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你追求完美到近乎偏執,有時候說不清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樣做,是在自己的領域內取得成就的不二法門,但當外部形勢發生變化,而這變化又不是一個人可以改變時,就會產生自我懷疑。這也是為什麼 Cristóbal Balenciaga 先生決定在 1968 年關閉其高級定製時裝屋的原因。
1971 年,也就是 Balenciaga 高定時裝屋關閉後的第三年,Cristóbal Balenciaga 本人接受《泰晤士報》的記者普魯登斯·格林(Prudence Glynn)採訪時,說出了自己對當下時裝產業以及自己關閉時裝屋原因的看法,在原文中其大意為:「我年輕時有人對我說:『你不能成為你希望成為的女裝設計師,』因為我不能容忍瑕疵。沒人知道那是多麼艱苦的工作,在奢華與魅力之下,那是狗一樣的生活。」
成衣(Ready-to-wear)在那個年代正在興起,Balenciaga 本人對高級定製概念的存在提出了疑問,他有些不理解「當下」的世界。1968 年 5 月,Balenciaga Haute Couture 關閉。

正在工作的 Cristóbal Balenciaga
為此,莫娜·馮·俾斯麥 ( Mona Von Bismarck ) ——一位被評為 1933 年世界最佳著裝女性的時尚偶像,將自己關在卡普里島的別墅中三天,完全無法想像沒有 Balenciaga 衣服的生活。當年的 Balenciaga 在某種情緒下毅然決然的關閉了高級定製時裝屋,那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選擇。
但現在,高級定製回來了,代表時裝興起的沙龍形式也回來了。在上海,有意義的事情正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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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
與新鮮事物初次見面,首要印象往往並不在於事物本身。就好像聽一首歌之前,你會先看到歌名與專輯封面;一頓大餐之前,你會先聞到香味,而這種規律在有趣的活動中幾乎都適用——他們不會讓你一眼就看到盡頭。
曲線

Balenciaga 在上海舉辦了關於其第 50 季高級定製沙龍,但它給人的第一印象並不是服裝,而是由基礎幾何圖形方與圓組成的建築和鋪滿整棟建築窗口的乳白色帷幕,走進服裝展示空間,抬頭就會看到同色布料圍成的圓形天際線。

Balenciaga 上海沙龍現場
實際上,圓,或者說包圍的曲線,是 Balenciaga 秀場很重要的布置元素,這在之前的秀場之中也有所體現。
關於曲線,建築師 Antonio Gaudi(安東尼奧·高迪)曾說:「直線屬於人類,而曲線屬於上帝。」高迪的說法來自觀察——自然界中幾乎不存在純粹的直線,他的建築外形也大多來自對自然的模仿。而對於本次沙龍,將環繞的曲線放置在室內,則可以極大的增強身處空間之中的人對主體事物的參與感。
這曲線,是 Balenciaga 請觀眾加入與服裝互動之中的第一封「邀請函」。
味道
第二印象同樣不是服裝,而是味道,關於時光流逝的味道。此次現場使用的與巴黎第 50 屆高定發布會所噴洒的相同,而用香水去形容它並不合適。
那真的只是一種味道。
由挪威「嗅覺藝術家」西塞爾·托拉斯(Sissel Tolaas)通過從檔案館裡收藏的皮革,舊紡織品和昔日最後參加那些時裝秀的客戶所使用的香水中提取分子,創造出的一種味道。她想要捕捉某個時段存在於這世界上的景觀,而不是想要創造出聞起來舒適的香味。

所以,當 Sissel 最終拿出成品時,「它們真的聞起來像是回到了過去。」Demna 如是說。
陳列
第三印象則關於展示方式。在 7 月巴黎的秀場中,他們選擇以靜默來襯托服裝——你在現場能聽到聲音只有模特走動和衣物摩擦的沙沙聲,以及全部走秀完成後響起的掌聲。
那是對當年 Balenciaga 先生本人的致敬,他不會在時裝秀上播放音樂,也不會在最後出場謝幕。他認為服裝才是主角,而不是他自己。
其實這種做法的最終目的是讓人們將注意力集中在服裝上,上海展覽則採用了不同的方法,關鍵在於運用光線和陳列方式。

圍繞圓周陳列的假人模特與定製服裝,充滿暖意的背光天花板,無限反射的視覺空間,與復刻自二十世紀 30 年代 Balenciaga 首場高級定製時裝發布秀上的傢具,這一切構成了一個絕對屬於作品的領地。

透過這些細節,Balenciaga 對於中國消費者的尊重也可見一斑。
其實這次高級定製的發布本應在 2020 年 7 月正式到來,但由於疫情,即使二戰和納粹也沒有阻止的巴黎時裝秀,在 2020 年停下了腳步。
今年,疫情有了好轉之後,Balenciaga 的高級定製如期回歸,並在平衡展出效果及各方面原因之後,把展覽搬到了中國。

