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一夜暴富,老話說得好,翻翻刑法。
這幾天,各大短視頻平台都被一個「假名媛」刷屏——
她靠詐騙,從一個貧民窟女孩,一路開掛成了「海龜白富美」,然後空手套白狼,把韓國上流圈玩得團團轉。
「人們連在給自己看的日記本里,都會說謊。」
伴隨著「國民初戀」裴秀智的獨白,韓劇《安娜》一開場,就抓住了很多人:
這女主竟然是個惡女。
更稀罕的是,儘管也有一小撮道德譴責,但輿論更多的卻是熱捧、同情甚至敬佩。
「太燃了」、「好勵志」、「她真的很努力」這樣的評論隨處可見。
觀眾不僅沒有恨得牙痒痒,反而還一邊追劇一邊為她揪心。
甚至比女主本人,還要擔心她被戳穿。
乍一看,這是一本行走的詐騙手冊,是抓馬的逆襲爽劇。
然而看了兩集後我卻發現,安娜就是我。
或者說某種程度上,人人都是安娜。
01
假名媛,真騙子
如果用一句話形容安娜的人生宗旨,大概就是矽谷的那句財富密碼:
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
她的故事精彩絕倫。
在學姐引薦下,安娜參加了首爾大學的迎新會,「美國學美術歸來、商人家庭出生」的她做著自我介紹,看起來可愛又有禮貌。
但,這只是她的A面。
她的B面,是個滿嘴謊言的大話精。
安娜的身世是假的。事實上,她高中沒畢業,媽媽是聽障人士,爸爸是裁縫。
那時候她還叫幼墨,的確是一名學霸,「戀愛腦」導致高考失利,跟爸媽隱瞞了事實。
因為被首爾大的學姐誤當成學妹,於是有了迎新會的一幕。
長相甜美的她被在場一位學長看上,還要帶她一起出國留學,結果登機前,學長得知學校里根本沒有這號人。
不僅出國失敗,第二天,她又收到了爸爸去世的消息。
原來他身患癌症多年,為了給自己湊留學費,把治病的錢都用完了。
這個沉重的打擊,讓安娜悔恨不已,她發誓洗心革面、從此踏踏實實生活。
為了養活聽障的母親,安娜同時找了好幾份兼職,不再看一眼櫥窗里漂亮的鞋子,她節衣縮食。
就像從雲端拉回了地面,如此艱苦生活了五年。
到這裡,似乎還是一個堅毅而認命的故事,但是有野心有慾望的人,真能甘心嗎?
去一家藝術館打雜,成了安娜的第二個人生節點。
女老闆是個留學歸來的大小姐,明明看起來和自己年紀差不多、長相也差不多,過的卻是和她天差地別的生活。
在這裡,安娜真正知道了什麼叫做「世界的參差」。
大小姐看起來人很友善,所以安娜也一直兢兢業業。
但就像《寄生蟲》里的富人,這種友善更像一種施捨,隨時撕開尊卑有序的真面目。
一天,安娜收到媽媽發來的信息說想她,就去跟老闆請假,收到的卻是一頓狂噴。
管事罵她這麼懶,活該只能這樣活一輩子,大小姐把護照扔地上讓她彎腰撿。
這番羞辱,喚醒了安娜打小極強的自尊心。
當天夜裡,她就趁值班捲走了抽屜里所有的錢、履歷和護照,然後憤怒地消失在了雪夜中。
就像壓抑多年後突然爆發,這一段燃到了很多觀眾,彈幕里有人甚至聯想起《搏擊俱樂部》里炸樓的快感。
如果說高中以前,女主都活在一種不了解自己的「地位錯覺」里,只會憑本能盲目跟爸媽要錢,嚷嚷著學芭蕾學畫畫。
那麼後來那五年的打工生活,則是被一潑冷水澆醒,把周遭的一切不幸都歸咎於自己「不懂事」,是自我贖罪,也是認命低頭。
而這場辭職則是另一種極端——徹底黑化,走上了冒用大小姐履歷的犯罪道路。從此靠編織謊言,一步步逆襲成了大學教授,嫁給了一個富翁。
02
相信的瞬間,
謊言也會變現實
聽過一句秘聞,一個真的有錢人身邊,至少圍著三個假的有錢人。
有錢人不是傻子,所以那些能騙到他們的」仿冒品「,幾乎都具有跟本尊同等的能力。
安娜深知「先敬衣裳後敬人」,是上流階級秘而不宣的社交規則——
要想變有錢,首先要讓自己」看起來有錢「。
