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塵埃——南明名臣范鑛墓地今何在

原創 胡啟涌/王珺偲


范鑛,字我蘧,四川敘州府富順人,萬曆二十年(1592)貢士范岷匯之子。生年不詳,於永曆十一年(1657)「九月卒」(《南明史·卷二十三·宰輔年表》)。明萬曆四十三年(1615)中舉人,四十七年(1619)己未科進士,先後在浙江山陰、上虞、河陽任知縣。因忤當權宦官魏忠賢,一直無法升遷。崇禎時轉為戶部新餉員外郎,因治理邊疆有功,以任口北僉事。崇禎十七年(1644),任都察院僉都御史巡撫貴州。

  1644年,崇禎帝自縊後,明王朝就此覆亡。朱明宗室與文武舊臣為了復明,先後建立了弘光、隆武、永曆政權。桂王朱由榔在廣西稱帝建立永曆政權後,勢控西南諸省,後置宮貴州安龍。晚明不少舊臣義士,皆赴西南效力永曆帝,以期復明,范鑛就是其中的大號人物之一。錢海岳《南明史》載:永曆時,范鑛擢任兵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總督川湖雲貴晉階光祿大夫,上柱國太子大師,制師東閣大學士。永曆七年(1653),范鑛因遭人彈劾而退出朝廷後,與曾效力南明的大臣平溪(今貴州省玉屏縣)鄭逢元、廣安鄭之珖、江津胡欽華、巴人李之華、西川陶五柳等,一起退隱於今遵義湄潭縣。

永曆皇宮位於貴州安龍縣境內。明王朝崇禎皇帝死後,朱氏皇族廣東世襲桂王朱由榔自立為南明永曆皇帝,1652年,在安龍設立行宮,作為指揮抗擊清軍的行都——「永曆皇宮」。該宮毀於清朝同治年間。經政府撥款重新修建,2006年正式對遊客開放


  但是,這位傳奇的歷史人物,死後到底歸葬何處?至今有三種說法。一是死於今遵義湄潭縣,葬於范家林,今該地范氏皆為其後,有「范進士」墓。二是死於今遵義鳳岡縣土溪鎮官壩村境內,有「范總督落氣碑」尚存。三是葬於今遵義務川自治縣豐樂鎮山江村馬道子,碑墳尚在。如此三說,讓南明遺臣范鑛的歸葬之地,變得撲朔迷離,疑點重重。為正視聽,近年來筆者與同好湯權、劉明友、周羽諸君,先後到湄潭琴洲、鳳岡官壩、務川山江,實地考察,尋訪舊跡,參考了大量文獻資料,使得范鑛的歸葬之地得以確定。

效力永曆帝

  1644年4月明朝滅亡後,靖江王朱亨嘉偽造假詔以騙范鑛,被他識破後並帶兵進行防禦。隆武帝朱聿鍵在福州稱帝後,范鑛升任為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副都御史,總督滇黔,駐節貴陽。是時,平溪僧人查繼仁冒稱弘光帝,蠱惑民眾。范鑛洞悉此為奸計,領兵將冒牌皇帝綁捆並進行審訊,使之伏誅。隨後范鑛效力永曆帝,被委以重任,得到連續升遷。永曆元年(1647),大西軍張獻忠部將孫可望率兵攻入烏江,范鑛監督部將皮熊與副總兵楊吉率3000名士兵守江拒敵。不料在南山戰敗,只好率部折回貴陽。同年四月,「苗藍叛軍」又攻佔了湄潭黃平關,范鑛即派平越總兵張才率兵平定,五月被永曆帝擢任為兵部尚書。永曆二年(1648)七月,王祥率兵包圍貴陽,范鑛急召武邦賢率兵趕來解圍,使貴陽免於失守。

  永曆三年(1649),孫可望派部將李定國、白文選率兵到貴陽。李定國,字寧宇,大西軍中的二號人物。白文選也是大西軍中的重要將領之一,是李定國的支持者。范鑛自知難敵,便與部將皮熊、蔣克達、陳勰宗、莫宗文等,潛入貴陽城外的苗寨躲避。其實這次李定國並非來攻佔貴陽,而是受主子孫可望之託,來貴陽與范鑛商議結盟事宜。李定國告訴范鑛,孫可望願與永曆帝結盟,願受命南明朝廷指揮共同拒清。范鑛見勢亦對李定國說明復明大義,會盟商洽中,范鑛問李定國和白文選:「萬一可望渝盟奈何?」李定國則答:「可望扶明,我則奉之;若其渝盟,我則殺之。」

