,他們找來了被譽為「名將之花」的阿部規秀。
此人很懂游擊戰,他的部隊也學會了小股出擊,還用拉網掃蕩、瘋狂屠村的方式切斷八路軍的補給和援助。
為了消滅這個勁敵,余新元的部隊在黃土嶺展開了埋伏,在這場戰鬥中,阿部規秀被一炮炸死,成了日軍在中國戰場被擊斃的最高將領。
只不過,余新元卻在戰鬥中受了重傷,然後有了故事開頭白求恩做手術的故事。
上手術台時,余新元的傷腿已經非常嚴重了,不僅小腿上的肉基本都被炸飛,化膿的地方一直蔓延到大腿上。
白求恩用手術刀一點點地割掉潰爛的腐肉,把消炎藥塗在紗布上,然後伸進余新元的傷口不斷來回拉扯,反覆消毒。
因為沒有麻藥,余新元痛得好幾次幾乎要暈過去,豆大的汗珠把床單都打濕了,但為了不打擾白求恩,余新元始終沒掉一滴眼淚,沒喊一聲疼。
重新上藥後,余新元的腿果然好轉了,當他想要再找白求恩大夫當面道謝時,白求恩卻在給他的副營長梁金彪做手術時傷口感染,已經犧牲了。
帶著「白大夫」那句「絕不後退」,余新元重返了抗日戰場。
1941年秋天,已經是副排長的余新元接到了上級命令,率領戰鬥小組在河北易縣的狼牙山展開阻擊。
按照部署,全團各單位四下分散,遇到路過的日軍就展開分段阻擊,讓敵人每前進一步就要碰一顆硬釘子。
在余新元隔壁的7連有幾位戰鬥英雄,就是我們熟知的「狼牙山五壯士」。
余新元遇到的情況,和「狼牙山五壯士」差不多。他的戰鬥小組一樣只有5個人,每人出發時5發子彈,47枚手榴彈,打完的彈殼還得回收,反覆用六七次才報廢。
除了每天二兩小米,別的物資一概沒有,補給全靠從鬼子手裡搶。
戰鬥開始前,余新元知道自己武器沒鬼子的好,除了沿途收集敵人的彈藥外,還專門選了個在山坡上的破廟當阻擊點,從周圍搬來了一大堆石頭,把廟圍了起來。
沒多久,1000多人的日軍掃蕩隊朝著破廟走來,等敵人走到眼皮底下時,余新元帶著戰友突然拋出滾石,砸死了好幾個沖在最前面的鬼子。
趁著敵人陣型亂掉後撤時,大家果斷開槍,又打死了好幾個敵人。
因為山路陡峭,死了好幾個人後,鬼子一時沒摸清虛實,每次都派出小股部隊想來偷襲,結果被余新元用手榴彈、「石頭炮彈」全面開花,把鬼子打退了12次。
可時間久了,鬼子終於發現山上只有幾個人,八路軍的大部隊沒在附近,他們開始放心大膽地展開隊形,搬出重炮狂轟濫炸,想把這個面前的陣地揚了。
在這樣兇猛的攻勢下,余新元又打退了幾次鬼子的衝鋒,可是當敵人發起第20次進攻時,大家都已精疲力竭。
第一輪炮火轟來,戰友張連第的頭骨就被打掉了半個,余新元一把將他另一半頭骨用繃帶扎住。不一會,戰友袁根成胳膊斷了,馮正祥負重傷。
有個叫張祥的戰士被炮彈炸中,朝著余新元喊:排長,我不好了,我腿不行了。
看到敵人不斷圍上來,心急如焚的余新元朝著張祥大喊:腿不行,還有手!
張祥說:我.....我不行了。
跟敵人殺紅了眼的余新元近乎殘酷地喊:我不管你行不行,陣地不能丟!
聽到這裡,張祥忍著劇痛又搬起石頭向敵人砸去,等鬼子退回去時余新元走近一看,張祥的雙腿已經被炸掉了,身上好幾處傷口血如泉涌。
在彌留之際,張祥躺在他懷裡說:「副排長,我能不能加入中國共產黨?」
「我現在就介紹你加入!」
「清明節,能不能替我到父親和哥哥的墳前上根香、添把土?」
「只要我活著,我替你去!」,想了想張祥被鬼子殺害的親人,余新元含淚答應。
張祥滿意地笑了笑說:「告訴我姑姑,我是為抗日死的.......」
聽到這裡,余新元再也抑制不住眼眶裡的淚水,他拚命點頭說:我答應你,你為抗日而死,你是光榮的!
