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結桑德斯——拜登擊敗特朗普的關鍵

杜建國

美國大選落下了帷幕，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以較明顯優勢擊敗了現任總統特朗普。

拜登為什麼能擊敗特朗普？他為什麼沒有成為「另一個希拉里」？

很重要的且不被重視的一個原因就是：拜登獲得了以伯尼·桑德斯為代表的民主黨內進步派力量的支持。

今年美國大選，特朗普與共和黨一方變數不大，整體看，他們的基本盤堅定而積極，充分挖掘發揮了本陣營的潛力，如同上一屆競選對陣希拉里·柯林頓時一樣。

變數主要在民主黨與拜登一方。大選的結果，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拜登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吸取了上屆總統選舉時希拉里輸給特朗普的教訓。如果拜登表現出來的只是「另一個希拉里」，那麼他將難以擊敗特朗普；如果拜登能更多地吸納桑德斯進步派的觀點主張並與他們保持團結，那麼他將會戰勝特朗普。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當地時間2019年6月28日，美國佛羅里達州邁阿密，美國民主黨2020年總統大選黨內初選第二場辯論開始。圖為美國前副總統拜登和資深聯邦參議員桑德斯。澎湃影像 資料圖

一、四年前希拉里敗選的主要原因——沒有團結桑德斯

四年前特朗普最終得以戰勝希拉里，從希拉里的角度來說，那就是她沒有師法民主黨內的競爭對手伯尼·桑德斯，沒有提出一個「新的選擇」，忽視了民主黨傳統的工人階級選民。

特朗普則正好相反，他雖然劣跡斑斑，也缺乏治國理政的經驗，但是他擺出了一副能帶來「新的選擇」的架勢，同時又搶走了大量被希拉里忽視拋棄的原本為民主黨支持者的工人階級選民。

一個國家若陷入深重的經濟與社會危機，不論統治階級還是被統治階級、不論是有產者還是無產者都心存不滿，那麼，社會上下就會渴望變革，迫切需要一條新的出路或一種新的選擇，讓社會找到或至少感覺到走出危機的可能與希望。這時候，如果有一個人或黨派高喊新的選擇、新的出路——不管這個所謂的出路或選擇是否可行，而他的競爭對手又過於穩健平淡，那麼這個人或黨派就可能會出人意外的異軍突起、脫穎而出。

特朗普與桑德斯就都是這樣的人物——當然他們的立場相左，而希拉里則不是。

從2008年金融危機起，美國陷入經濟與社會雙重危機之中，始終未能走出，人民對現實的不滿日漸強烈。2008年大選，奧巴馬正是憑藉高舉「變革」的旗幟，先是在民主黨黨內選舉中戰勝希拉里，進而贏得總統大選的。八年以後，美國朝野上下勞資之間依舊怨氣衝天。這時候緊貼大眾、傾聽不滿、呼喚變革的綱領與宣傳戰略，仍舊是一位希圖獲勝的候選人的首選。

特朗普就是這樣做的，他的選舉戰略策略與歷史上的那些著名的法西斯蠱惑者如出一轍。

首先，特朗普與當年的希特勒一樣，利用選民的憤怒情緒，將矛頭對準有色人種、移民、中國等替罪羊，大肆煽動種族主義與仇外情緒。

其次，特朗普對誰都做出許諾，以此來擴大支持。他對顏淵許諾，也對盜跖許諾；他對安東尼奧許諾，也對夏洛克許諾；他對楊白勞許諾，也對黃世仁許諾。

特朗普這個一向高高在上、喜歡在電視直播中對人高喊「你被解僱了」的「霸道總裁」，為了選舉突然扮演起工人階級代言人的角色。而希拉里恰恰對工人階級缺乏重視，成全了他。

為了吸引選民，特朗普在選舉初期也曾裝模作樣地批判一番華爾街的富豪權貴，這似乎不同於其它的共和黨候選人，但是越到最後，他就越回歸到共和黨的經濟主張老套路上：（對富豪）減稅與放鬆金融監管，即新自由主義那一套。這也成為希拉里攻擊他的有力武器，但是，這並不足以彌補希拉里拋棄工人階級選民所造成的損失。