詐騙的第一步,就是改頭換面。
她租了一身名牌,並化了精緻的妝,好讓自己看上去光彩照人。
然後通過之前帶她去迎新會的學姐,拿著偽造的履歷,成為了一名留學補習班老師。
正如美國作家保羅·福塞爾所寫:
「商品標誌擁有一種圖騰般的魔力,一旦披戴上,就能將自己的私人身份和商業成功混同為一,並在那一刻成為一個人物。」
劇里,導演以鞋子為元素。
對比安娜打工人時穿的那雙沾泥的皮鞋,扮名媛時穿上的高跟鞋,彷彿讓她搖身一變,過上另一種人生。
觀眾也不禁冷笑,果然人靠衣裳馬靠鞍。
安娜一邊冒充姐姐,「給弟弟找補習老師」,從而白嫖各種經驗;
一邊晚上惡補自學,然後白天給學生上課。
深夜裡,她挑燈夜讀的身影,甚至讓人感到勵志。
更像爽劇的地方,是這位假學歷的女主,卻教出了考上名校的真學生。
這讓很多人感嘆,她缺的只是一張學歷,或者說:
一個好出身。
是的,這位朋友打了錯別字
因為盤正條順,衣著光鮮,安娜被人傳成是家境顯赫的二代。
於是有人看中她作為二代或許擁有的人脈,主動給她介紹起更好的工作——
去成教學院當一名講師。
在那裡,安娜認識了後來的富翁老公。
結婚前要見父母怎麼辦?沒關係,奢侈品是假的,爸媽也可以是假的。
不得不說,裝有錢人這件事靠天賦,別人裝起來多少會露怯,安娜完全沒有。
她仔細教導「假父母」,就像一名專業的面試官,心態穩如狗。
這都要歸功於小時候,安娜遇到的一位美國上校夫人。
夫人教她玩撲克,以及如何隱藏自己的底牌,別讓別人猜透:
「記得撲克臉。」
就像馬太效應,拿到「假履歷」的安娜一路開掛,收割的資源和機會越來越多。
對比得劇里另一幕戲,更加諷刺。
安娜送學姐回家,學姐指著狹小逼仄的房間哀嘆:
「看,我的房間很小吧,我真的有很努力生活,但爸爸欠的債務還沒還完。」
「誰都不能保證努力生活,就可以得到同等的回報。」
借這位學姐之口,導演暗指韓國愈演愈烈的階級固化。
對此,新京報曾報道過韓國某電台的一份問卷,結果顯示,75%的答題者認為「韓國財富不平等現象非常嚴重」,認為「不太嚴重」的人僅佔3%。
這種不平等會代際傳遞,這也是《安娜》的主題:
階級鴻溝。
成王敗寇,沒有人追問安娜的第一桶金是否來路不明。
而那位比她更腳踏實地、學歷和能力都更強的學姐,卻因為出身微寒,從來沒人」抬把手「。
她信奉社會教導她的「要努力」、「要奮鬥」,然後單打獨鬥苦熬多年。
一抬頭,卻是簡陋的住所、破舊的椅凳。
這隻發生在韓國嗎?當然不。
無論影視,還是真實世界,類似的戲碼都在不斷上演。
在《安娜》的影評底下,很多人提到了另一部劇情類似的美劇:《虛構安娜》。
美劇《虛構安娜》
後者改編自真人真事。
主人公是曾在紐約社交圈呼風喚雨的「假名媛」:安娜·德爾維。
她一度被認為是德國女繼承人,實際卻是一名卡車司機的女兒。
美劇《虛構安娜》
靠著「人生如戲,全靠演技」的演員精神,她混跡於紙醉金迷的上流社會,和房產大亨打成一片,租著私人飛機參加各大Party,從朋友、酒店和銀行那裡騙取了27.5萬美元。
差一點,她就成功拿到一筆2200萬美元的貸款,用來開一家藝術俱樂部。
然而醜聞敗露,她被告上法庭。這時,她已經行騙了整整五年。
安娜·德爾維本人
這起醜聞當年震驚全網,引發各種感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就像媒體上流行的概念「雷普利綜合征」,安娜·德爾維在接受採訪時,多次表示自己未做錯什麼。
她就是要向有錢人開炮。
並認為自己只是過早地、誇張地推銷了自己尚未實現的創業項目——
而這本就是所有商業投資的真諦。
03
凡是有鳥歌唱的地方,
也都有毒蛇嘶嘶地叫
相信的瞬間,謊言也會變現實。
但假面具戴再久,就真能長臉上嗎?
