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萊兒,小名楚兒,從小父母雙亡,但才思敏捷。迫於生計,她被迫淪落風塵,成為武昌的一名官妓。
被韋蟾廉納為妾
有一天,武昌節度使韋蟾廉調任京師,眾官設宴送行,這麼大的送別宴會,楊萊兒是武昌官妓中的仕女班頭,自然命她侍宴。
在宴會上,武昌方面的官吏及當地知名人士雲集,十分隆重,韋蟾廉說:「今日與諸公告別,不可無詩。」他首先寫了兩句:
悲莫悲兮生別離,登山臨水送將歸。
在座官員及一班文人沉吟良久,無法續接。這時,楊萊兒上前說:「大人,小女子續上兩句可否?」
「好吧,就讓你一續。」韋節度道。
這時在座的官員都一齊把目光投向她,只見她從容地信口道:
武昌無限新栽柳,不見楊花撲面飛。
兩句續罷,滿座啞然,眾人皆服其才。這兩句詩傳到後代,著名的詩評家沈德潛也對此給予很高的評價,說是「後二句從別離送歸,宕漾有情而語氣靈警,這樣佳作,怎減名士風流。
愛美惜才之心,人皆有之,當下眾官無不佩服她的才華,於是當場都慫恿韋大人納她為妾,韋大人經過眾人一提,也就欣然從命,武昌太守,落得藉此做個人情,成全於韋,立即把她從官妓中除名,使他們一同到京。
在途中,韋對她十分溫存,對她說:「我久欲名花獨佔,奈何官場體面,未敢造次,今日及與卿雙飛並影,了卻我一樁心事,我從此金屋藏嬌,你從此終身有靠,我們是前生的緣分哩!
楊萊兒這時感到無限的激動和溫暖,晶瑩的淚水從腮邊溢了出來,喃喃地說:「大人,賤妾有此福分,我死也瞑目了!……只是……」她一時語塞,似乎有話壓在心裡不便明說,韋是個機智之人,看出了她的心事,將她順勢摟在懷裡,給予一個甜甜的熱吻,「萊兒,你放心,我是真心愛你,我和你誓死永不分離。我們在地願為連理枝,在天願為比翼鳥,我就是官高絕頂也不會拋棄你的!」
「大人,你真好!……」她全身軟綿綿地投進他的懷中,她幸福地陶醉了。
韋到京不久,朝中讓他擔任吏部尚書同平章事,俗話說:「官高必險,樹大招風」,看著他青雲直上,一升再升,不免引起他人的嫉妒,尤其是他的政敵將他納楊萊兒為妾一事,大做文章,說他:「輕薄不修,行為不檢」。
韋蟾廉為了保其烏紗,一面上表,力辯這是誣陷之詞,一面叫楊到跟前,他心情矛盾而尷尬地說:「萊兒,這事你可能已有所耳聞了,這事……唉!我不料那些好事者如此不與人為善,你深知我並非不愛你,只是我現將擠身中樞,唉,人言可畏,這事只好委屈你了,我知你也心中眷戀我,既然眷我,就該為我著想。」他繼續說道:「我思量再三,只好委屈你到平康里了。」
被送平康里
平康里是專為善於唱曲應酬的女子所處之所,楊萊兒到此地步,只好由他擺布,於是,被他送到了平康里。從此,她一步步墮入悲劇的生涯。
她到了平康里,他當然暗中派人知會了平康里的領班,說她原是韋大人的寵妾,要另眼照看,一般的人,是不能問津的,專為接待一些新來長安的舉子。
被鄭昌圖拋棄
