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紐西海戰：雅典的最後勝利

2025年06月13日17:40:17 歷史 2732

科農派去求救的船隻於前406年6月中旬前後抵達雅典。雅典人此時可動用的船只有約40艘，但在非同尋常的努力之後，在一個月內就將他們的艦隊實力恢復到110艘三列槳座戰船。缺少船隻還不是全部問題，因為此時國庫已經完全空蕩蕩了。為了支付造船費用和水手的薪金，雅典人不得不將衛城的勝利女神尼刻的金像熔化，用這些黃金鑄幣。他們用這些錢幣，以及儲藏在聖山上的其他金銀，籌集了一筆超過2000塔蘭同白銀的資金，解決了開銷問題。人力是另外一個問題。最好的水手已經駐紮在米蒂利尼了，因為科農之前為了自己的任務精心挑選了水手。即便徵召那些素質略遜一籌但還算有經驗的槳手，也只能為準備離開雅典的船隻中的一小部分配齊人員。所以雅典人不得不用缺乏經驗的人作為槳手，包括農民、有足夠的財產可以在騎兵部隊服役的人，甚至奴隸（他們的服役將得到自由和雅典公民權的報償）。「他們讓所有服兵役年齡的人，既有自由人也有奴隸，上了船。」（xenophon, hellenica 1.6.24）這是整個戰爭中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在海戰中，雅典人在戰術素質上遜於敵人，從雅典軍中逃亡的技藝嫻熟、經驗豐富的水手增強了敵人的實力。

與戰爭中的其他任何一支雅典艦隊都不同的是，這支艦隊有八位將軍，但據我們所知，其中沒有一位是凌駕於其他人的最高指揮官。這樣的安排應當不算很理想，因為他們要面對的是一位年輕勇敢的斯巴達指揮官，並且他已經擊敗了雅典最好的海軍將領科農。這支雅典艦隊於7月駛往薩摩斯島，從盟軍獲取了另外45艘戰船，於是一共掌握了155艘三列槳座戰船。卡利克拉提達斯擔心被夾在科農艦隊（在米蒂利尼港口）和逼近的雅典增援艦隊之間，於是留下50艘戰船監視科農，自己則率領餘下的120艘戰船前往萊斯博斯島東南端的馬里阿角，以便切斷敵人。在那裡，他可以看到雅典增援艦隊到了阿吉紐西群島，距離大陸不遠，在他自己位置以東約2英里處（見地圖27）。不管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兵力少於對方，他都相信己方水手的素質更優越，因此必勝無疑。

（阿吉紐西海戰的位置）

卡利克拉提達斯打算再一次運用幫助他打敗了科農的奇襲戰術，即在夜間進攻，但遇到了風暴，因此未果。拂曉時分，他迎著升起的旭日，奔向阿吉紐西群島。斯巴達艦隊齊頭並進地進攻雅典戰線。斯巴達人的120艘戰船排成一線，戰線長度為約2400碼，即1又1/3英里（見地圖28）。每兩艘相鄰的三列槳座戰船之間間隔約20碼。他們擺好了陣勢，準備運用包抄戰術（是雅典人將其發展到日臻完美，並因此佔據海軍優勢）：即己方的航速更高，因此可以繞過敵軍戰線的一端，從側翼或後方攻擊敵人；或突破戰術，即一艘戰船迅速行駛到兩艘敵船之間，迅速轉頭去攻擊其中一艘的側翼。

雅典人也知道自己在戰術素質上處於劣勢，於是相應地安排了自己的陣型，並且是以希臘海戰歷史上獨一無二的方式。他們將己方戰船分為三隊，即兩翼和中路。兩翼各擁有60艘戰船，分成前後兩排，後一排的每艘船照應前一排兩艘船之前的缺口。中路擁有35艘戰船，僅有一排，但中路的位置在加里普島（阿吉紐西群島兩個主島中偏西的那個）前方不遠處。加里普島的位置使得斯巴達艦隊無法對雅典中路實施突破戰術，而雅典兩翼犬牙交錯的雙排陣型使得斯巴達人無法對雅典兩翼實施突破戰術。雅典兩翼相鄰兩艘戰船的間距是常規的兩倍。所以，如果前一排較大的缺口誘使一艘斯巴達戰船嘗試突破戰術，後排的戰船就可以上前，阻止敵船，並允許敵船兩側的己方戰船衝撞它。兩倍的間距也使得雅典人的戰線更長，幫助他們對付敵人的包抄戰術，也使得他們能夠包抄敵人的側翼。雅典人對陣型還作了一個改進，即將兩翼分為共計八個獨立單位，每個單位由一名將軍指揮。這種安排在進攻的時候特別有利，而進攻將在更開闊的海域進行，每個單位的獨立行動能力會帶來益處。

