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某年,大漢王朝境內,河東平陽(今山西臨汾)一個小吏家庭誕生了一個嬰兒,父親人稱霍仲孺。這個老霍並不正經,年輕時在平陽侯府當差,曾與侍女衛少兒有過一段露水情緣。這個衛少兒就是大名鼎鼎的衛子夫的親妹妹。衛少兒錯誤以身相許,結果珠胎暗結,生下了私生子霍去病。
霍仲孺拔出無情劍,轉身回家鄉。居然就將衛少兒拋棄了。如果不是姐姐衛子夫被劉徹看上,大概率霍去病一輩子也是當奴隸的命了。幸虧,在霍仲孺跑掉之後,劉徹駕臨了平陽侯府,一切都發生了逆轉。衛少兒又重新嫁人,霍仲孺也在老家重新結婚。
霍仲孺在老家也生了個兒子,叫霍光。說實在的,霍去病是地道的貴胄子弟,因為畢竟有他舅舅衛青,姑姑衛子夫罩著,屬於皇帝的外戚了。而霍光根本沒有貴氣可言,只是普通小吏家庭子弟,平頭百姓罷了。兩個霍家子弟在毫無交集的家庭中長大。命運的轉折發生在元狩二年(前121年),霍去病以驃騎將軍身份出征匈奴,途經平陽時突然派人尋父。當霍仲孺戰戰兢兢走進驛館,只見身披玄甲的青年將軍大步上前跪拜:「去病不知早為大人骨血!」
霍仲孺跪在霍去病面前只敢唯唯諾諾而已。雖然霍去病認了父親,但是霍仲孺卻不敢以父親自居。霍去病為父親購置田宅奴婢後匆匆離去。數月後凱旋再度登門,目光落在角落那個皮膚白皙、眉眼清秀的異母弟弟身上。「隨我去長安。」少年將軍一句話改變了霍光的命運。十三歲的霍光懵懂踏上馬車時不會想到,這趟旅程將把他推向帝國權力的巔峰。
初入長安的霍光被安置在未央宮偏殿。彼時衛子夫已貴為皇后,霍去病戰功赫赫,但這個突然出現的「衛家親戚」仍引來眾多宮廷看客的竊竊私語。史書記載他「身高七尺三寸,眉目疏朗,美須髯」,在崇尚儀錶的漢代宮廷里,這副好相貌成了通行證。雖然沒人當他一回事,但是霍去病的弟弟這個身份讓他在長安獲得了很好的教育和前程。
元狩六年(前117年)霍去病英年早逝,又過去25年,公元91年,當衛青家族因牽連巫蠱之禍凋零時,霍光作為衛霍家族唯一倖存代表,卻以奉車都尉身份侍奉武帝二十餘年。《漢書》記載霍光其人非常謹小慎微:「出入禁闥,未嘗有過」——每次進出宮門,落腳都在固定位置,連值守郎官拿尺子量都分毫不差。這種刻入骨血的謹慎,在征和二年(前91年)太子劉據冤死後顯得尤為珍貴。
因此,他成了漢武帝最後留意的託孤重臣,將衛霍家族的餘暉發揚到最大。老皇帝臨終前,召畫工繪下《周公輔成王朝諸侯圖》賜予霍光,但並不明說其意。霍光唯有頷首而已。
後元二年(前87年)春,武帝巡遊至五柞宮病危。霍光跪在病榻前涕泣追問:「如有不諱,誰當嗣者?」武帝顫手指向那幅畫:「立少子,君行周公事。」當夜,七十歲帝王攥著霍光的手咽下最後一口氣,將八歲的劉弗陵託付給他。
小皇帝登基後的未央宮暗流涌動。同為輔政大臣的上官桀是霍光親家,其子上官安娶了霍光長女。當上官安想把六歲女兒送進後宮當皇后時,霍光卻板起臉:「幼女為後,豈不貽笑天下?」上官家轉而賄賂武帝長女蓋長公主,竟真把女童扶上後位。投桃報李間,公主的情夫丁外人求封侯爵,又被霍光一句「高祖約,無功不侯」頂了回去。
因此,上官桀恨死了霍光,一心想把霍光整下去。
矛盾在元鳳元年(前80年)爆發。上官桀聯合桑弘羊偽造燕王奏章,趁霍光休沐日上朝發難:「霍光檢閱羽林軍僭用天子儀仗,又擅自增調幕府校尉——此必反也!」十四歲的昭帝卻笑著把奏章扔在地上:「大將軍閱兵是十日前事,燕王封地在兩千里外,難道飛書能瞬達長安?」轉頭對霍光道:「朕知大將軍忠,勿懼。」後來追查發現,那封奏章墨跡未乾就送到了宮門。
此次未成功的政變讓上官桀露出了狐狸尾巴,也讓霍光大吃一驚,開始組織力量認真對付上官桀陰謀集團。