正是這些「鐵鏽地帶」——傳統工業區——的工人階級選民，讓特朗普在關鍵的幾個搖擺州獲得了微弱優勢，贏得了選舉。

希拉里所忽視的這一切，正是其黨內競爭對手伯尼·桑德斯所重視的。首先，桑德斯與特朗普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充滿激情，提出了振奮人心的、吸引更多選民的新綱領，而不是延續民主黨「建制派」保守沉悶的老一套。其次，桑德斯這個「民主社會主義者」，其綱領堅持面向民主黨的傳統選民基礎工人階級以及其它勞動人民這一「美國人民的多數」，，要求改變「1%對99%」的社會現狀，從而贏得了廣泛的支持，這恰好可以抵消特朗普在這方面的鼓惑煽動。再者，統計顯示，桑德斯比任何人——無論是特朗普還是希拉里——都更能打動年輕選民。

一句話，桑德斯能動員更多的選民去參加投票。

遺憾的是，民主黨主流建制派不喜歡桑德斯這位「進步派」，依靠大量的不光彩的操作，最終在黨內選舉中排擠掉了民望超過希拉里的桑德斯。2019年7月民主黨全國大會宣布由希拉里代表民主党參選時，不少桑德斯的支持者當場表示了抗議。

希拉里在黨內初選人氣不足，遜於桑德斯，她若想在未來與共和黨的決戰中勝出，就需要吸納桑德斯進步派的力量，但是，她沒有積極向桑德斯及其擁護者尋求支持與合作，無論是在綱領與宣傳上，還是在組織上。

這樣一來，到最後投票時，驕傲的希拉里就只有功虧一簣了。

早在大選四個月之前，桑德斯的支持者、美國最優秀的紀錄片導演邁克爾·摩爾就於2016年7月撰文明確預言「這個可憐的、無知的、危險的兼職小丑及全職反社會者將會成為美國的下一任總統。總統特朗普！」原因首先就是希拉里忽視了民主黨的傳統支持者工人階級選民，且不積極團結桑德斯進步派。而特朗普則乘虛而入，對美國工人大表關懷大肆許諾，將原屬民主黨的傳統工業區的選民變為自己的支持者，尤其是在密歇根、俄亥俄、賓夕法尼亞和威斯康星四個州。

四個月後，果真按照摩爾預判的那樣，希拉里敗給了特朗普。

希拉里敗選後，英國《每日郵報》網站2016年11月15日報道，柯林頓夫婦因為對競選策略分歧頗大，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投票日前夕，希拉里的民調支持率突然急速下降，希拉里將其歸罪於聯邦調查局重啟「郵件門」調查，柯林頓卻指出這是希拉里及其競選團隊咎由自取，因為「他們對虛弱的經濟形勢，以及虛弱的經濟形勢對成百上千萬工人階層選民的負面影響視而不見。」「柯林頓說持續不斷地攻擊唐納德·特朗普可以讓希拉里的手下和媒體高興，但這無法引起選民的共鳴，尤其是那些鐵鏽地帶（傳統工業衰退地區）的選民。……柯林頓在競選活動中，總是以能夠感知選民傷痛的形象示人，希拉里則不同，她更像是一個被敵手激怒的競選者，而不是一個伸出手、想要改善白人工人階層生活的未來總統。」

特朗普獲勝後的第二天，奧巴馬在接受《滾石》雜誌的採訪中分析了希拉里敗選的原因：

「曾經給我投了相當數量票的白人工人……到了這次選舉中，他們很大一部分將票投給了特朗普。……這是因為民主黨沒有去基層開展工作。……我們應該去思考如何在基層開展工作，如何深入田間地頭爭取選民。我們應該讓政策宣傳深入人心，讓百姓了解到我們改善民生具體思路，而不是依靠技術官僚制定政策後把它分享給《紐約時報》的編輯委員會。」