Balenciaga China Special
除此之外,就像前文所說,與巴黎秀場相同的味道,經典的圓形展覽空間……除此之外 Demna 還打造了一件仿皮毛刺繡歐根紗的真絲外套來作為 China Special 。他們正在努力去做所有能做到的事情,把 Balenciaga 的文化和歷史分享給中國消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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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

Balenciaga 本人正在量體
其實這份對消費者的尊重,自創始人 Cristóbal Balenciaga 創立品牌開始就是其品牌文化的一部分。當年他拒絕加入 Chambre Syndicale de la Haute Couture (巴黎高級時裝公會),只因不滿他們的規則:每年生產兩個系列,每個系列 75 件服裝和至少 20 名員工。那時的他不喜歡這些嚴格的指導方針,也不想為大眾服務,不想因為這些事情降低那些專屬私人客戶的體驗。
事實上就算是私人客戶的數量,Balenciaga 也會嚴格控制在一定範圍,穿著黑色西裝的工作人員會拒絕掉不少拿著錢希望購買的客戶。
當然,尊重不能只體現在稱呼前面的「您」字,總要去做點什麼吧?有個梗說如何拍出好看的人像有三個要素:「好看的模特, 好看的模特和好看的模特。」 Balenciaga 本人則並不這麼認為。
他不會像有些設計師一樣,認為穿上我的衣服不好看是穿著者自己的問題,他希望就算你本身並不完美,穿上我的衣服之後就會變得完美。「A woman has no need to be perfect or even beautiful to wear my dresses. The dress will do all that for her.(穿我裙子的女人不需要完美甚至不需要美麗,那件裙子會為她做到一切。」Cristóbal Balenciaga 曾說過這樣的話。

Sack Dress
所以在同時期的設計師更強調女性身體曲線之時,他製作了像「麻袋」一樣上下收緊而中間寬鬆的 Sack Dress。那是個時裝蓬勃發展的年代,無數大師湧現,他們之間也屢有摩擦,但「挑剔」的設計師們卻不吝為 Balenciaga 本人送上讚美。
Coco Chanel 稱其為「唯一真正意義上的女裝設計師(The only couturier in the truest sense of the word)」,Christian Dior 也稱他為「我們所有人的大師(The master of us all)。」

當時間來到 1950 年代,Balenciaga 正式迎來個人職業生涯的頂峰——跨時代的 「 The Semi-Fitted Look(半合身造型)」出現了。
這種造型正面與背面似乎有著截然不同的觀感,在美感與包容性之間取得了完美的平衡。他的設計也成為後世設計師的無盡靈感源泉,影響了包括未來主義設計師 André Courrèges ,Balenciaga 本人的主要助手好友 Hubert de Givenchy 等等數位後來在時尚界如雷貫耳的名字。
而那些當年他親手製作出神奇的設計,直到今天,現代人運用了 X 光技術,才能在不破壞衣服的情況下給出一個完美明確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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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
大多數時候,當我們去討論設計是否足夠優秀,關鍵其實在於是否有所表達,也在於是單純的技巧展示還是背後有更深層次的含義。
就好像在胸前印製女權標語,並不能為女性的生活帶來切實地改變,博取眼球佔據了更大的比重。當 Coco Chanel 取消束腰打造女性職業裝,Yves Saint Laurent 製作出吸煙裝和獵裝以及 Cristóbal Balenciaga 打造 Sack Dress 之時,他們通過衣服做出了自己的表達,穿著這些衣服的女性之生活也切實發生了改變,這才是更有意義的事情。
而現任 Balenciaga 設計師 Demna ,他曾是一名難民兒童,於 1993 年從飽受戰爭蹂躪的喬治亞逃到德國,他說他必須嘗試從生活的每個角落發現美。事實上,他同樣也在嘗試做些有意義的表達。
衝突

最明顯的表達在於衝突。
營造「美麗的衝突」,那正是 Demna 拿手好戲,他會嘗試把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就放在那,但讓你覺得這種與現實的抽離感新鮮又有趣。就像那件用小切口皮革打造的出絨布質感的浴袍和披肩,高級定製的秀場上出現了一件浴袍?真是難以想像,他把更日常的概念融入了高級定製,你可以穿著它走在街頭,也可以穿著它參加晚宴。
恰到好處的衝突是浪漫的基礎,那也是年輕一代想要的東西,讓穿著者變得不同的東西。