霍光的大網在一場秋夜中暗暗收攏。上官桀父子欲趁霍光赴宴時伏殺,卻被公主府稻田小吏燕倉告發。當羽林軍撞開上官府大門時,霍光站在庭院看著親家被拖走,月光下鬚髮如霜。史載那夜「長公主懸樑,燕王飲鴆」,唯有小皇后因是霍光外孫女得以保全。參與上官桀謀反的所有人全部奔赴了黃泉地府。
從此以後,西漢的大權全部歸霍光一人爾。
元平元年(前74年),二十一歲的昭帝猝然離世。很可惜的是,年輕的皇帝居然一個子嗣都沒有留下。那麼,只能從武帝的其他子孫中繼續選擇一個來填坑了。選誰呢?霍光在宗室名冊上反覆斟酌,最終選定昌邑王劉賀。誰料這位新君帶著二百親信進京,二十七天內簽發一千一百二十道荒唐詔令。老臣張安世密報:「王用綠幘(奴僕頭巾)戲弄玉璽,夜開北宮門引倡優入內。」霍光拍案而起:「豈可奉宗廟於豎子!」於是,決心廢掉這位自己親自選定的年輕皇帝,令擇新主。
未央宮前殿,霍光率群臣具名上奏請皇帝退位,劉賀還嬉笑著問:「天子亦可辭退乎?」當侍衛剝去他璽綬時,昌邑王突然抱住霍光哭喊:「愚戇不任漢事!」史官記下大將軍「淚沾袍袖」,卻仍揮手令武士押走廢帝。從此,劉賀被貶為海昏侯,圈禁到江西,度過了荒唐的一生。
下面再選誰?似乎沒得可選,漢武帝當皇帝久,可是兒子沒生幾個,還大多死去了。最後,霍光瞄準了一個特殊的人物——劉病已。劉病已是巫蠱之禍中倖存的太子之孫,早就被發配到民間生活了,已不在宗室黃冊中。考慮到前任劉賀的難以管控,不如讓這個毫無背景的孩子來當皇帝,豈不是美哉?
抱著這個目的,霍光乾坤獨斷,率領群臣擁戴了劉病已,後改名劉詢登基為帝。結果,這個劉詢卻並不是個軟柿子,而是非常有主見的年輕人。登基七八年,什麼意見都不發表,凡事都拿去和霍光商量。但是暗地裡,劉詢卻在組建、挑選自己的團隊。劉詢有一次開玩笑,說初見霍光時「若有芒刺在背」,可見他對權傾天下的霍光的懼怕。
既然皇帝是自己擁戴的,那麼為了獲得更大的權力,霍家自然要更上一層樓。霍光的妻子霍顯就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劉詢為皇后。劉詢並未直接駁斥,而是在上朝時向下方跪拜的大臣們講了一個小故事,下詔「求微時故劍」。大臣們會意,立刻到民間找回了劉詢的結髮妻子許平君。劉詢馬上立她為後。霍光妻子霍顯懷恨在心,買通女醫淳于衍,在許皇后分娩時毒殺之。當長安獄吏抓捕醫官時,霍光驚聞真相,在書房枯坐整夜,最終不敢向皇帝揭發自己的老婆,在奏章上籤署「淳于衍免罪」。
這個決定如同打開潘多拉魔盒。地節二年(前68年)他病逝時,三千禁軍護送梓宮,宣帝親著緦麻(喪服)送葬,將霍光比作蕭何。可兩年後,霍家謀反事發,霍家子弟霍雲、霍山自盡,霍禹被腰斬於市,全族血染長安東市。原來,劉詢早就通過各種渠道知道自己愛妻被毒殺的真相,痛徹心扉,但是不敢向霍光報復。只待霍光一死,立刻把他全家滅門,以為自己的愛妻報仇雪恨。
甘露三年(前51年),漢宣帝命畫師在麒麟閣繪製十一功臣像。居首者博陸侯霍光仍著大司馬朝服,題籤卻只書「霍氏不名」——這個細節道盡帝王心術:既承認他「匡國家,安社稷」之功,又隱去其名以示家族污點。
老儒生們唏噓他「不學亡術,闇於大理」,戍卒們卻傳頌昭帝朝「牛馬布野,外戶不閉」的盛景。班固在《漢書》中留下著名評語:「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死才三年,宗族誅夷,哀哉!」——這聲嘆息飄過兩千年,至今仍在史冊間迴響。
一代大權臣,從沒想過篡位,身後事卻落得如此凄慘,不可謂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