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下一個重大任務是在「1985年海戰」研究項目中與美國海軍上尉飛行員約翰•安德伍德並肩作戰。正如這一節的標題暗示的那樣、這個海戰研究項目的參與者是一大群有著不同背景、精於不同領域的專家,他們來自國防和情報系統的不同部門,目標是研究和明確美國及其盟友如何在1985年對蘇聯發動一場海戰,並在不升級為核戰的情況下取得勝利。
這是一項艱巨而重要的任務。這個項目的研究成果將嚴重影響「五眼聯盟」海軍未來的作戰體系、軍備採購、艦隊部署以及推進這些行動的總體戰略。進行這種研究的關鍵是從大戰略著手,細分到戰術、技術和程序等細節。
這項任務伊始必須有最好的情報作為支撐,以確保後續各種分析的大前提是可靠的,並確保分析各種情況、剖析蘇軍作戰能力、擬訂行動計劃與細節的分析人員能夠掌握很好的情報。我和約翰•安德伍德以奉獻精神和充沛的精力著手這項任務,並得到一幫非常能幹的參謀人員的輔助以及所有渠道的情報支撐。
「五眼聯盟」從各個渠道搜集的優質情報對於研究是否對蘇發動「1985年海戰」具有至關重要的影響,因為這類情報將構成我們的思維框架,並為大批作戰分析人員和軍事演習人員參與這場海戰提供支持。
1977年,美國擁有600艘軍艦,但海上優勢對遏制蘇聯的重要性尚未得到充分理解,美國海軍部都沒有人對此兩眼放光,白宮更不會因此展露笑容。然而,「1985年海戰」 研究項目組和「五眼聯盟」情報機構開展的工作為政治變革奠定了基礎,促使人們普遍認識到維持海上優勢的迫切需要,這種優勢將對遏制蘇聯做出重大貢獻。
當我、安德伍德以及那個規模很大的「1985年海戰」研究項目組在1977年著手這項研究時,沒有人能預見到蘇聯的解體,但我們可以肯定一件事情,即強大的、領導有方的「五眼聯盟」海軍有能力抵抗蘇聯發起的任何軍事行動。為了保持領先地位,必須知道和理解多項關鍵信息,並據此採取行動。
數十年後回頭來看,當年的形勢就顯得清晰了。但在那個時候,從蘇聯大戰略的方方面面,到它們的能力、行動、訓練、人員以及政治、軍事基礎設施等細節,再到將蘇聯各個環節聯繫在一起的通信系統(這個系統其實有一些內在缺陷),我們並沒有收到大量詳細情報,所以可以說這個大型研究項目一直在黑暗狀態下推進,幾乎相當於一個猜謎遊戲。
蘇聯軍事組織、情報組織和軍事行動的最薄弱環節在於自上而下的高度集權管理模式,而這種模式是由蘇共和蘇聯政治、軍事體制的特性決定的。
在「五眼聯盟」看來,這種缺陷的利用價值非常大,因為蘇聯人的指揮、控制和通信等方面存在嚴格的等級結構,在這種等級結構之外,他們展示的主動性非常有限,因此、他們的規劃和作戰都會以一種可預測的方式開展。此外,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如同他們的軍事計劃和行動一樣,蘇聯領導者的想法通過蘇聯海軍、空軍和陸軍的指揮結構逐級向下傳達,具有高度結構化及可預測性的特徵,不會突破西方情報分析人員可以理解的範疇。
對於蘇聯人在不同的情景下會採取什麼行動,從最高級別的蘇共政治局,到具體的作戰級別(比如蘇聯潛艇指揮官如何採取戰術行動),我們可以做出可靠的假設。在我看來,這個結構中不僅存在著蘇聯的內在弱點,也存在著冷戰期間整個社會主義體制的內在弱點。我堅信蘇聯之所以解體,根源在於自身的制度缺陷以及對其領導人的個人崇拜,始終無法擺脫內在缺陷的束縛。
在我離開華盛頓以後,「1985年海戰」研究項目就結束了,但它產生的巨大影響一直延續了下去,並在80年代達到頂峰,當時里根總統及其強硬的海軍部長約翰•雷曼領導著擁有600艘軍艦的美國海軍。
回頭來看,20世紀80年代是美國發展海上戰略的黃金時代,在一定程度上壓迫蘇聯走向衰落和解體。
在冷戰期間,「五眼聯盟」具有比蘇聯優越的信號處理能力,這種優勢體現在各種類型的被動聲吶上,包括固定的圓形聲吶陣列、側翼聲吶陣列以及後方拖曳陣列。水聽器技術越來越先進,處理能力越來越強大,而且潛艇上配備了性能強勁的計算 機,運用越來越先進的數學演算法,加上「五眼聯盟」一代又一代的聲吶專家不斷為聲吶技術發展做出貢獻,美國和英國製造出了核動力攻擊潛艇,加拿大和澳大利亞也擁有了極為安靜、操控性極佳的柴電動力潛艇,蘇聯人面對的敵人越來越勢不可當了。
此外,在空中,由於美國海軍和英國皇家海軍(在英國皇家空軍的支持下)擁有功能強大的被動聲吶浮標,可以探測蘇聯潛艇,因此,空軍可以根據探測信息空投威力強大的反潛魚雷去攻擊蘇聯潛艇。
上述這些硬體設施是情報工作流程中至關重要的基礎條件。這一流程的其他環節也同樣複雜。比如,如何確定蘇聯流體力學研究所(一個重要的潛艇設計機構)內部發生了什麼?如何確定莫斯科的潛艇採購機構內部發生了什麼?且不提蘇聯下一個設計方案的細節和可能做出的性能改進,如何確定蘇聯造船廠的生產計劃?
