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美國扣押了「中國航天之父」

01

錢學森原本已經訂了回國航班，現在只能電話取消。來自移民歸化局的逮捕令，指控錢學森違反美國《移民法》，認為他是通過武力、暴力倡導或教育人們顛覆美國政府的組織、社團或集體成員之一。

具體來說，美國懷疑時任加州理工學院終身教授、古根海姆噴氣推進中心主任的錢學森，是加州帕薩迪納「一二二」共產主義小組的成員之一，這個小組被國家安全部列為具有顛覆性質的組織。

聯邦調查局就錢學森是否為共產黨員進行了長達數月的調查，但始終找不到確鑿的證據。錢學森也一再強調，雖然他有些朋友表現出左派傾向，但他自己在任何時候都不是共產黨員。

儘管如此，錢學森還是被轉移到洛杉磯以南特米諾島的司法部監獄。在錢學森的學生替他交納了1.5萬美元的高額保釋金後，錢學森才得以出獄。那天，錢學森的妻子蔣英開車去監獄接他回家。蔣英後來回憶當時的情景說：「我去接他出來的時候，他一言不發，你問他什麼，他點點頭，他搖搖頭。我明白了，他失聲了，不會說話了！15天之內，他的體重掉了15公斤。」

美國移民歸化局和聯邦調查局最終判定錢學森「曾經是美國共產黨員」，必須驅逐出境。但是，當移民局給錢學森下達驅逐令時，一道難題卻擺在了美國國務院面前：誰願意將錢學森，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火箭技術專家送往紅色中國呢？驅逐錢學森，不就意味著完成他回國的夢想嗎？

《紐約時報》的報道揭露了美國的矛盾，該報報道說：「錢學森——加州理工學院著名的火箭專家，在洛杉磯被命令驅逐回中國，但同時又被命令不許離開美國，因為他的離去『不利於美國的最高利益』。」

陷入矛盾的美國只能選擇暫緩執行驅逐令，限定錢學森每月必須到移民部門報到和登記，另外規定他只能在洛杉磯市內活動。他家的電話、信件都受到監聽和拆檢，上街也有人跟蹤。這意味著，錢學森處於一種被軟禁的狀態。一個科學家，面對風雲變幻的世界格局，免不了被無情捲入意識形態偏見與政治漩渦之中，這是個人的不幸，也是時代的不幸。

02

錢學森1935年赴美留學，師承力學大師馮·卡門，攻讀博士學位時就加入加州理工學院火箭研究小組。從1940年起，火箭研究計劃被美國政府列為高度軍事機密，錢學森因為不是美國公民，只得被迫退出火箭研究小組。

直到1941年底，珍珠港事件爆發後，基於中美共同抗日的聯盟關係，錢學森才獲得參與美國機密研究計劃的資格。1942年12月，在老師馮·卡門的推薦下，經過美國憲兵司令部的安全審核，錢學森獲得保密許可證，從此深度介入一切軍事機密研究，可以自由出入五角大樓，並陸續承接了美國軍方多項研究任務。

1943年底，馮·卡門和錢學森等人共同提出美國遠程火箭導彈研究計劃。1944年1月，面對德國火箭計劃咄咄逼人的進展，美國陸軍軍械署請求加州理工學院儘快研製可以用於實戰的火箭。錢學森獨當一面，負責火箭推進方面的工作。隨後，錢學森與錢偉長、郭永懷等十多名中外科學家一起攻關，先後設計了「列兵A」「女兵下士」「下士」等美國最初的火箭，並順利進行了發射試驗。

在錢學森的天才與努力下，原本大大落後於德國的美國火箭研究，終於發展到了相當成熟的階段。錢學森由此奠定了自己作為美國早期火箭「理論設計師」的地位。他的老師馮·卡門不吝讚譽，說他是「火箭技術領域一位偉大天才」。

馮·卡門，錢學森的導師

然而，二戰結束後，一道鐵幕在東西方之間落下。冷戰加劇了國際局勢的不安與緊張，美國民眾對共產黨的敵對情緒達到頂點，「麥卡錫主義」盛行。儘管沒有證據，美國軍方還是很快吊銷了錢學森的涉密研究資格許可證。這意味著，錢學森已經無法在美國從事火箭研究。

