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哭古人,留贈來者。」陳寅恪在《稿竟說偈》中如是寫道。這也是陳寅恪做《柳如是別傳》的一大原因。究竟是什麼樣的傳奇女子,讓這位國學大師傾盡心血做出並留於後人呢?
陳寅恪的沉浮往事
這要從陳寅恪是誰談起。他與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並成為「清華四大國學大師」,但如今,相比起梁啟超等為中國革命做出巨大貢獻而被人廣為讚揚,陳寅恪的名字反而如水般在民間沉寂下來。
當然,這與陳寅恪的性格有極大關聯。他在清華園中,研究史學,研究文學,被稱為「近三百年來中國最博學的人」,但他本人對身外虛名毫不在意,沉浸在屬於自己的小世界中。
清華大學初設研究院之時,急需有能力的教師,梁啟超便向時任清華大學校長的曹雲祥提起陳寅恪,並詢問曹雲祥是否有意願聘請陳寅恪。
曹雲祥頗為感興趣,便問起來是誰,又問他是哪一國的博士,有什麼著作。這些問題都被梁啟超一一否了,說到:「他既不是博士,也不是碩士,更是沒有著作。」這一回答讓曹校長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連連嘆道,這可難辦了。但梁啟超卻說:「我雖然有著作在身,但我所有的東西加起來可都不一定有這位陳先生數百字有價值。」
當時的梁啟超是名滿天下的戊戌變法發起人,更是年少便高中的舉人,連梁啟超都尊敬有加的先生,能是等閑之輩嗎?曹雲祥便細細問起梁啟超,梁啟超才一一為曹校長介紹,陳寅恪雖無文憑在身,但卻是哈佛大學出重金想要聘請的,連巴黎大學與柏林大學的教授都對其讚不絕口,尊敬有加。曹校長趕忙回答:「我一定聘他!我一定聘他!」
他似乎無所不能,出生在清朝的陳寅恪精通四書五經,少年時又東渡日本求學,精通是十幾門語言,富有潑天才氣,歸國後將所學知識如數運用到自己的研究中來。如此博學多才的陳寅恪於當時風雨飄搖的中國而言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根,自己的民族精神,而陳寅恪就像是托起中國精神的支柱。但陳寅恪並非我們想像中的「老古董」,他並不認同傳承數千年的君主專制與三綱五常,而是從中挖掘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並主張吸收西方優秀文化並將其與中國優秀傳統問化融會貫通,迸發出新的活力。
如此的一位大師,在晚年即使雙目失明,貧苦萬分也掙扎著,花費將近十年,可謂是嘔心瀝血,用口述的方式為後世留下了《柳如是別傳》這樣一篇巨著,後世也將書中的柳如是看作是陳寅恪內心世界的鏡像。這部書真正值得人深入探究。
柳如是的傳奇一生
拋開身世不談,柳如是才情奇高,詩畫皆是這位女子擅長之事,這朵盛放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里的奇葩,恣意散發著屬於自己的香氣。她名叫柳如是,是因為辛棄疾「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所以為自己表字為「如是」。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無論哪個年代,總有可憐人。1618年,居住在江蘇吳江的楊家夫人生了一個小姑娘,可家徒四壁,人都快餓死了,哪有多餘的錢來養孩子,楊家便將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與人販子換了錢,以養活家中尚存的一家老小。
被人販子買走的這個小嬰兒便是柳如是,那時她還叫楊愛。小小年紀便流離失所的她,在生活的淘打中起起伏伏,直到10歲這一年。徐佛如同上天派來的救星般將她從生活的苦難中撈了起來。徐佛雖然是位風塵女子,但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被徐佛收養的楊愛便在徐佛膝下承歡長大,出落成了飽讀詩書身懷才藝的窈窕女子。