當時還是副總統的拜登，其觀點與摩爾、柯林頓、奧巴馬不謀而合：「我想我們的錯誤是，我們並不去談論中產階級的困境以及他們的憂慮。有關夫婦辛勤工作養家，每年掙10萬美元，還養著兩個孩子，對生活充滿了恐慌，這樣的話一句也沒有提及。而他們曾經都是我們的選民。」「我不覺得他（特朗普）理解工人階級或者中產階級，不過他至少勇於承認了他們的痛苦。」

當地時間2020年10月16日，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在佛羅里達州奧卡拉國際機場舉行「讓美國再次偉大」集會。人民視覺 資料圖

二、今天的特朗普，難以再像四年前那樣煽動工人階級選民了

特朗普四年執政的末期，越來越狼狽：對中國發動的貿易戰，既遭到了中國的強硬抵制，又沒有給美國經濟帶來任何收益；種族主義煽動，遭到了弗洛伊德抗議運動的反擊；新冠疫情應對不力，淪為全球笑柄。除此之外，對特朗普連任選舉不利的一大因素是：他難以再像四年前那樣吸引或煽動工人階級選民了。

四年前的大選剛結束，筆者就指出：

「特朗普對美國富豪的承諾——減稅與放鬆對華爾街的監管——會兌現的，但他對美國勞動人民的承諾，如給美國人民以工作機會、提高他們的收入、重振美國工業等，則難以兌現。很簡單，別的不用說，因為前一個承諾與後一個承諾，兩者就是截然對立、難以並存的。減稅（以及必然相伴的對資本放鬆監管）在現實中，從來就只是對富豪的減稅（如巴菲特所指出的他的稅負竟然比他的秘書要低得多，這就是美國三十年減稅政策的惡果），只會助長不勞而獲、富豪特權、投機盛行。正是自里根開啟的以對富豪減稅和放鬆對華爾街投機行為監管的為代表性經濟內容的「新保守主義革命」，一方面令美國富豪與華爾街為所欲為肆意投機，另一方面，則令美國工業衰敗、貧富分化加劇、美國人民工作機會流失、生活水平下降。特朗普對金融資產階級許諾要讓他們繼續不勞而獲，又對工人階級許諾要讓他們勞而有獲，這能夠並行不悖嗎？」

可以說，筆者的這番預測經受住了事實的檢驗。

特朗普選舉期間關於減稅的許諾，迅速兌現落實了，不過，並沒有如其所宣揚的那樣產生出促進投資、拉動經濟增長的結果。

2017年12月特朗普開始實施大規模企業減稅法案，一年後，美國全國商業經濟協會於2018年12月29日公布的調查表明，企業減稅法案對大部分美國企業的僱傭與投資計劃影響甚微。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的經濟學家在2018年9月初發布的一份報告中指出，在2018年第一季度，企業因減稅獲得的資金大部分被廣泛用於回購股票，「投資增長的跡象並不明顯」。

2019年8月，國際貨幣基金的經濟學家的文章也顯示，美國企業投資活動的增加，與給企業減稅大規模減稅基本無關，主要是市場需求造成的。

2020年1月美國媒體報道，僅僅兩年時間，美國六大銀行因特朗普減稅而節省的資金已超過320億美元，但是，並沒有發生特朗普所吹噓的減稅將會促進投資，相反，這些銀行反而正在限制新的貸款、進行裁員。與此同時，減稅帶來的收入，被用於加大對企業股東的回報，股東回報將增加215億美元，增幅為14%。稅收的節省推動這些銀行的盈利創下紀錄，這六家銀行2019年的凈利潤總額達1200億美元，超過了2018年的紀錄，而在減稅前，它們的盈利從未超過1000億美元。