要獲得這些情報,離不開間諜活動,但在任何情況下,間諜活動都不容易。美國或英國的特工或訓練有素的代理人在這方面扮演著核心角色,因為他們負責說服一個外國公民向其透露自己國家的機密。冷戰期間,蘇聯及華約組織其他成員國的反間諜工作做得非常出色。華約組織成員國內部的安全機構都制定了嚴格的、高壓的管控措施。在這種情況下,即便那些無比憎恨蘇聯政權、有意為西方國家充當間諜的人也很難成功地同「五眼聯盟」 特工或代理人進行持續、定期的接觸。
蘇聯人則可以不用耗費太多力氣就能搞清楚「五眼聯盟」駐蘇聯大使館裡面有誰在外交官身份的掩護下從事間諜活動。蘇聯監視和跟蹤「五眼聯盟」外交官及其他工作人員的能力令人驚訝。比如,無論官方外交人員名冊上怎麼寫,即便能力最差的蘇聯反間諜機構也能很快弄清楚誰的真實身份是美國中情局駐蘇聯的情報站站長,以及他(或她)的下屬工作人員都有誰。
冷戰期間,蘇聯24小時監控「五眼聯盟」外交人員的活動、對外聯絡和旅行,從而導致那些在外交掩護下從事秘密活動的情報人員的日子非常艱難。對這些情報人員來說,一個重要的好處是,如果受到蘇聯人的傷害,或者在最壞的情況下被蘇聯人逮捕,那麼他們可以利用外交人員享有的特權去對抗可能遭到的審判、監禁或處決。然而,一旦某個情報人員的掩護身份被揭穿,就將被驅逐出境,而且不能在全球開展情報活動,因為克格勃會刻意尋找此人的下一個海外任務。
與傳統意義上的情報工作人員相比,「五眼聯盟」成員國駐蘇聯的海軍武官更有可能目睹或探聽蘇聯海軍的發展和活動,因為雖然他們經常處於嚴密監視之下,但可以在滿足特定要求的前提下正常旅行,比如他們可以公開前往聖彼得堡,盡最大努力去訪問蘇聯海軍的一些場所,看看裡面的情況,或者可以訪問蘇聯海軍的一些船塢,公開會見蘇聯海軍官員,公開搜集一些數據,而且如果在訪問之前沒有受到蘇聯官方限制,他們還可以拍照。
當然,即便蘇聯限制拍照,也不妨礙這些武官秘密拍照或搜集一些他們偶然邂逅的東西。在這方面有一個典型的例子。曾有一位武官在蘇聯某個重要船塢附近的地面上,偶然撿到了一塊從卡車上掉落的鈦焊片。
這個焊片的價值非常高,因為當時蘇聯製造的「阿庫拉」級攻擊型核潛艇的承壓船殼就是用鈦這種材料製造的,這種材料非常輕且堅固,再加上採用了當時非常先進的液態金屬核反應堆,所以蘇聯的核潛艇在水下的航行速度非常快,而美國、英國的情報技術部門可以根據這個鈦焊片分析蘇聯製造工藝等方面的信息。
如果按照傳統的方式在大使館或領事館掩護下開展秘密情報行動,那麼成功吸引、說服或腐蝕蘇聯公民從事間諜活動的可能性非常低。事實上,最有可能成功的情況是蘇聯人主動上門投靠,以及通過大使館雞尾酒會或其他外交場合偶然邂逅有意投靠者,因為有這方面意願的蘇聯人會在這些場合主動獻殷勤,主動跟「五眼聯盟」成員國的外交人員搭話。這是他們願意從事間諜活動的早期跡象,但事實上,這類情況不會經常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