  1650年,在「盜寶矯詔」事件中,另一「軍閥」胡執恭為了拉攏孫可望,傳假詔封孫可望為秦王。孫可望率部到安龍後,以秦王自居,依仗兵多無視永曆帝。朝堂之上白文選看見范鑛時,想起「可望扶明,我則奉之;若其渝盟,我則殺之」的承諾,不禁心生慚愧。隨後,范鑛與白文選密謀,欲與駐兵遵義的南明大將王祥聯手驅逐孫可望。豈料,孫可望卻提前下手,致使王祥兵敗烏江。

  孫可望除掉王祥後,為籠絡人心,普封百官,這就是南明史上著名的「脅改秦封」。范鑛被封為行營吏部尚書職務,迫於孫的淫威,范鑛只得選擇沉默。范鑛知道胡執恭封孫可望為秦王是矯詔,便秘密上疏永曆帝列舉胡執恭的罪行。1651年,胡執恭受驚嚇而死(一說是詐死),孫可望勢力不再,南明朝廷在清除餘黨時,有大臣以范鑛當年與孫貴陽結盟、受孫之封為據公開彈劾。范鑛和方於宣、任僎、朱運久、吳中蕃、張夔龍等人,被送往三法司審問。1653年,范鑛退隱湄潭縣柏楊壩,與先後來此隱居的錢邦芑、李之華等人,一起吟風唱月,寄情山水。「大錯和尚(錢邦芑)隱居西來庵,蒔花竹自成幽趣,與李之華、范鑛、吳扶林(一作靈)最和善。」(光緒《湄潭縣誌》)。

隱居湄潭琴洲四年

  1653年,范鑛從安龍輾轉來湄潭,居住在湄水河畔的柏楊壩。此處湄水如練,河道中有一個狀如古琴的壩子,「琴洲,在城東五里柏楊壩,四面皆水,橫卧如琴」(光緒《湄潭縣誌·卷二·山川》)。范鑛居此後將其命名為琴洲。與范鑛過從甚密的吳扶林在《柏楊壩琴洲記》中寫道:「此洲,范公品題。」惜乎范鑛所題寫的「琴洲」二字,今已不見,令人惋嘆。

  范鑛來到柏楊壩琴洲後,沒了案牘之累,便設館教學,吸納弟子,開創湄潭辦學先河。為了方便人們過河,他還出資修建了一座石橋,橋下七孔連拱,人們亦稱「范七橋」。「范七橋,縣東柏楊壩一小石橋,系前明範大人提營所造。至今霜雪不蓋,野獸不踐」(光緒《湄潭縣誌》)。此橋今已不見,舊跡難尋。閑暇之時,范鑛閒遊湄中風景,作詩吟誦。游湄潭八景之一的「寒潭映月」後,寫下了《映月詠》詩一首:「一輪寒影浪中生,到得春潮水欲平;垂釣漁人臨午夜,輕撓碎影寂無聲。」「寒潭映月」位於今湄潭塔坪對面,有記「水漩成渦,可卜陰晴;潭清而亮,水靜而深,上下天光,萬頃一色」。特別是月圓之夜,銀輝灑落,月印寒潭,靜謐清幽。

  1657年,范鑛病故,好友吳扶林傷戚難掩,撰寫《柏楊壩琴洲記》:「湄水發源於西蜀,由板角關逶迤曲折,環繞於縣城之右,至西南匯為大澤。彎眉名曰眉水,合諸溪之水,流注烏江……」記與范鑛天涯相逢,遣懷琴洲的難忘時光。

  吳扶林,名開元,生卒年不詳。明末湄潭歲貢,由於當時天下大亂,便逸居家中,未出仕。他家距琴洲不遠,「望衡對宇,歡情相接」,所以常與范鑛相來往。

  《柏楊壩琴洲記》描寫了琴洲風光,記述了范鑛生活點滴,為後人提供了范鑛的兩條可貴信息:一是范鑛逸居琴洲時,建有范公橋,題寫「琴洲」二字。二是范鑛曾打算在琴洲建一亭閣,因病逝未實現。令人嘆息的是此記中,吳扶林未述范鑛逝於何時何地,葬於何處,享年幾何,給後世留下謎團重重。