可見，大規模減稅除了加劇富者愈富貧者愈貧之外，幾乎沒有產生多少促進經濟的好轉的正面作用。

另一方面，特朗普給工人創造工作機會、增加工人收入的許諾，則不見落實。

當初競選時，對於讓工作機會迴流美國、改善工人的狀況，特朗普要麼只是一些泛泛之談，要麼就是進行「中國人、移民搶走了美國工人的飯碗」之類的種族主義情緒化煽動。上任後，特朗普對此是雷聲大雨點小，除了一些作秀之外，乏善可陳，很少有實際行動。一系列作秀當中，中國人所熟知的當屬富士康赴美建廠事件。2018年6月28日特朗普專程赴威斯康星州參加據稱耗資將達100億美元的富士康工廠奠基典禮。他在致辭時將該建廠計劃稱為「世界第八大奇蹟」，並以此誇耀自己復甦「美國製造」、引進外資、調整貿易政策的「偉大成就」。兩年多過去了，這家工廠還基本只停留在PPT上。2020年10月22日，美國威斯康星州政府宣布，由於富士康沒有按協定在威斯康星建造一個大規模的10.5代大型液晶顯示屏（LCD）工廠，因此拒絕其稅收補貼申請。

從特朗普那裡，富人、股東與銀行家得到的是利潤與回報的真金白銀，工人階級得到的則是空頭支票。

英國《衛報》2019年12月22日發表評論文章稱「特朗普背棄了工人階級選民」。文章指出，2016年選舉時，特朗普巧妙地將共和黨這一傳統的代表大企業利益的政黨，偽裝成關心工人階級的政黨。上任後，特朗普「為大企業與富人提供了大量減稅措施，然而幾乎沒有什麼政策惠及普通工人」。

文章指出，特朗普今年可能還想一如四年前，通過推行帶有仇外和種族主義色彩的「經濟民族主義」，來掩蓋自己將財富從工人階級轉移到大企業精英手裡的「再分配」，但是，「這一次將會很困難，因為特朗普的政策已傷害了美國工人，尤其是那些在2016年大選中對他獲勝至關重要的州。」

2020年10月16日，《紐約時報》刊發題為《結束我們的國家危機：反對唐納德•特朗普的理由》的社論，指出：「他（特朗普）當時以普通工人的捍衛者自居開展競選活動，但他代表富人執政。他承諾提高聯邦最低工資並對基礎設施進行新投資；他實施了一輪主要讓富人受益的減稅措施。他不分青紅皂白廢除監管規定」。

紐約時報同日還刊文《他們為什麼曾經支持特朗普》，介紹了四年來那些對特朗普從寄予厚望到灰心失望的工人階級選民的心路歷程。這些工人本來是民主黨的傳統支持者，但是，民主黨卻對他們不聞不問，他們「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在政治上被拋棄了」。這時候，特朗普乘虛而入，一舉將這些民主黨傳統選民拉到自己一邊，儘管特朗普對他們許諾的都是些「虛假的希望」，但畢竟聊勝於無。現在這些工人逐漸認識到特朗普不過是一個「利用藍領工人進入白宮、結果卻把權力交給那1%的人」，轉而又支持民主黨。

現在，應該不會再有那麼多人繼續被其空套支票所激動了。

這就是特朗普在選舉中面臨的最大問題。

當然，特朗普與共和黨的長處也不容小覷，那就是他們的支持者比四年前愈發堅定、狂熱。特朗普曾經如此誇讚過他的核心支持者：「就算我在第五大道上槍殺一個人，也不會失去一張選票。」

前幾天，特朗普的支持者強行圍堵前往得克薩斯州拉選的拜登車隊，就是一個突出的例證。此舉顯示了特朗普支持者的強悍與決心。而沒有立場或立場不定的中立群眾，常常更容易受狂熱、強悍、堅定的人的影響。

三、拜登不得不向桑德斯求助

再來看看民主黨與拜登的表現。

按理說，從民主黨全黨利益出發，從上屆選舉的教訓出發，從戰勝特朗普的大目標出發，今年民主黨黨內應該積極支持負有民望的桑德斯參選才是，可是，建制派卻依舊容不下桑德斯這個進步派，他們寧肯再次冒輸給特朗普的風險，也不願讓桑德斯出馬參選。

