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髮夢露》:都說它失實,究竟有多失實?

2022年11月03日19:29:10 熱門 1848

瑪麗蓮·夢露在36歲英年早逝之後,關於這位傳奇女性的傳聞甚囂塵上。良莠不齊的傳記夾帶著謠言添補窺私的眼睛和耳朵。揭秘瑪麗蓮·夢露,顯然也是《金髮夢露》的導演安德魯·多米尼克的願望。從執導過《神槍手之死》的導演,到主演「007女郎」安娜·德·阿瑪斯,再到入圍威尼斯主競賽單元,《金髮夢露》的前期賣相不可謂不好看。

然而,自《金髮夢露》首映之後,影片迅速從毀譽參半的狀態決然倒向「毀」的那一半,豆瓣評分定格在5.6分。不喜歡這部電影的人認為本片對於夢露的描寫嚴重失實,把好萊塢最具影響力的女星拍成了一個深陷戀父情結的無助「傻白甜」。也有部分支持者表示,影片的「男性凝視」恰恰是為了揭露好萊塢對於女明星敲骨吸髓的盤剝,並認為影片用特殊的拍攝風格和剪輯手法建立了「媒介自反性」,迫使觀眾發掘男性視角的荒謬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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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金髮夢露》海報。

在本文作者看來,《金髮夢露》把夢露拍成好萊塢和男權社會的受害者背後,更為本質的問題是:瑪麗蓮·夢露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很多人被《金髮夢露》冒犯到,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它把夢露拍得很「慘」,而是把夢露拍得很「蠢」。與此同時,儘管導演一再宣稱「我感興趣的並非真相,而是影像」,但影片的間離效果並不明顯。在有別於夢露那個時代的當下,她們都值得說出自己的故事。

惡劣杜撰,

抑或全然失實?

瑪麗蓮·夢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絕大多數人浮現在腦海里的第一印象都是符號化的、碎片式的:是金髮,是唇邊痣,是《七年之癢》里的那陣來自地下通道的風。我想到的,是紀錄片《樂士浮生錄》里一處很妙的細節:

因古巴革命,美國曾對古巴鎖國數十年。當外交關係和緩,古巴的樂隊來紐約巡演,耆耋老人們在街頭櫥窗里認出了卓別林,認不出瑪麗蓮·夢露。時代的斷面、互不相聞的數十年,文德斯輕描淡寫地用這樣一處閑筆就揭開了。換個角度說,也只有瑪麗蓮·夢露這樣的人物,配為一整個時代做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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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樂士浮生錄》劇照。

但瑪麗蓮·夢露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揭開偶像的面紗,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從傳記作家,到小報記者,從同行好友,到影迷擁躉。尤其是在瑪麗蓮·夢露在36歲英年早逝之後,關於這位傳奇女性的傳聞甚囂塵上。良莠不齊的傳記夾帶著謠言添補窺私的眼睛和耳朵:《瑪麗蓮·夢露的一生及其離奇的死亡》《是誰殺死了瑪麗蓮?》《女神:瑪麗蓮·夢露的秘密生活》……

揭秘瑪麗蓮·夢露,也顯然是《金髮夢露》的導演安德魯·多米尼克的願望。從執導過《神槍手之死》的導演,到主演「007女郎」安娜·德·阿瑪斯,再到入圍威尼斯主競賽單元,《金髮夢露》的前期賣相不可謂不好看。雖然是拉丁裔,染了金髮紅唇微張的安娜在海報上一特寫定格,已像是夢露本人。

然而,《金髮夢露》的口碑在首映之後迅速從毀譽參半的狀態決然倒向「毀」的那一半,豆瓣評分定格在5.6分。不喜歡這部電影的人認為本片對於夢露的描寫嚴重失實,把好萊塢最具影響力的女星拍成了一個深陷戀父情結的無助「傻白甜」。360度無死角對於女星底褲的拍攝,比夢露在世時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地意淫和消費了女性。也有部分支持者表示,影片的「男性凝視」恰恰是為了揭露好萊塢對於女明星敲骨吸髓的盤剝,並認為影片用特殊的拍攝風格和剪輯手法建立了「媒介自反性」,迫使觀眾發掘男性視角的荒謬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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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金髮夢露》劇照。