與此相似的還有單寧布料打造的套裝,其實這些都是 Demna 個人情懷的體現,他來到 Balenciaga 之前所製作的服裝,有著濃濃的亞文化氣息,登上更大的舞台之後,他還是想壞笑著開一些所有人都認可的「玩笑」。就像當年杜尚在陶瓷小便盆上簽名,給它起名字叫 Fountain並堂而皇之的置於美術館中,這一切讓人們震驚並且認可。
聽起來是有些個人英雄主義,但這其中還有對於程度的掌握。那個花別人上百萬蓋了一個紅磚房的設計師,用別人的錢去實現自己的夢想,這「玩笑」似乎有些過火。
可 Demna 並沒忘了這是 Balenciaga Couture——浴袍通過先鋒的剪裁營造出不同尋常的空間感,材質上也使用了皮革以及真絲羊絨內里,單寧套裝則使用了現存於日本的老式美國織布機製作布料,同時經過靛藍染色處理。
他想用自己的辦法來讓精英人士們對一些來自街頭的元素產生慾望。
隱私

還有一個非常引人注目的事物,就是出現概率極高的「燈罩帽」,那是與女帽製造商 Philip Treacy 合作打造的作品,以鏡面裝飾,橢圓形且充滿未來主義。
由於場地等原因,上海秀場並沒有選擇真人模特以展示,帽子帶來的感官提升似乎不那麼明顯,但也能看出這隻帽子可以輕鬆遮住包括眼睛在內半張臉——當眼睛隱沒在帽沿內,神秘感油然而生。同時,又好像在對隱私以及恰當的社交距離這一話題進行討論,而不單單是對結構,面料和尺寸的玩弄。

這隻帽子還為高級定製營造了足夠的 Drama視覺。在閱讀時尚雜誌時,會覺得某些照片拍的太「平」,其實就是覺得太過普通平常,如果出現在個人社交媒體上並沒什麼不好,但出現在時尚雜誌上卻不太合適。
「燈罩帽」的作用正在於此,當其作為一套造型整體中的點睛元素存在,你會找到它被放置在高級定製秀場的原因。
環保

可持續是永恆的主題。
不論是近期人人都能感受到的反常天氣,還是新冠疫情的大流行,究其根本或許都會回到「環保」兩個字上,這是每個人或是機構不可逃避的責任,畢竟我們全都生活在這顆藍色星球上。

在本次的高級定製中也有著大量人造皮草以及科技面料的使用。總有人覺得皮紋沒有真皮之質感,嗯……Balenciaga Couture 此次的鱷魚皮紋短裙,通過電腦程序排列網狀皮紋路, 再用手工拼接模擬出鱷魚皮紋理效果, 就像是手工編織了一塊皮革「瓷磚」,整個過程要耗費數千小時。
看起來,這並不像是以環保為噱頭的「偷工減料」。
根據麥肯錫的 2020 年報告顯示,時尚行業的溫室氣體排放量佔全球總量的 3% 至 10%,Balenciaga 官方網站則有著 SUSTAINABILITY AT BALENCIAGA (Balenciaga 的可持續發展)這一專欄。
他們早就知道,必須做點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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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
——「來自科西嘉的怪物在儒安港登陸。」
——「不可明說的吃人魔王向格臘斯逼近。」
——「卑鄙無恥的竊國大盜進入格爾勒諾布爾。」
——「拿破崙·波拿巴佔領里昂。」
——「拿破崙將軍接近楓丹白露。」
——「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於今日抵達自己忠實的巴黎。」
這是拿破崙復辟,離開科西嘉島逼近巴黎過程中的報紙新聞,暫且不必去考量它的真實性,其本質在於描述某種「陰暗」心理。
當 Demna 剛剛來到 Balenciaga 時,曾有媒體發文稱他做的衣服要多醜有多醜,巧合的是,當年 Cristóbal Balenciaga 做出被稱為「土豆袋」的 Sack Dress 時也曾被嘲諷,但最後的結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正在工作的 Demna
Balenciaga 和 Demna 當然不是巴黎的「皇帝」,但他們能否像從科西嘉抵達巴黎的「拿破崙」一樣,顛覆某些東西,雖已苗頭漸露,但結果現在尚不可知。顯而易見的是,他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你想得到某個人群的認可,需要切實的站在他們身處的地方。
Balenciaga 之所以更受新世代青年的喜愛,是因為 Demna 清楚,這一代人不想和前一代人酷的相同,他們同時需要新東西和新思想。堆砌所謂的時尚元素不能得到認可,五顏六色的燈光也不是取勝秘訣,Demna 早就深諳此道。

而縱觀整場展覽,雖然那是時隔 53 年 Balenciaga Couture 的首次回歸,當然也是首次來到中國。在它真正到來之前,所有人都認為 Demna 想讓你回到過去,想著他會給你打開一條通向 1967 年的時光隧道。
當這些作品呈現在面前你會感到——不,或許 Demna 在博物館裡膜拜了屬於 Cristóbal Balenciaga 的那根權杖,但其實,他的眼睛始終看向未來。
文字執行:y
版式:Andy
監製:烏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