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10月拍攝的石黑一雄(維基百科)
參考消息網10月11日報道9月下旬的一天早上,孤身一人在北京求學的筆者一覺醒來,感到一種莫名的孤獨,突然腦海中就回憶起多年前讀過的石黑一雄作品《別讓我走》,不禁淚流滿面……
石黑一雄就是這樣讓人惦記。他的小說讀時暢快淋漓,多少年後還讓人回味無窮。
10月5日,得知石黑一雄獲得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心中欣喜,覺得讀他作品帶來的愉悅也可以與更多人分享了。時隔四年之後,重溫他的經典著作,彷彿與一位知己對談。

這是10月5日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宣布現場拍攝的石黑一雄的主要作品。(新華社發 石天晟攝)
關注移民身份的「國際主義作家」
石黑一雄出生於日本,6歲時隨父母遷居英國。父母都是日本人,父親在中國上海長大。石黑一雄接受了純正的英國教育,用英文寫作,但題材卻沒有遺忘東亞,他至今共寫作的七部作品中,有兩部發生在日本,一部發生在上海。
他自嘲為「一個不知家在何處的作家」。小說故事發生地可以安置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他信奉的普世價值觀、文明共存理念以及感懷天下蒼生的魄力,使他跨越了國界疆域的局限,他更願意做一個「國際主義作家」。他的語言簡潔優雅,不存在翻譯的障礙,他的作品被翻譯成27國語言,「處處是他家」。
石黑一雄獲諾獎之前在英國文壇已經享有很高地位,他與奈保爾、拉什迪並稱為「英國文壇移民三雄」。他的作品《長日留痕》獲得布克國際文學獎並被改編成電影引起轟動,另外他還獲得三次布克獎提名以及其他眾多獎項。
石黑一雄最妙的地方在於:他的每部作品都與眾不同。試圖用一個明確的框架與風格來定義石黑一雄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有新的嘗試,都充滿了實驗味道,永遠值得你期待,他會用下一部作品給你驚喜。
有意思地是,石黑一雄並不是把「移民的多重身份的漂泊無依」貫穿在每部作品以及所有的文字敘述中。恰恰相反,他在寫英格蘭的時候表現得很英國,《長日留痕》中的男管家是地地道道的英國范兒。
無論是選擇寫最有英國社會代表性的男管家這種題材,還是主人公的說話語氣都洋溢著沒落的帝國主義情懷;他在寫日本時表現得很日本,《浮世畫家》寫了一個在戰爭中畫過宣傳畫的知名畫家在戰後經歷的一段認錯歷程,人物的思維習慣甚至說話邏輯又完全是日本的一套;他在寫上海時也絲毫沒有疏離感,《上海孤兒》可以讓人真實感受到20世紀初老上海的氣氛。他的才華輕鬆自如地駕馭不同的地域文化,試圖讓作品放在任何文化背景下都有意義。他的語言邏輯、表述風格跨度很大,他在自由的王國里暢遊,像一個喜新厭舊的孩子。
石黑一雄在《上海孤兒》中藉助哲的遭遇些微流露出他自己對於移民的感受。哲是日本人,跟隨父母生活在20世紀初的上海外國租界,期間曾短暫回日本生活,哲感覺周圍的人都在嘲笑他,於是發誓不再回日本。主人公班克斯是生活在上海的英國人,他想學得更英國化一些,叔叔告訴他:「我覺得像你這樣的男孩子長大以後各國特點兼而有之絕不是什麼壞事,那樣的話我們大家互相就會更好的善待對方」。班克斯和哲最終感慨:上海的外國租界就是我們唯一的家。
移民在每個地方都會顯得與周圍人不同,時而錯位,但與眾不同未必是壞事。石黑一雄在關注移民身份錯位時常常讓主人公堅守價值觀和原則,耐人深思。