眾聲喧嘩,激起了我對瑪麗蓮·夢露的好奇心。說實話,此前我對夢露的了解,並未深過符號性的金髮紅唇與街角巷尾流傳的八卦。《金髮夢露》之後,我緊急觀看與閱讀了一系列夢露相關作品,試圖剝除敘事的主觀性,拼湊出一個最接近於真實的夢露。我想知道:都說《金髮夢露》失實,而它究竟有多失實?

結論首先是:《金髮夢露》對夢露的展現並不全然失真。影片的確渲染了無恥的好萊塢和男權社會中弱勢的夢露。不是那些被權力裹挾而被「老闆」或「總統」侵犯的戲——實際上它們的真實性最為堪憂——而是夢露在本片中難得的張口說話、表達自己想法的片段:

在面對前運動員(身份對應夢露的第二任丈夫,棒球運動員喬·迪馬吉奧)時,她說:「我想去紐約學表演,嚴肅的表演。」然而由於對方沒有給出積極反饋,她立刻轉換話鋒說出更符合「人設」的願望,「但我主要是想安定下來,和每個女孩一樣有一個家庭。我特別想要小孩。」這個機敏的轉換說盡了她所遭遇的習慣性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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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金髮夢露》劇照。

我更喜歡的一個對話發生在她和劇作家(身份對應夢露的第三任丈夫,作家阿瑟·米勒)之間。他們當時在討論劇作家的作品,女主角瑪格達的原型是他早逝的女友。夢露說,這個角色讓她想到契訶夫《三姐妹》中的娜塔莎,因為她是「強勢、狡黠而冷靜的」。而劇作家頗為意外地質問她:這是誰跟你說的?他並不相信夢露讀過書,也不相信夢露對於女性角色的闡釋。

夢露躊躇了一下,補充了一個猜想:「瑪格達應該不識字,當讀愛人寫給她的詩時,她只是假裝閱讀。」劇作家恍然大悟,流下熱淚。為什麼這次他信服了瑪麗蓮提出的闡釋?因為他不相信自己記憶中的完美女性會是聰明或殘忍的。他只接受她比自己的想像還更加愚蠢且深情。

對於自己在男本位的好萊塢的弱勢地位,夢露一直有敏感的認知。影片中她反覆強調身為孤女的諾瑪·簡(她的原名)與瑪麗蓮的距離:「我是這個瑪麗蓮的奴隸」「爸爸,電視上的女孩不是我」。她有意識地扮演「夢露」,以金髮美人的形象博取大眾的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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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金髮夢露》劇照。

這種諾瑪·簡和瑪麗蓮之間的微妙關係,在夢露的自傳中也頻頻出現。比如,夢露有愛遲到的壞名聲。她在總統的生日宴會上遲到,主持人開玩笑稱呼她「遲到的夢露」。甚至福克斯把她從她的遺作《雙鳳奇緣》劇組裡炒魷魚,明面上的原因就是她經常遲到曠工影響拍攝。但在自傳《瑪麗蓮·夢露:我的故事》中,她這麼解釋自己的遲到:

我終於開始穿衣服了,能有多磨蹭就有多磨蹭。我開始感到一點內疚,因為我的體內似乎有種衝動,讓自己儘可能地遲到。遲到讓我倍感快樂——人們都在等我。他們迫切地想要見到我。他們需要我。我想到了自己被嫌棄的童年。無數次地,沒有人想要看見這個小女僕——諾瑪·簡甚至包括她的母親。