民主黨內選舉，從2020年1月的第一站艾奧瓦州開始，建制派便通過作弊手段來遏制桑德斯，即便如此，桑德斯依舊一馬當先，力壓包括拜登在內的所有黨內競爭者。最後，所有參選人全都退出選舉，集中力量來支持拜登與桑德斯展開競爭。靠著這種不光彩的戰略，才迫使桑德斯於4月8日宣布退出選舉，讓拜登勝出。

拜登的主要缺點在於，他與希拉里·柯林頓同屬民主黨主流建制派陣營，與希拉里沒有太明顯的差別，似乎只是「另一個希拉里·柯林頓」，難以給選民帶來「眼前突然一亮」的感覺，難以滿足民主黨所急需的激情。

好在拜登有一點比希拉里做得要好，那就是在擊敗桑德斯成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後，他積極主動地與桑德斯合作，或者說請求桑德斯及其支持者施以援助。

「桑德斯是一個具有破壞性、起反作用的角色，他沒能幫助民主黨獲勝，反而成了民主黨的破壞分子」，希拉里在敗選後所出的回憶錄《發生了什麼》里，繼續遷怒於桑德斯，認為桑德斯應該為她的敗選承擔責任，而不是她自己。

事實是，希拉里對桑德斯及其支持者的傲慢與冷漠，才導致了她的失敗。

希拉里在2016年民主黨初選中艱難擊敗桑德斯後，未能與桑德斯及民主黨左翼密切合作，這成為她最終落敗的重要因素。根據YouGov對五萬名美國選民進行的選舉研究顯示，在2016年，桑德斯的初選支持者中約有四分之一沒有在大選中投票給希拉里。他們要麼投票給了共和黨的特朗普，要麼選了兩黨之外的第三方候選人，要麼根本沒投票。

事實正如邁克爾·摩爾所預言的，希拉里對桑德斯進步派選民的不尊重，導致了她在關鍵的搖擺州的選舉中失利。

拜登吸取了希拉里失敗的教訓，非常注重與進步派的團結。2020年4月8日桑德斯退選後，拜登立即向桑德斯及整個左翼進步派公開呼籲加強團結：「我希望你們能加入我們。我們非常歡迎你們。我們非常需要你們。」

4月13日桑德斯宣布全力支持拜登參選。隨後，拜登與桑德斯兩派聯合創建六個政策工作組，共同制定經濟公平、醫療保險、環境氣候、大學收費、司法、移民等領域的選舉綱領與議題。

桑德斯接受《紐約客》採訪時表示，與希拉里相比，他自己與拜登的關係「更強」和「更密切」。桑德斯說:「我認為現在的不同之處在於，我和喬·拜登的關係比我和希拉里的關係要好。拜登比過去更願意坐下來與我和其他進步人士交談。」

民意調查顯示，桑德斯的主要支持者中絕大多數都計劃投票給拜登。《紐約時報》和錫耶納學院對六個戰場州的民調發現，2020年早些時候支持桑德斯的選民中，87%的人現在支持拜登，只有4%的人表示支持特朗普。

桑德斯表示，儘管他再次未能代表民主党參選，但是他與進步派贏得了思想上的勝利：

「現在大多數美國人知道，我們必須將最低工資提高到至少每小時15美元，我們必須保證醫療是全民的權利，我們必須讓我們的能源體系擺脫對化石燃料的依賴，而且高等教育必須面向所有人，不論收入多少。而僅僅不久之前，人們還認為這些觀念是激進和邊緣的。如今，它們已成為主流思想，其中許多已經在全國不少城市和州得到實施。」

為了選舉勝利，拜登大量吸納了進步派的思想。「自初選以來，拜登進一步轉向左翼，並採納了其對手桑德斯的大部分政策綱領。」

對這一點，特朗普曾於2020年8月民主黨全國大會期間評論道：

「拜登是激進左翼分子的傀儡。他們（民主黨人）想做很多壞事，而且他們聽從老闆的指示。我認為他（拜登）的新老闆是伯尼·桑德斯。……伯尼·桑德斯（在美國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中表達了許多幾年前被認為是激進的觀點，但現在成為了主流。」