可是張祥已經倒在了自己堅守的陣地上,閉上了雙眼,再也聽不到回答了。
沒多久,鬼子又沖了上來,唯一能動彈的余新元抱起一塊石頭向敵人砸去,但他剛探出戰壕,一發子彈打進了他的胸口,余新元晃了晃後,從懸崖邊摔了下去。
幸運的是,那發子彈沒有奪去余新元的生命,他摔下去時被掛在了半山腰的石台上,不久後被戰友發現,帶回了根據地住在老鄉家療傷。
余新元養傷的地方,是村裡一個叫王義珍的老奶奶家。
王義珍是根據地里再普通不過的一個老百姓,在記載里,我們甚至找不到她的家人都去了哪裡?
可能查到的是,王義珍就像親娘一樣地對待余新元。
村裡沒了糧食,她就把自己攢的錢全換成小米,把重傷的余新元抱在自己懷裡,一口一口地給他喂小米粥。
難得有了個雞蛋,王義珍也會把雞蛋蒸好,吹涼,再一口一口餵給余新元。
靠在老奶奶的肩上,吃著小米粥和雞蛋,余新元的槍傷居然奇蹟般好了。在好幾次昏迷的半夢半醒時,余新元都覺得自己回到了小時候,躺在了媽媽的懷裡。
漸漸地,他把對王義珍的稱呼,也從「王大娘」改成了「娘」。
傷愈歸隊後,余新元在南泥灣跟朱總司令和教員一起扛過開荒的鋤頭,抗戰結束了,他又重新拿起槍,跟著部隊在大山裡帶著胡宗南繞圈子。
但每次他得了獎,總是忍不住要從大老遠外跑回王義珍家裡。
當上「抗日戰鬥模範」,余新元捧著獎勵的襪子和毛巾,一進家門就喊:「娘,我當時模範了!這是孝敬您的獎品。」
1948年,解放軍挺進東北和國民黨決戰前,部隊又路過王義珍的村子,余新元揣著攢下的20塊大洋跑回了老媽媽家。
幾年沒見,王義珍已經70多歲了,當她顫巍巍地打開門時,卻想不起面前這個戰士是誰。
余新元想到這次去了前線,說不定就沒辦法回來看娘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著跪下喊道:「娘,我是您一口湯一口飯救活的人啊!」
聽到這裡,王義珍眼睛亮了,抱著余新元摸了摸頭,用蒼老的臉貼在余新元的胸口,兩個人的淚水流到了一起。
在集合聲中,余新元一步一回頭地出了村子,據余新元回憶,等他打完仗想回來找王義珍時,雙方再也沒聯繫上。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娘」了。
在遼瀋戰役前線,余新元的右腳掌被炸斷了。
從13歲參軍開始算,余新元參加過平型關大捷,打過百團大戰,在黃土嶺和狼牙山狠狠爆錘過敵人,又一路轉戰東北。
這個年輕人才26歲不到的生涯里,走了幾萬里的征程,打了500多仗,渾身7處重傷,記錄了無數的艱辛、傳奇和光榮。
對一個戰士而言,在勝利即將到來的時候,不能再上戰場,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就在這時,一個叫田儒文的小護士,把鬱悶的余新元拉進了新的生活里。
余新元在醫院養傷時,田儒文總是一邊給他護理,一邊求他講各種打仗的故事,一來二去,兩個年輕人都在心裡種下了愛情的種子。
在那會,「愛」字總是很難說出口,終於有一天,余新元用80年前特有的方式對田儒文表白:「我看你挺好的!」
田儒文也用了同樣的方式回答:「我看你也挺好的!」
這話剛一說完,兩個人四目相對,一瞬間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可余新元還是小心翼翼地問:
「我渾身刀槍傷,跟了我,你是要遭罪的!」
「我身體好,我可以照顧你!」
「你不怕?」
「跟著你,我什麼都不怕。」
於是,在寥寥數語、一床棉被還有2塊錢的喜糖下,這兩個年輕人就這樣開始了後半輩子的相互陪伴。
在組織的安排下,余新元來到了遼寧省遼陽市,在兵役局當政委。在解放後的十年來,除了徵兵的工作,余新元還帶著大家修水庫、抗洪,過上了緊張的建設生活。
1959年的冬天,余新元跟往常一樣回到兵役局,門口一個小青年看到他的中校軍裝,忽然從凳子上站起來,睜大眼睛問:「您是管徵兵的首長嗎?」
余新元突然想起來,昨天秘書跟自己說過,有個叫雷鋒的青年工人,從弓長嶺的工廠走了20多里山路,一直等在兵役局門口,非要鬧著當兵。
看來這個年輕人,就是雷鋒了。
余新元管的就是徵兵,他一打量就知道,雷鋒的身高和體重都不達標,於是老老實實跟他說:「你個頭不夠,長一長再來吧!」
誰知道雷鋒說:「我不管夠不夠,我這回一定要當兵去!」
旁人覺得很奇怪,雷鋒是鞍鋼礦山的工人,正經八百的超級大廠,而且他還是生產標兵,每月30多塊錢的工資。
相比之下,當時的部隊一邊要防著美蔣匪軍的空襲,一邊要警惕北邊蘇聯挑事,不是在前線的深山老林備戰,就是在後方玩命操練,也掙不到多少錢,像余新元這樣的軍官、老革命,時不時還得吃野菜充饑。
余新元就問:你為什麼非得去當兵呢?