湄潭「范進士墓」

  1657年,范鑛「九月卒」後,到底葬在哪裡?光緒《湄潭縣誌·卷二·古墓》載:「隱士范鑛墓,在城北十五里,系今范家林范氏祖墓。」此記說了范鑛死後,不但葬於湄潭范家林,還是該地范姓的始祖。

  2022年6月19日,我們一行四人驅車前往湄潭縣官堰村范家林,找到了「范鑛墓」。該墓錐體封土,青石護墓,前面有香龕式墓碑一通。碑帽完整,正中有頂子(官帽)造型,兩邊鰲肩相拱。有陰刻行體墓聯一副:「姓字頻蒙熙世選,操修堪繼公文(缺一字)。」墓碑通高0.8米,寬0.48米,正中陰刻楷體:「歲進士范公墓」,上端刻「艮山坤向」,左右兩端刻有孝男范瑋等四世孝名8人。墓碑上沒有「范公」之名,無生卒年,立碑時間為:嘉慶三年(1798)孟冬月吉日穀旦。該墓主人「范公」是一名歲進士,後世孝名與范鑛子孫的名字完全不符,顯然該墓不是范鑛之墓。

  為了更一步論證此墓真假,72歲的范廷輝提供了家藏的《貴州省湄潭縣官堰范家林范氏宗族簡譜》《湄潭范氏族譜》,譜書中明確記載范家林范氏明末時,由江西省臨江府十字街大橋頭遷來。定居湄潭後分為三支:一支居湄潭永興鎮八角山,一支居遵義蝦子鎮梭米孔,一支居范家林。范家林范氏是范天儒之後,與南明遺臣范鑛毫無關聯。所以范鑛死後葬於范家林,范進士墓是范鑛墓之說乃屬訛傳。光緒年間,歐陽曙編寫《湄潭縣誌》時,可能未到實地考證,使傳聞變成了文獻資料。

鳳岡官壩「落氣碑」

  「鑛憂悸卒,昭宗(即永曆帝)追悼之」(《南明史·卷五十七》)。此記說明南明遺臣范鑛死於憂悸,那麼范鑛是悸於孫可望勢力,還是擔心永曆帝再算舊賬,今天也不得而知。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1657年9月范鑛因心生憂悸,思鄉心切,不顧時秩冬季,取道鳳岡回四川富順老家。經土溪鎮官壩村土地坳時,不幸染疾而終。

  說來湊巧,崇禎十五年(1642),惠州府(今廣東省境內)同知商朝仕,回老家遵義道真棕坪鄉路過官壩村時,不幸病故。據鳳岡縣歷史文化研究會會長湯權考證:商朝仕,字囂然,號柱石,貴州道真縣水麻溪商家村人。明朝天啟四年(1624)考取貴州甲子科舉人,先後任廣東惠州同知和德慶州知州。明崇禎十五年(1642)告老還鄉途中病逝於鳳岡官壩。1643年,商氏後人在商朝仕氣絕之地的官壩土地坳,豎立一通「神道碑」,茲以存念。「神道碑」民間稱「落氣碑」,該碑整料青石打制而成,圓首,通高2.8米,面寬0.85米,厚0.28米。石碑正中雙鉤陰線豎刻楷體「明勅授奉政大夫原任廣東惠州府同知前知德慶州柱石商公大人神道」。碑面右側無字,左側楷書陰刻「欽授都司生員男商民燦,廩膳生員民師、民重,婿生員冉喬楨,舉人陳元良仝立」,「時,崇禎癸未(1643)陽月吉」等字樣,全碑共68字。

  後來,由於土地坳水土流失嚴重,立碑之處變成了水田,長年累月,石碑下半部分沒入泥田,石碑內容不為人知。加之商朝仕與范鑛皆病故於此,僅隔15年,在當地人的代代口傳中,歷史從走樣到離譜,把「商柱石落氣碑」說成了「范總督落氣碑」,導致以訛傳訛,越傳越甚。2009年冬,湯權、安斯旭、馮聖高等前往官壩進行田野考查,掏開田泥才露出碑體,用清水洗凈碑面後,上紙拓片,碑上內容才得以全顯,歷史原貌終得澄清,「范總督落氣碑」之說不攻自破。

  當地還有一個傳說,范鑛病逝土地坳後,隨從決定將其安葬在坳口處。當地人卻阻撓不允,當得知死者是一位朝廷大官後,不敢得罪,便靈機一動,將一段畫符的紅布掛在坳口,說此地已請先生做了法事,欲建一寺廟。人神無爭,一行人只好抬著范鑛的屍體,往務川縣山江村方向而去。事後,當地人在坳口建起了一座茶神廟,今尚存。