石黑一雄獲獎的消息宣布後,他在北倫敦的家湧進了大批記者。(法新社)
「生命體驗的直接性很可貴」
細膩地表達最平常的情感,惋嘆生命的短暫與脆弱,肩負起不可抗拒的責任與使命……石黑一雄的作品從最初呈現少數主義的姿態到後來關注全人類的命運,這頗為符合諾獎評選標準。
北大中文系主任陳曉明說:「石黑一雄作品中生命體驗的直接性很可貴。」
這也是筆者對《別讓我走》念念不忘的理由。
《別讓我走》以科幻的手法塑造了一批克隆人,他們被人工製造出來的「使命」就是「長大作為器官移植的供體」。故事發生地在英格蘭黑爾舍姆寄宿學校,這裡有一種神秘的氣氛,孩子們對於自身的使命「被告知又沒有真正被告知」,「到底該不該在童年就讓他們知道使命的真相?」教育者有不同的分歧,隱瞞可以給他們一個美好的童年,而欺騙卻不是一個好的品質。三個孩子凱茜、露絲和湯米在似懂非懂中慢慢長大,他們有夢想、嫉妒、三角戀愛,「特殊的人」有著「正常人的情感」,在有限的年歲里,詩歌和繪畫被大力鼓勵,因為藝術才可以展示一個人的靈魂。無論多短的生命都需要通過什麼來顯示存在的意義。故事設置了很多懸念,吸引你一步步進入他們的生活,他們究竟能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他們的愛是否還有希望?
這個故事讓人讀得熱淚盈眶。他們只有三十多歲的生命,命定的軌跡,其實又何嘗不是每個人生命的縮影?生命如朝露短暫易逝,死是唯一的結局,面對不可抗拒的使命,你能不能左右自己的未來?
石黑一雄同樣會讓你思考什麼是真愛。《別讓我走》中有個故事情節:他們聽到一種說法,如果兩個人能證明自己相愛,就可以申請延期「提供器官」。但是怎麼證明相愛?
真愛不是「在一起的形式」,愛是最難以言說的微妙情感。石黑一雄在多部作品中對愛情都有細緻的心理刻畫。在愛人那裡是沒有遮掩和假裝的本真自我,真愛是互相欣賞鼓勵,心心相印,心靈的歸憩之所。
生命最珍貴的一部分體驗其實是體驗愛,被愛,體驗生命體與另一個生命體相互糾纏捆綁同呼吸共振動,以及兩個捆綁的生命體體驗與外界世界的交互。

小說《別讓我走》同名電影海報
「非常正直」、充滿使命感的作家
石黑一雄的作品表現出典型的西方文學悲劇意識,透露出被不可知的命運安排的無奈與安頓。他的風格安靜而隱忍,含蓄而雋永。
細膩的柔情,節制的哀傷,物來順應的釋懷,石黑一雄用他獨特的講述方式編導生命、愛、記憶、救贖,以及普世價值,顛覆了讀者慣有的閱讀體驗。
《長日留痕》中一絲不苟的男管家,他的使命就是以絕對的忠誠服務於主人,不能有自己的喜好與意見。美國有牛仔,日本有武士,西班牙有鬥牛士,而英格蘭有最能代表其社會和文化特徵的男管家。男管家像紳士一樣維護自己極致的專業素養和尊嚴。當男管家要在肩負的使命與不期而來的愛情中做選擇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使命,放棄了愛情。
英格蘭知名偵探班克斯是一個孤兒(《上海孤兒》),他的使命就是尋找解救自己的父母。他年輕時甚至認為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可以拯救上海從而避免世界大戰,然而隨著真相一步步揭開,也逐漸明白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在完成使命和愛人之間,他也選擇了要遵循命運安排的責任。
石黑一雄精巧構思的一個個懸念扣人心弦,結果卻總是出人意料。他的主人公被不知湧向何處的命運之潮推著向前。使命感讓他們變成苦行僧,當使命感與真愛衝突,他們又悲愴地選擇了前者。
諾貝爾獎委員會讚揚了他的最近一部作品、2015年出版的《被埋葬的巨人》,稱該書挖掘了「記憶和遺忘以及現代歷史的關係,幻想與現實的關係」。
「你把簡·奧斯汀和弗朗茨·卡夫卡混合起來,就能看到石黑一雄——但你還得加上點馬塞爾·普魯斯特,攪拌起來,但別太過,你就看到他作品了。」瑞典文學院常務秘書薩拉·達尼烏斯說。
達尼烏斯表示,石黑一雄是一名「非常正直」的作家,「他開拓了屬於自己的美學體系」。

順時針方向依次為石黑一雄作品《別讓我走》《無可慰藉》《去日留痕》《Nocturnes》。(崔瑩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