不久,新來的舉子中,有一位叫鄭昌圖的,生得一表人材,風度翩翩,慕名特來專訪,聽了她對生平的一番傾吐後,不由慨嘆:「紅顏薄命,自古皆然。」並作憤慨之狀,「這韋大人也真是沒有良心,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完全不顧前情,作踐一個煙花女子,自食前言,出爾反爾,勢利之徒,斯文敗類!萊兒,我若得中,一定娶你,終生不離!」楊也深感鄭的這番言語,但她已經接受了以往的教訓,左耳進,右耳出,並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鄭昌圖也是官星高照,這年科考,他居然春風得意,以進士登了皇榜,泥金報捷(用灑上泥金顏料的書帖,書寫喜報,向新進士家中報喜)之夕,他興沖沖地來到平康里,告訴她這一喜訊。萊兒自然也十分替他高興。飲酒間,兩人開始對詩。
鄭昌圖作的詩是:
莫道無緣卻有緣,迎來春色艷陽天。
此身不負三生約,願締鴛盟不羨仙。
楊萊兒對的是:
銀缸斜背解明玲,小語偷聲賀玉郎。
從此不知三麝貴,夜來新惹桂枝香。
舉子高中,佳人新歡,鄭昌圖見她美貌,楊萊兒卻又春心動蕩。兩人對完詩便共入羅幃,共效雲雨之歡。
第二天,鄭昌圖特邀了他的一些好友,一齊請到平康里,楊萊兒盛妝在門口迎接客人,同來的好友,見楊艷色嬌姿,不同凡響,都羨慕鄭的造化,誇他艷福不淺,獨佔名花。客人中有一個姓馬的,年紀不到20歲,少年得志,躊躇滿懷,見到萊兒,興之所至,不由信口吟了一首詩,內含戲謔之意:
盡道菜兒口可憑,一冬誇媚好聲名。
適來安遠門前見,鄭氏何曾解一鳴。
萊兒一聽,不甘示弱,隨口答道:
黃口小兒口莫憑,遺巡看取第三名。
孝廉持水裝瓶子,莫向街頭胡亂鳴。
這四句話反映了她坦率的性格,潑辣而又伶俐的口才和喜悅的心情,眾人為之讚佩,說:「果然名不虛傳」!鄭昌圖和楊萊兒也十分高興。當即,鄭昌圖設宴款待眾人。宴席一直開到深夜才結束。
當夜,鄭於枕席之間,對楊又一次表示決不負她,決不會效韋尚書那這樣無情無義,出爾反爾,並說:「我若日後踏入仕途,有負於卿,天雷劈打!」楊聽他說得如此信誓旦旦,自然歡樂,她雙手挽著鄭的脖子喃喃地說:「但願如此。」
事情果然不出楊萊兒所料,鄭昌圖被任命為禮部主事。剛一到任,鄭昌圖的上司趙尚書大人就提出鄭昌圖去平康里的事情,告訴他在禮部做事,就得講禮義,要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希望鄭昌圖從此不要再去平康里狎妓。
鄭昌圖一聽上司大人提出這麼嚴重的警告,當即就嚇得冷汗淋漓,從此就橫下一心與楊斷絕了往來,什麼「此生決不負卿,我不會學韋尚書那樣出爾反爾,無情無義;我若日後有負於你,天雷劈打」等侃侃誓言,忘得一乾二淨。並寫了一首詩託人帶給萊兒,詩曰:
忍道荒唐莫說真,幾回惆悵幾凝神。
殘花零落雲翻雨,故苑迷離舊轉新。
常嘆風華飄柳絮,卻憐美玉陷風塵。
從今莫作巫山想,寧作傷心薄偉人。
楊萊兒看了此詩,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這些當官的,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想當初哪一個不是甜言蜜語,信誓旦旦,轉眼就可以翻臉不認人。
