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蕩的加州，撕裂的美國：建國249年邁向宿命的十字路口

當地時間6月8日，在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命令下，約300名國民警衛隊隊員被部署在加利福利亞州洛杉磯市。當天中午，部署在洛杉磯市中心聯邦執法機構門前的國民警衛隊隊員與抗議者開始爆發衝突。

引燃此次加州衝突的直接導火索，是6月6日美國移民與海關執法局在洛杉磯發起的代號為"鐵腕"的突襲行動。執法人員在沒有提前通知地方政府的情況下，破門突襲移民聚居區的服裝廠和倉庫，逮捕44名非法移民，關押200人，部分工人指控遭暴力拖拽。當晚，500餘名抗議者封鎖101號高速公路，向警車投擲燃燒瓶，警方以催淚瓦斯和震蕩彈回應，衝突迅速升級為暴力對峙。

6月7日，特朗普簽署總統備忘錄，繞過加州州長加文·紐森直接部署2000名國民警衛隊進駐洛杉磯，並威脅調用海軍陸戰隊。這是自1965年民權運動以來，首次未經州長同意的聯邦軍事干預行動。8日，國防部長皮特·赫格塞思宣布加州彭德爾頓基地海軍陸戰隊進入"高度戒備"，白宮甚至威脅逮捕抵制執法的州政府官員。

可見，衝突的發生還離不開美國政黨極化的刺激作用，更揭示了當聯邦政府和州政府作為「中央」和「地方」權力機構分屬不同政黨掌控時的結構性矛盾。近年來，美國民主黨和共和黨在幾乎所有議題上都處於高度對立的狀態，導致美國陷入了「為反對而反對」的執政困境，放大了兩黨在內政外交議題上的分歧和矛盾。

在雙方長期充滿對立思維的移民問題上，尤為如此。共和黨人認為應該加強對移民的審查和管控，嚴厲打擊非法移民。尤其自特朗普共和黨政府今年執政以來，將驅逐非法移民作為其第二任期的核心議題，甚至指示移民官員將每日逮捕人數提高至3000人，以實現每年逮捕超過100萬人的既定目標。對於特朗普而言，此舉不僅有助於兌現其對支持者的競選承諾，而且有望通過打擊「非法經濟」塑造其所重視的「法律與秩序」形象。

然而，以加州為代表的民主黨深藍大本營，則主張包容移民，強調外來移民對美國經濟增長與社會發展的貢獻。例如，面對特朗普政府下達的驅逐令，民主黨人、洛杉磯市長凱倫·巴斯與市檢察官合作加速推進「庇護城市」法令，動用大量市政府資源為移民群體提供更大力度的保護。顯然，這些舉措與特朗普政府旨在打擊非法移民、管控移民群體的努力背道而馳，增加了雙方將移民議題政治化的強烈意味。

特朗普總統和紐森州長之間長期的嫌隙與不和，也是本次衝突快速升級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早在2017年至2021年特朗普總統第一任期間，兩人就曾在氣候變化、山火防治、外交政策等議題上矛盾不斷。面對特朗普政府打擊非法移民的強烈政策立場，紐森反而大幅擴大加州的醫保政策，以覆蓋更多年輕的非法移民。

兩人極不愉快的互動，為日後雙方處理相關議題埋下了衝突的種子。對於加州本次衝突事件，特朗普指責紐森「無能」，而紐森則將這場正在持續升級的衝突，歸咎於特朗普部署國民警衛隊平息洛杉磯暴力抗議的「獨裁者行徑」。

6月8日，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市中心的聯邦執法機構門前，一名抗議者被警察控制。

從短期來看，本次衝突的走向主要存在兩種潛在情境。

第一種潛在情境是暴力循環的螺旋升級。如果特朗普政府命令更多國民警衛隊隊員部署入城，並堅持採取強硬的「清場」政策，極有可能引發更大規模的騷亂和對峙。考慮到動亂和衝突造成的巨額經濟損失、加州作為民主黨掌控各州的「領頭羊」角色及其可能激起其他州效仿的「磁吸效應」，特朗普政府勢必採取更大力度的鎮壓手段，這又不可避免地增加國民警衛隊和抗議群體的衝突烈度。

第二種潛在情境是司法介入下的暫時緩和。面對特朗普政府的強硬「准軍事化」介入，紐森已明確表示將訴諸司法程序。若加州聯邦地區法院受理違憲訴訟，則有望通過臨時禁令限制國民警衛隊在加州的行動。不過，在美國政治極化、社會分裂的當下政治環境中，司法系統能否保持中立存疑，這對司法介入緩和衝突的前景打上了一個問號。

當然，要從根本上解決本次衝突，仍依賴於聯邦政府和州政府、民主黨和共和黨之間的制度性對話和協商。移民問題是美國兩黨長期以來的爭議性議題，而憲政權力結構下聯邦政府應對移民問題能力的局限，呼喚更加緊密有效的政黨協商和「央地」協作關係。但在當前乃至未來較長一段時期內，要構建上述協作關係、達成制度性框架，面臨著巨大阻力。

但不論後續發展軌跡為何，本次衝突不僅是兩黨移民政策、「央地」關係及其治理理念的較量，更是美國作為西方霸權國家及其治理能力的試金石。當國民警衛隊的裝甲車與抗議者的墨西哥國旗在街頭對峙，這個國家正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無論是經由暴力達成新的平衡，還是通過司法重構權力邊界，這場衝突都預示著「美式民主」的深層危機，「合眾為一」的建國理念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本次衝突及其結局是否成為2026年美國中期選舉的預演，值得關注。

（作者系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