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中國工程院院士、華中科技大學校長尤政：世界一流科學城建設成為新一輪城市競爭賽道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劉茜 實習生舒韻涵 武漢報道

中國國家創新指數世界排名從2017年的第22位上升到2021年第12位，全社會研發投入2.79萬億元人民幣。近日，中國科技部部長王志剛透露的一組數據顯示，中國政府著力提升全球科技創新開放能級，積極為應對全球共同挑戰貢獻中國智慧。

當科技創新被擺在越來越重要的位置，規劃建設科學城成為不少地方瞄準的共同方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梳理髮現，目前全國已有近20個城市正在建設或規劃建設科學城，僅北京一個城市就聚集了中關村科學城、未來科學城、懷柔科學城等三個科學城。

作為承擔中部崛起和長江經濟帶經濟牽引重任的湖北，於2021年啟動了以東湖科學城為核心的光谷科技創新大走廊建設，東湖科學城成為湖北東湖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主體區和武漢國家科技創新中心的核心承載區。從規劃來看，東湖科學城的建設，意味著湖北正在布局長達30年的未來，以科技創新的視野，全面提升湖北在全國乃至全球的競爭力。

作為國家戰略科技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華中科技大學在東湖科學城內承擔了重大科技基礎設施、湖北實驗室、國家級創新平台等建設。兩者均地處有「中國光谷」之稱的武漢東湖高新區。

5月27日，中國工程院院士、華中科技大學校長尤政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採訪時表示，世界一流科學城建設正成為新一輪城市發展競爭的重要賽道。他從平台建設、原創引領、關鍵核心技術突破、構建開放創新生態、激發人才創新活力等方面，對這一新賽道提出了諸多建設性意見。

（中國工程院院士、華中科技大學校長尤政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採訪。攝影：張璨龍）

探索有組織的創新機制

《21世紀》：從全世界科學城建設的經驗來看，科技體制創新與改革是促發展的不二法門，請問你對於東湖科學城在新一輪科技體制機制創新與改革方面有什麼建議？

尤政：從宏觀層面，一定要大膽探索新型舉國體制。以光刻機為例，一台EUV光刻機含超10萬個零件，需要世界各國5000多個企業體系化支持。國內要實現光刻機自主研發等技術難題，絕非幾個高校、幾所科研機構、幾家企業能獨立完成，需要大膽探索新型舉國體制，推動更深層次、更全方位的、更全產業鏈的大協同大合作。

光谷的「光芯屏端網」產業規模近6000億元，但相較矽谷等世界級光電產業集群地區，要超常規實現創新的跨越突破，還要在有組織的創新機制上大膽探索。

從中觀層面來看，國家實驗室、國家科研機構、高水平研究型大學、科技領軍企業都是國家戰略科技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建設世界一流科學城的戰略力量。如何更好引領、服務、組織、支持各個創新主體全面迸發創新活力，需要從機制體制大膽探索。

從微觀層面來講，要大膽激發各類人才的創新活力。湖北最大的優勢之一就是人才，湖北是全國第三大人才聚集地。創新人才不僅僅局限於科學家，還包括工程師以及相關產業人員。對於不同類型的科技人員，都要合理評價，改變對人才的組織方式、科研體制。我覺得東湖科學城的創新要走在全國前列，才能有更大的衝擊力，把光谷建設成為國際化高水平的光谷。

《21世紀》：東湖科學城在建設中提出了「科學+科學家+創新生態」的理念，對於做好這一方面的工作，你有哪些建議？

尤政：這個提法非常好。國家與國家之間的較量，說到底是科技之爭、創新之爭。誰擁有創新科技，誰就引領了未來。瞄準0到1的創新，我們的站位、視野和胸襟都會不同。

如何去激發創新活動和創新人才的動能，確實值得思考。從科技轉化的主體來看，教授們覺得自己的研究好，如果都非要自己去孵化，就像捨不得吃很好吃的冰棍，結果天氣熱了化掉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科學城要成為一個把科學家的想法變成應用技術的場所。也就是說，科學研究人員能夠專心致志地進行創新研究，工程師能夠把科學家的想法變成可應用的技術，產業人員再把這些技術變成產品。轉化要成功就不是一個人把三件事都做了，而是通過創新生態的建設，讓三個人同時分別去做三件事，使人回歸本位，在本位上進行創新。