當然，這種吸納是部分而非全部的，民主黨建制派的狹隘性能夠克服多少，存在著不確定性。曾準確預判到希拉里將敗給特朗普的美國著名紀錄片導演、同時也是桑德斯的支持者的邁克爾·摩爾2020年8月警告說，民主黨人似乎正在犯下與2016年相同的選舉錯誤。

美國媒體2020年9月14日報道，桑德斯對拜登的總統競選活動敲響了警鐘，作為拜登的前競爭對手，桑德斯稱，如果不更明確地關注經濟問題，拜登就很可能輸掉選舉。

桑德斯表示，拜登需要做的不僅僅是攻擊特朗普總統，「我們還必須給人們一個投票支持喬·拜登的理由，這個理由可以是拜登在經濟問題上有非常堅定的立場。我認為我們應該更多地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拜登競選團隊在內的多位民主黨人對此都表示同意。拜登的高級競選顧問西蒙尼·桑德斯在一期電視節目中說：「我們知道我們還有工作要做，競選團隊將繼續做這項工作。」

前美國眾議院議員約翰·德萊尼在推特上說：「桑德斯在這一點上是正確的，我們必須在就業、薪酬、醫療保健、教育等對工薪家庭等至關重要的具體計划上進行競選。」

「笨蛋，關鍵在於經濟」，柯林頓當年在競選辦公室牆上懸掛的這句標語，仍舊適用於今天。

拜登吸取希拉里的教訓、團結桑德斯的努力，產生了明顯的正面效果。

2019年4月29日，剛剛決定參加總統選舉後舉辦的首場公開競選集會上，拜登就強調自己出身勞工階層，同時指出國家並非由華爾街銀行家或基金經理建立，而是由工人階級建立，美國必須要有一個為人民服務的總統。2020年9月7日美國勞工節，拜登對勞聯—產聯的領袖許諾一旦勝選，「我將成為你們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勞工總統。」

大選前夕，有報道指出，拜登為避免丟掉鐵鏽帶工人階級選民的努力似乎已見成效：「四年前的美國大選，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爆冷攻破所謂的『藍牆』——即原來由民主黨佔優的『鐵鏽帶』式微工業州份，在選舉人票反勝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事隔4年，鐵鏽帶選情續成焦點，但多項民調顯示，民主黨候選人拜登在多個中西部遊離州明顯領先，連低學歷白人選民也漸舍特朗普而去，倘若拜登成功重建藍牆，將有望在大選穩操勝券。」

四、大選前的高投票率預示了拜登會擊敗特朗普

很大程度上，正是依靠民主黨內桑德斯進步派的合作與支持，拜登在選舉中戰勝了特朗普。

大選之前，有兩個跡象，顯示拜登將有可能擊敗特朗普。

第一個，是民調。今年的民調一直顯示拜登較大幅度地領先特朗普，直到投票前夕也是如此，特朗普想像上屆那樣爆冷翻盤的可能性較小。

第二個，或許比民調更具有參考價值，那就是今年的投票率大大提高，而投票率高無疑對民主黨有利。最新數據顯示，截止11月3日正式投票之前，已經有一億美國選民完成了提前投票，其中郵寄選票超過6500萬張。2016年選舉比較火熱，總投票人數也僅為1.36億，提前投票的人數為4610萬。

據專家預測，今年大選投票人數肯定會在1.5億以上。美國人口3.2億，合格選民2.3億左右，即使投票數為1.5億，那麼投票率也將達到65%，創下1908年以來的最高紀錄。

高投票率對民主黨的選舉更有利。美國共和民主兩黨，還是有較明顯的差異的，簡單地說，共和黨更多地代表了上層有產者或企業的利益，而民主黨則較多地代表了下層勞動人民的利益。自羅斯福時代起，這一差異尤為明顯。兩黨差異導致一般情況下，支持民主黨的選民數量要比共和黨多。那麼在這種不利的基礎上，共和黨該如何在選舉中戰勝民主黨呢？