在懲罰這些等待我的人的過程中,我獲得一種畸形的滿足感。但是,我真正懲罰的不是他們,而是那些多年前拋棄諾瑪·簡的人。我覺得這不僅僅是一種懲罰。我感到興奮,彷彿去參加派對的是諾瑪·簡,而不是夢露小姐。我遲到得越久,諾瑪·簡就越開心。

夢露是諾瑪·簡賦能和「復仇」的武器,同時也是她窒息的面具。紀錄片《瑪麗蓮·夢露:最後的日子》中,一個受訪者回憶道:夢露曾說自己很想成為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這讓對方十分驚訝:「每個人都想成為瑪麗蓮·夢露!」而夢露說:「但我希望和你們一樣獲得尊重。」這是她作為頂流「艷星」始終無法獲得的。在自傳里她也寫過:「我想要他們把我當成一個人來對待,這個人在擺脫孤兒的身份之後終於獲得了一點權利。」

《金髮夢露》中有一句台詞寫得很好——我沒有查到這是否真出自夢露之口——夢露說:「在電影里他們把你剪成碎片,但這個碎片並不由你來拼,你只是拼圖的一部分。」這痛苦的認知,與夢露早期跑過龍套的《彗星美人》中的一場戲不謀而合:

縱然所有人包括導演都承認女明星是天才,但在和她吵架時,男導演還是氣急敗壞地說:「沒有一架鋼琴會以為傑作是自己譜寫的。」女明星只是素材、樂器、靈感的源頭、被凝視的對象,只有經由男性藝術家的手才能成為傑作。再沒有一幕會更能展現女性,尤其是身處藝術界的中年女性,歇斯底里背後的結構性失語與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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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瑪麗蓮·夢露:最後的日子》劇照。

那麼,《金髮夢露》把夢露拍成好萊塢和男權社會的受害者究竟有什麼問題?其實,它引導我們去思考的本質問題是:夢露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影片內外:

夢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很多人被《金髮夢露》冒犯到,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它把夢露拍得很「慘」,而是把夢露拍得很「蠢」。

現實中的夢露在好萊塢中過得確實不順遂,儘管她已經街知巷聞。自傳中她寫道:「當全世界的人都注視著這個叫瑪麗蓮·夢露的人,掌握我的命運的扎努克先生卻只看得見諾瑪·簡。」扎努克就是當時夢露所簽約的福克斯的實權者。對於自己的不受歡迎,夢露則非常精闢地歸因道:「他們(電影公司的高層)像政府官員一樣喜歡提拔自己的候選人。他們不喜歡公眾站起來,把一個不上鏡的貨色丟到他們的大腿上,說,『這是我們喜歡的女孩』。」

能越過個人恩怨,看透這場鬥爭的核心是權力遊戲,瑪麗蓮·夢露不是一個愚蠢的女孩。讓人遺憾的恰恰是,《金髮夢露》只讓她的洞見、對表演的熱情、讀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停留在少數台詞之中。她永遠在鏡頭前笑,在生活里哭,在夢境中驚懼。飄搖在戲劇化的情緒光譜之中,她唯獨缺乏憤怒,因為憤怒才驅動改變。《金髮夢露》里幾乎沒有以夢露為主體發起的、事業相關的積極行動。我在影片中唯一一次感知到夢露在事業上的稜角,是當她得知作為女主演的自己和男主演收入懸殊:「所以簡·拉塞爾可以獲得一百萬?!……去你的瑪麗蓮!」不知道導演是否覺得這樣的她太市儈,所以這份關於金錢的不快再未重現。但憤怒比其他感情更接地氣,讓她唯一一次宣洩對自己的不滿。其他時候不憤怒的夢露,只是一個脆弱的孤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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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金髮夢露》劇照。

這點沒頭沒尾的憤怒,和現實中夢露的力量相比,也是小巫見大巫。夢露想要什麼?她想要擁有自己選擇劇本的權力,但公司甚至不在開拍前給她看劇本。她被安排了一部又一部淺顯的電影,扮演一些她自己「引以為恥的人物」。