務川縣山江村馬道子范鑛墓

  1657年9月,范鑛病故鳳岡官壩土地坳後,一行人將屍體運到務川縣豐樂鎮山江村,順著山脈走勢尋找葬地。當地至今流傳著一個傳說:一行人來到山江村小地名馬道子處時,只見對面林立的群山如「仙人拱手」,山下的一壩水田如「萬盞明燈」,山江河從溝底潺然穿過如「玉帶束腰」,皆認為此為吉地,便將范鑛安葬在馬道子半山的一個山彎里。傳說歸傳說,文獻中也有范鑛葬於務川山江的記載。「明川湖雲貴總督范我蘧墓,在務城西五十里,地名三(山)江。」(申紹伯所編的《南園紀事》)「(范鑛)因病衰思家,歸途中死於鳳岡官壩,葬于山江。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思南營參將王應龍飭建墓碑於墳地。」(《務川縣誌》)

位於務川縣山江村馬道子范鑛墓


  為了實地查勘范鑛墓,2022年3月5日,我們一行從鳳岡出發徑往務川縣山江村,找到范鑛墓。在墓地下面的公路邊,立有一塊文物保護碑,上面有范鑛墓的簡介,並記范鑛墓已於2003年12月5日,被列為遵義市人民政府公布的第一批文物。我們順山而上,路過一口水井,再穿過密林,在一平台處,氣勢軒昂的范鑛墓豁然出現。墓地的三面有磚牆圍著,封土墓塋,墓已被盜。墓地共有石碑三通,墓前立有主副石碑兩通,已傾斜。左側立有石碑一通,曾斷成兩截,2003年,當地文管部門用水泥將其拼接。墓前有拜台,被厚積的枯葉覆蓋。我們將三通墓碑清洗乾淨後,通過拓片,進行辨識。

  墓前主碑呈圓首,石基底座,碑高2.15米,碑寬0.95米,碑厚0.20米。正中陰刻館閣體:明巡撫貴州兼督湖北川東等處地方兵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總督川湖雲貴上柱國太子太量晉階光□大夫制師東閣大學士我蘧范公墓。墓碑左額分兩行題刻:誥封榮—大夫左都督管貴州思南營參將事帶拖沙喇叭淮陰王應龍節建。誥封文林郎貴州思南府務川縣三韓董廷榮手題。碑右刻有子孫四代孝名28人,分別是:壬子科舉人考選知縣孝男范琚,陝西知縣孝男范璐;孫:范士依、士雋、士暄、士偉、而敦、而敏、而遂、而致。曾孫:范一桐、一楷、一航、一鼎、一持、一抱、一樞、一元、一軒、一輔、一轂、一輶、一淹、一淳、一澄、一涵。元孫:范奕從、元澤。仝立石。落款時間為:大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歲次丙戌仲冬吉旦。

  副碑與主碑並列,相距尺余,圓首,石基底座。碑高2.08米,碑寬0.90米,碑厚0.12米。墓碑上端加框陽刻篆體:大司馬巡撫中丞范公墓室,碑由樊澤選書寫。邊框左右方及上方均有飾紋,這是一塊記載范鑛生平的紀事碑,甚為珍貴,可惜碑文大多脫落,只有石碑右側尚有部分范氏孝名可識。

  立在范鑛墓左側的石碑,圓首,石基底座。碑高1.65米,寬0.85米,厚0.12米。石碑風化嚴重,多數文字已無法辨認。但有一句清楚可識:范氏後裔查驗墓地並築廬看護事。落款時間為:大清乾隆五年(1740)歲次庚申仲秋月吉日。由此記可知,1740年,范鑛後人來山江查驗祖墳後,在墓側修築房子,守墳盡孝,離開山江時在此立碑,茲以記事。范氏後人立此紀事碑時,距范鑛病逝已有83年,距思南營參將王應龍飭建墓碑時已有34年。

  經過到湄潭、鳳岡、務川三地實地考察,南明遺臣范鑛的生平和葬地已明了。即是:1653年,范鑛受彈劾不事永曆帝後,到湄潭縣柏楊壩琴洲隱居4年。1657年9月,心懷憂悸的范鑛取道鳳岡縣回四川富順老家,病逝於鳳岡官壩土地坳。隨後,葬在務川縣豐樂鎮山江村馬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