《21世紀》：去年9月，《東湖科學城建設發展規劃》正式發布。請問你對規劃內容本身及實施有何建議？

尤政：東湖科學城確定了2025、2035和2050年發展目標，這也意味著不可能一蹴而就，要有打持久戰的準備。特別是當前科技領域遇到的核心技術問題、重大科學問題，有些並不是短期能解決的，必須注重體系的完整性，建立完備的創新鏈條。

每個地區的發展都要形成集聚效應，而不是盲目地追求熱門，這種「高水平的重複」比「低水平的重複」浪費更大。比如現在的湖北實驗室里至少有4個都與信息技術相關，與其分散精力建幾個，還不如集中精力建好一個，避免實驗室之間成為孤島，缺乏往頂尖發展的動力。

在舉國體制和有組織的科研裡面，通過合理的布局使技術、產業、人才集聚，形成優勢和生態，這一點非常重要。東湖科學城在光電子信息產業方面有足夠的優勢，就應該聚焦主業、重點突破。

此外，在面向人民生命健康的這個方面，站在我國國情角度和武漢現有的學科布局，東湖科學城可以把高端醫療裝備自主創新和醫療裝備產業納入戰略布局。華中科技大學在國內高校中，是屈指可數的同時具備一流工科和一流醫科的雙一流高校。如何建立起與醫療裝備密切相關的完整基礎科學體系，如何解決「原創度低、產業鏈不完整」的問題，成為解決我國醫療裝備自主可控問題的最大難題。

與此同時，巨大的中國醫療裝備市場足夠支撐中國的醫療裝備產業，更是光谷發揮醫療綜合優勢，打造新的產業增長極的重要戰略機會。

國家實驗室建設是重大機遇

《21世紀》：你覺得目前國內科學城的建設有哪些特點，有哪些經驗值得東湖科學城借鑒？

尤政：目前，國內先進科學城的建設體現出一些特點，都是圍繞和服務國家戰略需要，以服務打造國家戰略科技力量為關鍵，以匯聚引育一流科技人才為核心，產學研融合發展為重點。

對於東湖科學城來說，國家實驗室建設是當前重大戰略機遇，具有不可替代的科研地位和作用。北京、上海和合肥等已獲批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都是以重大設施、重大平台建設為基礎支撐進行高水平集中建設，以形成創新要素高度集聚的世界級創新高地為目標。

東湖科學城可以以武漢國家光電研究中心為基礎，聯合相關重大科學平台和重大基礎設施等，全力推動國家實驗室落地。同時，抓住新一輪國家重點實驗室重組改革機遇，全面推動有關新增國家級平台與重大基礎設施落地，在重大基礎設施群和重大科研平台建設的新賽道上爭取持續進位，打造核心競爭力。

《21世紀》：放眼世界，現在科技競爭不斷向基礎科學來延伸，科學城建設在這一塊如何布局？

尤政：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的建設，是國家走向世界創新中心的戰略布局。特別是從更長遠的角度來看，重大科技基礎設施肯定會支撐一些重大科學發現，併產生一些重大的技術。中國要成為世界人才的集聚地，重大科技基礎設施是吸引世界頂尖人才的重要舉措之一。

華中科技大學是教育部高校中率先擁有兩個重大科技基礎設施、並通過驗收的高校。比如脈衝強磁場這一重大科技基礎設施的建設，可以引領更多的科學發現。以醫院核磁共振檢查為例，現階段用得最多的是3T（磁場強度），磁場強度越高，成像精度越高，就可以在基礎醫學研究上創造更大的價值。而頂尖人才在這一領域進行研究時，需要用到我們的試驗環境，就必然要到我這裡來工作。

在國家財力許可的情況下，我們有若干個高地，能夠帶動原始創新，帶動世界人才的匯聚，對於中國走向世界中心具有戰略性意義。

《21世紀》：在新一輪科技產業發展中，華中科技大學將如何繼續發揮大學科、大平台作用，支撐東湖科學城的建設？

尤政：世界一流大學和世界一流科學城建設都應國家戰略需要而生，兩者共生、共興、共強、共發展。在東湖科學城建設中，華中科技大學可以提供學科支撐、人才支撐、創新產業支撐以及國家戰略力量的支撐。

華中科技大學正在與東湖科學城謀劃未來技術科技園，將學校最具代表性的光電技術、智能製造、醫療裝備這三大領域的技術放入這個科技園，通過技術的二次開發，給企業更多選擇產品的機會。

我希望能構建的創新生態是，鼓勵老師通過技術持股等方式把技術轉移到企業，企業購買老師的知識產權並形成產業化，實現科技鏈、產業鏈、資金鏈的全鏈條深度融合，推動產學研協同創新，打造高科技創新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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