觀眾喜歡安娜,是因為她並不是什麼天生沒有道德感的罪犯,而更像大多數屏幕對面的你我。
劇里有一幕戲,是她鼓勵一位聽障女孩大膽演講。
安娜用手語對著台下的人說,「聽不懂吧,你們這些傻瓜。」
逗得小女孩直笑,堪稱全劇高光時刻。
很多人誇安娜有人格魅力,但我想,那不僅是因為看到惡女也有溫柔面。
也是因為那一刻,安娜作為平民,完成了對台下一群有錢人的嘲笑。
像安娜這樣的聰明人,總認為能把他人玩弄於鼓掌間。
但有錢人的世界,何嘗不是處處暗藏凶機。
《安娜》的前兩集,結束於她和富翁舉辦了場盛大的婚禮,看似完成了階級躍遷。
但其中卻不乏一些不尋常的端倪。
比如婚禮上那個突然闖入的古怪小男孩。
他患有自閉症,名義上是富翁「哥哥的兒子」,卻不合規矩地和兩夫妻合拍結婚照。
不少網友已經開始懷疑,他的實際身份可能是富翁的私生子。
而初次相親時,被安娜識破的那張假沙發,以及對方白手起家的隱秘歷史,似乎都隱瞞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小騙遇大騙」的故事。
看《安娜》的時候,我的腦海里不斷想到莫泊桑寫過的另一個小說,《項鏈》。
故事裡,小公務員的妻子瑪蒂爾德也是同樣野心勃勃,不甘過平凡生活。
一次受邀參加晚會,讓她興奮不已。她和富婆朋友借了一條鑽石項鏈,並果真成為全場焦點。
像瑪蒂爾德這樣的人其實很多,他們往往的確有高於常人之處,只需一條項鏈,便能如魚得水。
然而晚會結束後,她卻發現自己的項鏈丟了。為此,她只能借高利貸,買了條新的還給朋友。
為了還債,她每天給別人打短工,一干就是十年。
十年里,她人老了,手也磨破了。然而再次見到老朋友,卻得知丟失的項鏈竟是假的——
富婆朋友從未打開,也不知道還回來的是條真項鏈。
如同項鏈的隱喻,表面看起來光鮮亮麗的上流生活,可能也充滿了謊言和詐騙。
然而被鑽石光折射的平民,為了躋身其中,卻可能背負十年真實的苦痛。
《三十而已》里,王太太買了副贗品《睡蓮》充場面
安娜讓我印象很深的,是她的兩張臉。
一張是她獨處時,那是一張沒有生機、疲憊的臉,彷彿年紀輕輕就已經看不到未來。
另一張,則是她在學校和同學吹牛時,生氣煥發的樣子。
比起真實而乏味的生活,那個編造的虛假故事更讓她著迷。
像安娜這樣的人,靠給自己打造完美套子,從別人的崇拜中汲取能量,獲得安全感。
很多人愛她、恨她,因為本質上人人都是她。
就如三聯生活周刊的報道,真實故事裡的安娜最終被判重大盜竊罪,鋃鐺入獄。
但庭審期間,她的辯護律師在曼哈頓最高法院,引用了暢銷歌曲《紐約,紐約》中的一句歌詞,將她描述成一位想在大城市出人頭地的卑微女孩:
「如果我能在這裡成功的話,那我在任何地方都能夠成功。」
庭審會上的安娜·德爾維
律師的辯詞讓更多人重新審視這名詐騙犯:
「安娜不滿足於做一個旁觀者,她想成為一名參與者。安娜沒有等待機會,她創造了機會。」
「如今我們都可以與此相關聯,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一點安娜的影子。」
一舉跨越階層的鴻溝,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但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相較之下,靠欺詐混得第一桶金,看起來要容易很多。
像安娜這樣的「惡女」被全網追捧,正是普通人對這種焦慮的投射。
更赤裸地說,是有賊心沒賊膽的你我,內心惡的發泄。
人人心裡都有一口深井,因為都希望被尊重,都有不甘,都難抵抗成為somebody的誘惑。
這恰恰說明,並沒有徹底認命和躺平。
但或許在這個時代,擺在「安娜們」面前更大的難題,是如何接受自己是個nobody。
然後依然鼓起勇氣,重新觸碰真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