卡利克拉提達斯開始前進的時候，「雅典人出來迎戰，將左翼向開闊海域的方向展開」（xenophon, hellenica 1.6.29）。雅典左翼已經包抄了斯巴達右翼，並繼續向南（對雅典人來說是向左）運動，威脅要包圍斯巴達右翼。這樣的策略會將一支分隊從己方戰線分離出去，一般會在戰線上製造一個缺口，容易被敵人利用。但雅典人在阿吉紐西群島運用的雙排戰線使得最左端前排分隊的將軍伯里克利[1]（偉大政治家伯里克利和情婦阿斯帕齊婭的兒子）轉了一個大弧線，使得左翼後排的指揮官阿里斯托克拉特斯能夠封閉缺口。不管卡利克拉提達斯在這個海域打算運用何種進攻動作，都會遇到被包圍的危險（這是個非常嚴重而明顯的危險），斯巴達人將被迫轉入守勢。雅典右翼可能採取了同樣的動作，但我們不知道它的具體行動。但即便雅典右翼只是徑直前進，也已經處於可以包抄敵人側翼的位置。雅典中路似乎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只是停留在原地，即加里普島前方。

卡利克拉提達斯親自指揮他的右翼，他看到的景象非常令人擔憂。他的旗艦舵手墨伽拉的赫爾蒙敦促他停止戰鬥，「因為雅典三列槳座戰船比斯巴達多得多」，但年輕的海軍司令不肯退縮：「如果他死了，對斯巴達不算什麼損失，但如果臨陣脫逃，就太恥辱了。」（xenophon, hellenica 1.6.32）他的堅定勇敢符合斯巴達的偉大傳統，也體現了他大無畏的品格，但在當前這個具體的戰略環境下，卻顯得不審慎。不論在什麼時候，己方處於戰術劣勢的時候與數量多於自己的敵人交戰，總是不明智的，何況斯巴達人此次沒有理由非打不可。拖延時間對他們有利；雅典人沒有資金，不可能維持艦隊長期在海上。而只要拖延下去，雅典人那邊可能會出現更多逃兵。一位謹慎的指揮官會在兵力對比有利於斯巴達人的時候，讓雅典人在斯巴達人選擇的地點主動進攻。

然而，拖延對卡利克拉提達斯自己不利。他希望在自己甚至更加依賴于波斯資金之前，以及在作戰季節結束之前，儘快贏得一場勝利，免得喪失得勝的機會。而且，如果他聽了赫爾蒙的建議，取消戰鬥的話，會發生什麼情況？他肯定會不得不去米蒂利尼，努力消滅科農，而雅典艦隊也肯定會追擊他到米蒂利尼。他會擁有170艘戰船，去面對雅典人的155艘，而科農的40艘將處於他的後方。那麼他的戰船數量會比雅典人少25艘，而他在阿吉紐西群島比雅典人少35艘。不過，在米蒂利尼的話，他在兵力對比上的稍稍改進很可能被腹背受敵的窘境所抵消。不管他有沒有考慮到這些因素，我們都不能說，卡利克拉提達斯的決定僅僅是因為這樣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太魯莽、沒經驗。