真實的夢露並不掩飾自己的渴望。在影片中,她面對親密關係對象也會閃爍其詞,把事業目標換成家庭目標;而現實中的她說:「因為我想要成為一個藝術家,而不是色情怪物。我不想要被當作色情片售賣給公眾。任由他們看著我,然後顫抖。」危機感來自於清醒的自我認知:「如果我不抗爭,我會成為一件商品,在影碟推車上被售賣。」她開始和電影公司的長期抗爭。甚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都在努力盤活劇組,重啟拍攝。

導演安德魯·多米尼克在接受BFI的採訪時說:「我想她(夢露)是一個卓越而有力量的女性,但我不覺得她如今天的人們想像得那樣生來成功。每個人都有一些有力量的時刻,並且人們傾向於說她擁有對於人生的控制權,但她其實想要的是毀掉自己的生活。」這種解讀具象化為影片中的夢露:無助失能,且有強烈的自毀傾向。面對有毒的兩性關係,她顫抖地親啟朱唇,痛苦的控訴化為香艷的呻吟,把它處理成看客眼中欲拒還迎的「偽父女關係」。

《金髮夢露》中,夢露不僅是「蠢」的,還是「瘋」的。而且這種「瘋」,和她的女性特質血脈相連。夢露的精神不穩定,首先被認為是來自患有精神病的母親的遺毒。對於母親的病,旁人先三緘其口,然後閃爍其詞:「她得了一種神秘的病。」夢露則驚懼追問:「我媽媽的病會遺傳嗎?是不是與生俱來的呢?」來自母系的血液是流毒的,父親則是永遠活在牆上的「克拉克·蓋博」,隱匿而堅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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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金髮夢露》劇照。

片中的夢露在母親的病榻呢喃:「你做了正確的事,你生下了孩子,你生下了我。」雖然是安慰,肯定的卻僅僅是母親的生育能力。影片對於夢露母親的職業——電影剪輯師——以及其對女兒的職業生涯可能產生的影響避而不提。如果我不知道這件事,我會真以為格拉迪斯·貝克和所有文藝作品中瘋了的母親一樣,只是一個不祥的瘋女人,除了生小孩和發瘋沒做過第三件事。

從母親處繼承了「瘋病」的基因,經由好萊塢的盤剝,《金髮夢露》中夢露的瘋癲由數次流產被逼至最大化。每次流產都在強調夢露最大的遺恨是成為平凡的母親,而非嚴肅的演員。如果要從《金髮夢露》里提出一個最精彩的場景,可能很多人都會想到以下這一段:夢露從墮胎的手術台上驚起,一路向外奔跑,跑入記憶中母親縱火的火場。蒙太奇把童年陰影和夭折的嬰孩聯繫在一起。夢露頻頻重返創傷處,如同梭巡在犯罪現場的兇手。插入影片的電腦動畫里,嬰兒在痛苦地抽動,像神秘主義的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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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金髮夢露》劇照。

在歷史上,瘋癲,尤其「歇斯底里」,一直具有強烈的女性氣質。在18世紀西德納姆的《實驗醫學》里,這位醫生言之鑿鑿地說:「當一些婦女向我諮詢某種我無法判斷的疾病時,我便問她們,是否只是心情悲痛時才引發這種病……如果她們大體上承認這一點,那麼我就能斷定,她們患的是一種歇斯底里。」多麼嚴謹!一個身體不適且情緒低落的女人,就可被蓋章為瘋癲。

瘋癲與文明》中,福柯進一步揭示由古至今女性肌體和瘋癲之間的關聯。懷孕、分娩、月經等一系列女性生理反應被視為是女性「格外敏感」的徵兆,而「格外敏感」所代表的就是歇斯底里的可能性:

「一般而言,歇斯底里患者的內向感覺是極度敏銳的,而疑病症患者的敏感程度要小些。當然,女人屬於前一類,因為子宮以及大腦是與整個肌體發生交感的主要器官。『子宮發炎通常都伴有嘔吐;懷孕會引起噁心、反胃;分娩時陰道隔膜和腹肌會陣縮;月經期間會出現頭痛、輕微發燒、腰背疼痛和腹痛。』女性全身都遍布著不可思議的模糊而直接的交感通道。女性的身體總是處於交流之中,從而形成一種對於交感絕對有利的場所。女性的肌體空間永遠包含著歇斯底里的可能性。女性肌體的交感感覺散射到其全身,使女性易於患上被稱為憂鬱症的精神疾病。」

在《金髮夢露》中,胸部、嘴唇、大腿和子宮都在承載慾望的同時,成為滋生瘋癲的溫床。生育的女人把瘋癲遺傳,不孕的女人則面對流產和無後作為終極詛咒。我想很多觀眾產生強烈的不適,因為他們看見的不只是扭曲的夢露,而是千千萬萬個「閣樓上的瘋女人」。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夢露確實患了抑鬱症。但她保持工作,甚至被認為狀態「達到巔峰」。在她人生的最後幾次採訪中,她像一個永不止息的戰士,甚至影視生涯的結束都不會把她擊垮:「我非常反感媒體說我患有抑鬱、跌倒了低谷這種話,就好像我完蛋了似的。沒有什麼事情能讓我沉默,儘管在拍電影的事情上完蛋了,但是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那種工作就像是百米跑一樣,你終於到了終點,你嘆了一口氣,說自己終於成功了。其實你永遠到不了終點。永遠有下一場戲、下一部電影,一切又得從頭再來。」

從夢露的時代到當下:

她們值得說出自己的故事

其實,導演安德魯·多米尼克一再宣稱:「我感興趣的並非真相,而是影像。」切換在黑白和彩色、幻覺和理智、膠片與真實之間,《金髮夢露》也玩盡了媒介遊戲。古巴裔的女主角安娜,始終保留著一些古巴口音,這一切都時時在提醒觀眾,你所觀看的可能並非現實。

然而為什麼,這種效果並未將絕大多數觀眾說服?我認為客觀原因之一在於,影片的間離效果(alienation effect)並不明顯。早在二十多年前拍《阮玲玉》的時候,關錦鵬就採用過史料、演員採訪和表演交錯剪輯的方式起到更好的效果。比起《金髮夢露》中對非英語母語者幾不可辨的古巴口音,《阮玲玉》一會兒展示作為演員接受採訪的張曼玉,一會兒展示扮演成阮玲玉的張曼玉,讓觀眾更清晰地辨識阮玲玉和張曼玉、現實和虛構之間的距離。這樣,才避免了與阮玲玉死前留下的「流言可畏」一起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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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阮玲玉》劇照。

客觀原因之二則是,我們確實處於一個對性別議題高度敏感的時代。

在描述這個時代之前,我想先說夢露的時代。在讀夢露的自傳的時候,我發現她是一個很智慧且有力量的女性。但坦誠說,有一件事讓我隱隱不快,那就是夢露偶爾出現的「厭女」言論。比如她說:「事實上,我的人氣,只局限在男性之中。女人們要麼假裝喜歡我,要麼就直截了當地表達我激怒了她們,毫無掩飾。」當她在南加利福尼亞大學進修時,有一個女老師,她說:「起初,這讓我感到失望,因為我不認為一個女人能教會我什麼。」當然,後來女老師的才華讓她折服。

在這裡,我並不是想批判夢露「雌競」。我感慨的是,夢露的心態是多麼典型。彼時,女性廣泛地成為被消費的客體,且為了競爭掌握在男性手中的資源,而缺乏同性同盟關係。當時的世界遠沒有準備好尊重一個「女艷星」,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夢露確實被很多女性所嫉妒著。自傳中,比起關係好的女性,她寫了更多與之有齟齬的同性圈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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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蓮·夢露:我的故事》,[美]瑪麗蓮·夢露著,宋慧譯,浦睿文化 | 湖南美術出版社,2015年7月。