第一招，就是不採用直接的普選制，而採用間接的選舉人團制度。1787年開國元老們秘密制定美國憲法的時候，就有意做出了這一精心設計，給下層人民通過數量優勢獲得選舉勝利製造障礙。這種選舉制度設計，導致在全國總票數中獲得多數的政黨，並不一定就能夠在選舉人團選舉中獲勝。2000年民主黨戈爾敗給共和黨小布希，2016年民主黨希拉里敗給共和黨特朗普，就都是這個原因。如果像法國、德國那樣進行直接普選，民主黨戰勝共和黨會毫無懸念的。

第二招，就是讓更多的人不去投票，或讓更多的投票作廢。下層人民由於各方面資源匱乏，更容易錯過參與投票的機會。通過對投票地點與時間、投票程序的一些巧妙設計，就會加重人民參與投票的難度與不便，從而減少投票人數。不去投票者中，民主黨的支持者一向占多數，因此，投票率低就有利於共和黨而不利於民主黨。本次大選中，特朗普以及忠實於他的郵政部長，之所以企圖阻撓郵寄選票，就是想藉此降低投票率來打擊民主黨的。

儘可能讓更多的選民去投票，一直是進步派大力倡導的。與上一屆選舉不同，今年民主黨一直格外努力地呼籲選民去行使自己的投票權。現在看來，這個努力產生一定效果了。

投票率超高，提前投票的選民高達一億，這其中民主黨的支持者的比率更高。單從這一點來推測，選舉前形勢就已經比較明朗了：拜登戰勝特朗普的可能性更大。

不過中國國內似乎普遍沒有重視這一現象。11月3日正式投票開始後，國內好多人匆忙造勢稱特朗普領先，將贏得大選。筆者明確反對說，高投票率預示特朗普勝算很小，除非有奇蹟出現。

最後出結果的幾個州的選票統計過程證明，正是靠著這些後期才被統計的郵寄選票，拜登後來居上，反超了特朗普，贏得了大選。大選前夕，伯尼·桑德斯就曾專門強調過這一點，他預判，拜登將可能憑藉郵寄選票較遲地贏得賓夕法尼亞、密歇根和威斯康星等搖擺州的勝利。

當地時間2020年11月7日，美國特拉華州威爾明頓，民眾觀看拜登演講。人民視覺 圖

五、另一個美國可能嗎？

美國經濟今日的頹勢，源自四十年前共和黨里根政府推行的新自由主義「革命」。當年，新自由主義曾風頭無限，席捲全球。民主黨也慢慢放棄自己的傳統經濟主張，向共和黨靠攏。不過之後，新自由主義教條的弊端愈來愈明顯，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宣告新自由主義神話徹底破產。遺憾的是，高舉「改變」旗幟執政的民主黨奧巴馬政府，並沒有努力超越或扭轉新自由主義的方向。特朗普則在繼續保持新自由主義的經濟內核之外，大力吸納了種族主義、仇外仇華的情緒，威脅到了全球的穩定。

今天，拜登在進步派的支持下擊敗了特朗普，那麼希望拜登不只是暫時利用一下進步派，而是在執政後能夠真正吸納進步派主張，重視進步派的群眾基礎，終結新自由主義，推動美國實現在經濟上的真正改善與進步。

期望美國能在新的總統的領導下，經濟恢復繁榮，貧富分化趨勢被逆轉，種族矛盾消解，不再大搞單邊主義，與中國的關係恢復正常，促進世界和平。

如果特朗普連任，那麼如過去四年那樣，美國經濟將繼續保持頹勢，貧富分化進一步加劇，種族矛盾加深，對中國的仇視也會愈發強烈，世界會更不太平。

從這個角度來看，拜登團結桑德斯進步派之舉還是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

寫於2020/11/4

責任編輯：伍勤

校對：張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