恰在此時，朝鮮戰爭爆發，中美兩國的對立加劇。美國對中國採取敵視政策，將在美的中國留學生列為重點調查對象，尤其是像錢學森這樣擁有涉密資格的科研人才。美國不可能放任這些留美科技人才回到中國，因此千方百計地進行干預和阻撓。當時，很多選擇回國的留美科學家，都像錢學森一樣，成為美國的調查對象。

作為博弈的另一方，中國一直在關注錢學森案件的進展。事情的轉機出現在1954年的日內瓦會議上。出席會議的周總理向美方提出平民返回祖國的問題，美國也急於要回被中國關押的戰俘，雙方因此進行交涉，舉行大使級會談。當時，中國境內關押著一批朝鮮戰爭期間俘獲的美軍軍事人員和間諜，這批人成為中國與美國展開談判的籌碼。

1955年6月，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對國務卿杜勒斯說：「我認為，我們應該讓所有的中國人都回去。」

杜勒斯回答：「有兩個人，國防部對他們持懷疑的態度，因為他們都掌握有非常高的涉密信息。」杜勒斯說的兩個必須例外對待的人，一個是從事奈克火箭研究的王大衛，另一個便是錢學森。

而艾森豪威爾說：「這不應該成為障礙。他們所掌握的信息，現在已沒有我們想像的那樣有價值了。」

這表明美國在錢學森回國的問題上已經鬆動，他們評估認為，錢學森被整整「冷藏」了5年，他的知識體系已經過時，放他回中國，對美國的威脅不大。

1955年8月1日，中美大使級會談第一次會議在日內瓦舉行。三天後，當11名被俘的美國空軍人員抵達香港準備返美時，美國司法部才正式同意錢學森回中國。消息傳出，美國媒體引用五角大樓某官員的話說：「用11個美國戰俘交換錢學森，就像用11個平民交換4個裝甲師。」

03

1955年9月16日，錢學森離美的前一天，聯邦調查局的幾名人員對他進行了最後的詢問。當被問到是不是對美國充滿仇恨時，錢學森回答說：「沒有對美國充滿憎恨和厭惡，自己只是環境的犧牲品。」緊接著，他補充道，自己在美國有很多朋友，「從來不因為自己的逆境，而改變我對這些人的友誼和對美國人民的友好」。

第二天下午，在聯邦調查局人員的監視下，錢學森一家四口登上「克里夫蘭總統號」輪船。碼頭上擠滿了送別的朋友，以及趕來採訪的記者。一名記者問了聯邦調查局問過的問題，你是否憎恨美國？錢學森回答說：「我並不恨美國人民。當你被一條狗咬的時候，你不能夠恨那條狗，只能夠恨那條狗的主人。」

經過三個星期左右的海上航行，10月8日，錢學森一家在香港上岸，隨後經過深圳關口進入中國內地。為了這一天，錢學森等了整整5年。他說自己夢裡都在想像這一天，如今終於成為現實。

1956年10月8日，在錢學森歸國一周年之時，中國第一個火箭、導彈研究機構——國防部第五研究院宣告成立。成立當天，錢學森給剛分配來的156名大學生講授「導彈概論」，開始培養新中國第一批火箭、導彈技術人才。

作為技術主帥，錢學森帶領科技人員克服重重困難，參與組織指揮導彈、火箭、衛星所有的重大試驗並獲得成功。有人說，由於錢學森的回國效力，中國導彈、原子彈的發射至少向前推進了20年。錢學森因此被譽為「中國航天之父」。

經過十年努力，1966年10月27日，中國第一枚導彈核武器爆炸成功。這標誌著中國通過自主研發，掌握了以導彈為運載工具將原子彈運送到指定地點的能力。

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1999年，錢學森獲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兩彈一星功勛獎章」。2009年10月31日，錢學森在北京逝世，享年98歲。

參考文獻：

葉永烈：《錢學森傳》，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

張現民：《錢學森回國紀事》，載《錢學森研究》（第1輯），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6年

張現民：《錢學森回國與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美僑民歸國談判》，《上海行政學院學報》，2017年第3期

錢學敏：《錢學森在美國的20年（1935—1955）》，《西安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