但女性同盟真的不可能存在嗎?夢露這樣的女人,註定要活在男性凝視的消費和女性的排擠之間嗎?在看《瑪麗蓮·夢露:最後的日子》時,讓我最感動的是夢露的醫生說的一段話:「(夢露死後)我接到幾通普通婦人的電話。她們的反應是,如果她們早知道瑪麗蓮有麻煩,她們一定會盡一切力量幫助她。這時我才了解,瑪麗蓮不僅吸引男人的目光。女人了解在她內心那個失落的小女孩,她們對這種狀況有所反應。」

這樣的聲音在當時或許微弱,幸而在如今逐漸由涓流匯成大海。正如弗吉尼亞·伍爾夫在《達洛維夫人》中反覆提到「花與花聯合起來」,如今流行的是「女孩幫助女孩」(girls help girls)。或許,當下我們才終於開始學會理解瑪麗蓮·夢露。也因此,如今的人們看到《金髮夢露》中陳腐的角色塑造,才會感到怒不可遏。

上文中也提到,比起還原夢露生平的傳記片,其實導演多米尼克更傾向於定位 《金髮夢露》為一部基於喬伊思·卡羅爾·奧特茲的同名小說創作的改編作品。還原現實不僅在「現實-小說-電影」的多重轉換中變得希望渺茫,而且從一開始就並非導演的本意。多米尼克想創造的,原本就是一個真假參半的敘事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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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金髮夢露》劇照。

但這仍然不能消解觀眾的憤怒。不僅因為電影作為大眾傳媒,會很大程度參與公眾的記憶重塑工程,也是因為這是瑪麗蓮·夢露的故事——這個女人生前身後已經被講過太多版本的故事,意淫和造謠沸反盈天。在她短短的36年韶華中,卻沒有多少時間讓她說心裡話。遺留下半本自傳,最後一篇手稿寫於她與第二任丈夫相識時,再無續筆,此生未完成。

《金髮夢露》中,夢露對劇作家說:「爸爸,你永遠不會寫我的,對嗎?」但她隨即發現自己還是成為劇作家原稿里的一部分。電影編劇應該想到,這樣寫真實的瑪麗蓮·夢露也是殘忍的。很多時候,成為敘述者是一種特權,成為被敘述者則是一場劫難。《閣樓上的瘋女人:女性作家與19世紀文學想像》中有這樣一個巧妙的譬喻:「作為由男性『用筆創造出來的』創造物,女性『被監禁在筆桿之中』。」

最近剛好看完了著名的歷史音樂劇《漢密爾頓》。我很喜歡這齣戲,但觀看全程始終有個小遺憾:即使顛覆了歷史,大膽到讓有色人種扮演美國國父,但戲中的女性角色基本還是圍繞著家庭單位打轉。然而,在這齣戲的結尾,一首動人的《誰會活著,誰會死亡,誰會將你的故事傳唱》(Who Lives, Who Dies, Who Tells Your Story)竟然力挽狂瀾地彌補了這種遺憾:當男主角死去,同時代的人紛紛老去,是誰來講他的故事,讓他活在後輩的記憶中呢?答案是他的妻子伊麗莎(Eliza):「我重新把自己寫進史書。」擁有了敘事者的身份,這個女人終於不再只是一個英雄的配角、一個曾遭背叛的妻子和一個喪子的寡婦。跳脫出故事,她成為講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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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劇《漢密爾頓》劇照。

《漢密爾頓》給我的驚喜,恰如《金髮夢露》給我的遺憾。前者把女性從敘事中稍稍解放出來,成為敘事的創造者;後者又把女性監禁回筆桿之中。英年早逝的夢露再也沒有機會說出自己的故事了。我的願望只是不要再封住更多的她們的嘴。

她們都值得說出自己的故事。

作者/雁城

編輯/青青子

校對/柳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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