韋蟾廉是這樣,鄭昌圖又是如此。看來,女子千萬莫入青樓,一入此門,便再莫做其他幻想,永遠被人看不起,永遠是任人玩弄的對象,倒不如尋個普通工匠或者低級的官吏,可能不會被拋棄,能夠相隨到白頭偕老。
和郭鍛成親
當她正在苦惱之時卻來了一位現任京城中的捕快班頭郭鍛,他負責維持教坊的治安, 經常與楊萊兒見面,這讓郭鍛為她的姿色所動心,多次在她面前獻殷勤。
有一夜,來了兩個客商,都指定要楊萊兒為他們陪酒侍夜,楊堅決不從,這兩個商人也爭風吃醋,大鬧教坊,恰恰郭鍛查夜,不由分說,把這兩個商人全都押走,並一再詢問楊受驚了沒有? 第二天,郭鍛得到上司賞賜的一匹杭綾,也拿來送與她,楊對他也產生了好感,不由傾吐心事,他聽了氣憤填膺地說:「這些讀書人,滿口詩云子曰,仁義道德,實際上都是些狼心狗肺之徒,一點兒也不講情義,真是可惡!」
聽了這些話,楊萊兒真有一種遇到知己的感覺,她已冰冷的心突然回陽升暖,她感到心裡有一種莫名的喜悅,世間最不可信賴的是官宦書香,她偶爾發現世間最可信賴重義的人是粗人武夫,她於是不由流露企圖跟他委身從良的打算。
郭一聽欣喜若狂,他當即激動得流出了眼淚:「難得你看上俺這粗人,放心,俺不會像他們那般讀書當大官的那樣,只想自己陞官,不講義氣,俺一定好好愛護你,把你作祖宗牌子看,不!」
楊萊兒聽了感激涕零,還是粗人莽漢直人直腸,這一下終身有靠了,她立即取出私房銀兩,交付與郭。郭與官場中的人相熟,只說她以多病為由,輕而易舉,便為她在官妓中除籍。楊萊兒從此喜獲自由之身,她的心裡感到無比的愉快和輕鬆,她發現了另一個世界,這是她生命的大轉折,不得不激動於懷,當即賦詩一首:
九死殘軀又轉生,等閑贏得一身輕。
從今遠卻驚魂事, 不作巫雲夢裡人。
事成之日,郭也準備了一乘小轎車,請了幾個吹鼓手,接她過去。賀客居然盈門,婚宴也還豐盛,新婚之夜,她曲意承歡,她自信,這下她可以過上一個人的生活了。
可是誰又能想到,楊萊兒是才脫虎口,又入火坑。這個郭鍛還有個兇悍無禮的老婆彭氏,而且郭鍛本人又是個既怕內又疑忌很重的人。他經常派人以送錢為名來楊萊兒的地方偵察。
楊萊兒既是以詩才聞名的名妓,往日的舊識不少,聽說她已從良,而且嫁給一個捕快班頭,不免有些詫異,出於好奇,登門拜訪者,不計其數。這些只要讓郭鍛知道,他就不問青紅皂白,來到楊的住處抓住就是一頓毒打,打了之後,還要陪他興雲雨之歡。楊如不從,又是拳腳相加,楊被他折磨得死去活來,終日以淚洗面,真是後悔莫及。
又遇鄭昌圖
有一天,楊萊兒與女伴去曲江池遊玩,巧遇鄭昌圖。楊萊兒十分氣憤,當即寫詩一首,以諷刺鄭昌圖,詩曰:
長者車塵沒到門,長卿非慕卓王孫。
定知羽翼難隨鳳,卻喜波濤未化跳。
嬌別翠鈿粘去袂,醉歌金雀碎殘尊。
多情多病年應促, 早辦名香未返魂。
鄭昌圖看過詩後,不以為恥,反而回詩一首,故意氣楊萊兒,詩曰:
大開眼界莫言冤, 畢世跟他也是緣。
無計不煩乾偃蹇,有門須是疾蓮拳。
據論當道加嚴懲, 便合披緇念法蓮。
如此詩情還不減,須防今夜又蒲鞭。
楊萊兒一見這詩,怨憤交加,無限痛楚,這時她已徹底看破了人生,與其活著受罪,還不如一了百了。於是趁眾姐妹不備之時,縱身跳入曲江池裡,結束了她痛苦悲慘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