面對自己側翼受到的威脅，他盡其所能去應對。因為他沒有辦法將自己的戰線延伸去挫敗敵人的動作，「於是他將自己的艦隊分為兩支，兩翼各自為戰」（diodorus 13.98.4—5）這樣他就沒了中路，容易遭到停在加里普島前方的那單一一排雅典戰船的攻擊，但他在形勢壓迫下，不得不在戰術上做一些妥協，畢竟他受到的主要威脅（可能被敵人包圍）實在太嚴重，不能忽視。事實上，雅典中路在戰役的第一階段（時間很長，很激烈）停留在原地。「起先作戰井然有序，後來就七零八碎了。」（xenophon, hellenica 1.6.33）雅典人對斯巴達側翼的襲擊起初集中到了中路，讓斯巴達人幾乎沒有機會嘗試他們如今更具優勢的熟練機動動作。隨著戰鬥繼續，未參戰而且毫髮未傷的雅典中路的存在，對疲憊的斯巴達人的威脅越來越大。卡利克拉提達斯的戰船撞上一艘敵船，他陣亡了。此後，斯巴達左翼敗退了，企圖逃跑。斯巴達隊形終於被打亂，雅典中路加入了殺戮和追擊，摧毀了許多逃跑的敵船，自己卻沒有任何損失。在斯巴達右翼，戰鬥繼續了很久，非常殘酷，最後與海軍司令一起作戰的拉科尼亞戰船損失了十分之九，其他船隻全部逃走。雅典右翼阻止了對方向北逃跑；逃出生天的少數船隻南下去了希俄斯島、庫麥和弗凱亞等地。米蒂利尼的斯巴達指揮官得知此役結局後，也逃走了，於是科農得以與雅典主艦隊會合。

據狄奧多羅斯說，阿吉紐西戰役「是希臘人與希臘人對抗的歷史上最偉大的海戰」（13.98.5）。斯巴達人損失了77艘戰船，即全軍的64%，這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在基諾塞馬、阿卑多斯和諾提昂三次戰役中，失敗一方的平均損失為28%。在庫濟科斯，雅典人運用欺騙、奇襲和獨立指揮的多個單位將敵人誘騙到開闊海域將其包圍，將整個斯巴達艦隊擊潰。阿吉紐西發生了一場可以與庫濟科斯戰役相提並論的潰敗，由於雅典人的精彩謀略，斯巴達人又一次遭到包圍，被切斷與附近陸地的聯繫。僅僅因為雅典左翼無法封閉缺口，才有一些斯巴達船只得以逃脫。雅典人的155艘戰船近損失了25艘，這是一場輝煌勝利。他們若是在這場戰役中失敗，就必然會輸掉整個戰爭，但他們憑藉一支匆匆拼湊而成的艦隊，殲滅了由呂山德訓練和準備的優勢敵人，並殺死了接替呂山德的勇敢的年輕海軍司令。雅典又一次統領大海，有很好的理由期望自己在這場戰爭中生存下去，甚至贏得最終勝利。

[1]根據圖28，最左端前排分隊的指揮官是阿里斯托克拉特斯，後排才是伯里克利。

本文節選自我的譯作：

伯羅奔尼撒戰爭

內容簡介 · · · · · ·

在公元前5世紀末的近三十年里，古典世界被一場衝突撕扯得四分五裂，那就是伯羅奔尼撒戰爭。在其歷史背景之下，這場戰爭的戲劇性、決定性和毀滅性可以與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相提並論。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希臘人同室操戈：一方是雅典人，他們擁有輝煌的殖民帝國、民主制與政治權利的豐富傳統，以及光輝璀璨的文化成就；一方是軍國主義、寡頭統治的斯巴達。這場戰爭帶來了一個史無前例的殘暴時代，一度管束著希臘戰爭行為的粗糙法則也遭到悍然違背，致使生命和財產受到極大損失，派系鬥爭和階級矛盾大大激化，希臘政治向民主制發展的趨勢遭到逆轉。曾經奠定了希臘文明基礎的習慣、體制、信仰和約束無不土崩瓦解。

作者簡介 · · · · · ·

作者唐納德•卡根（donald kagan）（1932- ），美國著名歷史學家，耶魯大學古典學與歷史學斯特林教席榮譽退休教授，古希臘歷史研究的權威學者，1958年獲得俄亥俄州立大學博士學位，2002年獲頒美國國家人文獎章，2005年當選為該年度傑弗遜人文大師，著有《雅典帝國的滅亡》（1987）、《沉睡中的美國》（2000）、《西方的遺產》（2000）、《伯羅奔尼撒戰爭的爆發》（2003）等，最新一部作品《修昔底德》由維京出版社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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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和《忽左忽右》合作的新播客節目《首相塔》上線了，聊聊我和程衍樑覺得有趣的八個歷史人物，都是首相或總理，借用《冰與火之歌》的典故，稱之為「首相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