雷鋒答道:我要為人民服務。
「在後方為人民服務,也是一樣的」
誰知道雷鋒毫不客氣說:「要是真的一樣,為什麼還得分前方後方?」
這番話把余新元嗆住了,這小夥子還挺有個性啊。
第二天,雷鋒又跑了20多里來了兵役局,手上還帶了個行李箱,一見到余新元就說:「首長,我帶著全部家當來了,要是你不送我去部隊,我就在你這『當兵』了!」
雷鋒沒有開玩笑,他還真就天天在兵役局掃地、擦桌子,看到誰有什麼活要干,他就上去搶著干,誰都攔不住。
余新元也被他的熱情感動了,既然暫時沒法送他當兵,那就先帶他回家住下,慢慢再說吧。
回到余新元家裡,雷鋒還是啥活都要搶著干,全家人都很喜歡他,田儒文還專門做了當時很難吃到的菜包子,給雷鋒改善伙食。
看雷鋒吃得很開心,余新元隨口問了句:出來這麼久,家裡人想不想你啊?
聽到這,雷鋒吃菜包子的嘴停住了,余新元沒發現這個細微的變化,繼續問:家裡人同意你去當兵嗎?
雷鋒把菜包子放在了桌上,哇的一下淚水就涌了出來,他邊哭邊說:我沒有家人,我是個孤兒。
原來,雷鋒的身世和余新元異常相似。雷鋒的父親被鬼子打死,哥哥和兩個弟弟在災荒時餓死和病死了,就連母親也因為被地主侮辱,懸樑自盡了。
雷鋒邊哭邊說:是毛主席和解放軍救了我,所以我最愛毛主席和解放軍,我一定要去當兵,余叔叔你就幫幫我吧!
余新元這才明白為什麼雷鋒那麼想當兵,原來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受盡壓迫的苦命人啊!
想到這裡,余新元決定破個例,一定要把雷鋒送去部隊。
因為雷鋒體檢差了一點,余新元就讓他先去軍用被服廠,給那裡的軍人們打打下手。雷鋒一進廠里,很快就學會了縫補手藝,一個人一天縫補了63套軍服,比正式工人幹得還多。
廠里的參謀就跟余新元說,這個孩子多能吃苦啊,就送他去部隊吧!
有了那麼多戰友的支持,余新元心裡有底了,他找到給雷鋒做體檢的吳春澤院長,再三懇求吳院長能破例給雷鋒簽下「合格」的意見。
余新元懇切地說:雷鋒這孩子瘦小一點,是在舊社會吃了太多苦,等去了部隊多鍛煉鍛煉,他准能強壯起來。
吳院長也明白,余新元跟雷鋒非親非故,「走後門」純粹是愛惜一個好兵苗子,但他是個很堅持原則的人,還是一板一眼地說:那是以後的事,我只能對眼前的雷鋒負責。
余新元還是不肯放棄:上級說的合格,是身體和心理都要合格,雷鋒政治上非常過硬,至於身體,他還在長個子的時候,總會達標的。如果上級追究起來,責任由我來負!
吳院長終於點了頭,雷鋒也成了市裡最後一個穿上軍裝的士兵。
1960年1月8日,在余新元家住了58天後,雷鋒即將踏上去部隊的火車。余新元和兒女們給雷鋒置辦了各種日用品,田儒文一大早起來,給雷鋒做了豐盛的飯菜,讓他帶在路上吃。
快2個月的相處,雷鋒已經成了家裡的一員,看著孩子要出發了,田儒文首先掉了眼淚。
一看到這個場景,余新元趕緊說:你這是幹什麼?孩子去當兵是光榮的事,咱都得高高興興的,可說著說著,余新元自己眼睛也熱了起來。
雷鋒在站台上捋了捋軍裝,對余新元說:首長,讓我叫您一聲爸爸吧!隨後,雷鋒抬手一個敬禮喊道:爸爸。
然後雷鋒轉過來,對著田儒文也喊了聲媽媽,然後深深鞠躬,眼淚打濕了站台。
余新元當時只知道自己給部隊送了個好兵,卻沒想到雷鋒後來會成為全國人民一起學習的楷模。
在雷鋒的日記里,還記錄了兩人的一次重逢。
1960年11月6日晚上,余新元在單位加班,趴在辦公室睡著前還看到了報紙上關於雷鋒的新聞。
晚上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雷鋒的聲音在叫他。他一睜眼,看到這個「兒子」就站在自己面前!