雖是面了漂泊流離之苦,但在女子本就地位低下的年代,又是被風塵女子撫養長大,楊愛的命運並非她自己能掌握。她被當時的大學士周道登相中,強行納為妾氏。但周道登年邁體弱,美人在懷的日子他並未享受多久,便兩腿一蹬一命嗚呼了。
在周家沒有依靠的楊愛,最終被逐出了周家,重新入了風塵。那時的大明朝早已搖搖欲墜,滿腹詩書,胸懷大義的楊愛,也曾無數次感嘆自己生來不是男兒,不能保國衛家,只能在繁華街道中,淪為他人呢手中的玩物。也正是這滿腹的愁苦,促使她更名為「柳如是」。
辛棄疾是時運不濟的浩方詩人,是滿腹抱負喊出「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失意人,隔著是空的歲月,柳如是深深感受到了這位愛國詩人的拳拳之心,而這似乎也是柳如是一生的寫照。
柳如是的才情註定了非平常男人所不能征服,二十三歲的柳如是,在大好年紀選擇了時年五十九歲的錢謙益為夫。錢謙益可謂是明朝末年的著名文士,又身居高位,對改進時弊有自己的看法,兩個三觀相和的人,迅速走在了一起。
為天下文人所敬仰的錢謙益,以正妻之禮迎娶秦淮河畔的花魁,這一事件引來了文人學子無數的唾罵,甚至夫妻二人乘船遊河都被砸來無數菜葉。但柳如是沒看錯人,錢謙益在無數壓力之下還是堅定信念,人言可畏,但二人相依,便有無數溫暖。
明朝很快就沒落了,自小獨立的柳如是,在城破後與其丈夫約定投河自盡,以示愛國之心,這樸素的愛國情感早已超越無數女子,超越了「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背後的無數世家子弟。
陳寅恪的言外之意
這樣獨立自強的女子,甚至敢於身著男裝與男子策論,這在《柳如是別傳》中也體現了出來,陳寅恪將其總結為「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這不是少數人所具有的精神,也不是達官貴族所讚揚的獨立,而是獨屬於廣大人民群眾的精神。
頂著一代名妓的傳記的由頭,有無數人趨之若鶩,僅僅是想一窺金陵名妓的私人感情生活、香艷趣事,而這便是誤解的開始。
為什麼要寫這洋洋洒洒八十餘萬字的《柳如是別傳》?這就要說到一顆紅豆上來。
曾經在昆明求購舊書時的陳寅恪,在主人家裡見到一顆產自錢謙益故鄉的紅豆,而少時陳先生拜讀過不少錢謙益的著作,同是生為戰亂時期的文人墨客,陳寅恪自然對錢謙益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在有條件之後,重拾筆桿的陳先生卻已雙目失明,只能口述寫完了這部著作。
說到內容,可能會令無數讀書人頭大,這部書並不像小說一樣可以流暢讀之,反而需要時時駐足來弄清其中的咬文嚼字之語。當然,柳如是鮮明的品格,不畏強權的精神,以及出色的才情,在陳寅恪先生的刻畫下更加栩栩如生。
血肉與靈魂,無一不是重要之物。一個人若是沒了靈魂,就好比空殼,即使有漂亮的外表,但也只能做個美麗的花瓶廢物。這話放在文化上也同樣適用。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如果沒有自己認同相信為之付出信仰的文化精神,那就像是失去了靈魂。
陳寅恪刻畫柳如是,更像是刻畫了千千萬萬的女性形象。縱觀古今,無論在哪個朝代,女性好像都是一切東西的附庸,活在傳統的男性凝視下,失去了自我,女人被教育迎合世俗,迎合男人,但唯獨忘了要做自己。柳如是彷彿是石縫裡鑽出的小小綠葉,雖然歷經千辛萬苦,但仍然對整個世界報之以全部的生機盎然,也為這個世界投出了屬於女性的光亮。
陳寅恪先生反覆提起柳如是的自由,說她「集俠氣、才氣和骨氣,在柳如是身上三者合一」,也是對如今的人們所抱有的殷切希望。柳如是在這裡早已不是風塵女子,她在陳寅恪的春秋筆法下化身成為民族精神的象徵,也是陳寅恪某方面的化身,他在歷史面前的無可奈何不言而喻。
民族民族,有民才有族。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也是眾生中芸芸一員,正如陳寅恪先生對我們的希望一樣,堅守內心,自由和獨立終將屬於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