雷鋒自己回憶說,他們這對「父子」聊了幾句家常之後,「爸爸」余新元跟自己說的最多的,還是「好好工作」,把「力量獻給黨的事業」。
很不幸的是,1962年的8月15日,雷鋒下車給戰友指揮倒車時,車輪打滑,碰倒了一根木頭柱子,這根柱子打到了雷鋒左太陽穴上,在送醫不久後,雷鋒犧牲了。
雷鋒犧牲那天,余新元全家人都難受得沒吃飯。
1977年,又是鞍鋼工廠,有個叫郭明義的小夥子也來找余新元,說自己想參軍。
郭明義當時的體檢和政審都合格了,因為他最尊敬的人是雷鋒,聽說雷鋒是余新元送去當兵的,他就想找余新元報名,跟著雷鋒的足跡去部隊。
就這樣,余新元親自把他送上了參軍的火車。
在部隊,郭明義是了不起的好戰士,複員去了工廠,別人不想乾的臟活累活,郭明義都搶著干。
他先後干過司機、團支書、宣傳幹事,甚至還干過統計和翻譯。不管在哪個崗位上,郭明義總是能幹一行、精一行。
此外,郭明義還把大量收入用在資助貧困兒童上,平時經常無償獻血,用行動踐行了「雷鋒精神」,在2010年獲得了「感動中國」人物稱號。
而余新元,則憑著獨到的慧眼,為中國培養了兩代的英雄模範。
雖然余新元用盡辦法把兩個「乾兒子」送去當了兵,但在親兒子余錦旗找自己說情,想走個後門參軍時,余新元反倒一口拒絕了。
余新元跟兒子說,國家讓你上山下鄉2年,你在農村還沒幹夠時間,怎麼可以提前離開?說什麼也不肯開這個後門。
一直拖到第二年,余錦旗才靠著自己的努力被部隊選上,分到了最艱苦的二炮裝甲兵部隊。
兒子想申請換個舒服點的兵種,余新元再次拒絕,部隊生活的艱苦讓兒子一度恨起了自己的父親。
直到有一天,兒子收到了余新元寄給他的一封信:
「你現在20歲,正是鍛煉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幹好,你是一個軍人,我不希望看到你逃避困難!」
當時正是備戰最緊張的時候,許多軍人都可能隨時上戰場,余新元卻對兒子說:「即使要為黨和人民獻出生命,也要勇敢地衝上去」。
到這時,兒子才開始理解了父親。
在旁人看來,余新元的做法是不近人情,還總把黨和人民這種大詞掛在嘴上,有點像沽名釣譽。
可了解余新元的生平就知道,從小時候參軍到現在,「為黨和人民的事業奮鬥」不是一句空話,而是一件件非常具體的工作,一個個非常具體的人。
這個工作可以是打鬼子、打反動派,也可以是修水庫、抗洪,送雷鋒他們去當兵;而這個「人民」里,有幫自己療傷的王大娘,送丈夫兒子來隊伍打仗的根據地婦女,還有省下糧食也有運到前線的民工們。
這些工作和人,構成了余新元的一生,是他最大的快樂和精神支柱,他是想把自己這份快樂分享給兒子。
這是一種更高境界的父愛。
到了晚年,有不少人想請余新元講講自己的英雄事迹,但余新元去了現場,講的也總是別人的故事,不愛多提自己的功勞。
以至於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個看著普普通通的老人,他見過的大場面,他打過交道的人物隨便拿出一個,都夠別人吹一輩子。
2015年,國家舉行抗戰勝利70周年大閱兵,工作人員在檔案里找到了余新元的資料,邀請他參加「老兵方陣」。
穿上當年的軍裝,和其他老戰士一起沿著長安街,在全國人民的注視下走過天安門。
在直播鏡頭裡,余新元用力抬起了已經不再靈活的右手,軍禮堅定有力,目光深邃地看著面前的群眾。
在事後接受採訪時,余新元說:「我這個禮敬給抗日戰爭犧牲的先烈們,我是代表抗日戰爭犧牲的先烈過天安門的。」
說話間,已經99歲的余新元,神態又恢復了當年的神采,彷彿準備再上一次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