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漢帝國同時期的羅馬帝國為何一直沒能建立起穩定的帝制？

公元68年，暴君尼祿在眾叛親離中逃離羅馬，元老院得知後，當即宣判尼祿為「國家公敵」，任何人都有權追捕或誅殺尼祿。最終，走投無路的尼祿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殘暴的一生，羅馬帝國的第一個王朝——朱里亞—克勞狄王朝由此落幕。元老院得知尼祿的死訊後，又補了一刀，宣布對尼祿實施「記憶抹煞」，即凡是尼祿的塑像、碑文、建築物上的銘刻，都必須加以銷毀或抹除。

與尼祿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朱里亞—克勞狄王朝的開創者屋大維，屋大維不僅在生前被尊為「奧古斯都」（意為「神聖的」），在死後羅馬元老院決定將他列入「神」的行列。但在屋大維死後，繼任的提比略、卡里古拉、克勞狄烏斯和尼祿都不太行。提比略陰險毒辣，不受民眾愛戴，到了後來乾脆搬離了羅馬退隱卡普里島遙控朝政。卡里古拉和尼祿一個德行，荒淫殘暴，為部下所殺。只有克勞狄烏斯還算有所作為，但繼任的尼祿又毀了一切。儘管如此，經歷五位皇帝，存續41年的朱里亞—克勞狄王朝在整個羅馬帝國時期已經算是長命的王朝了。在此之後，羅馬帝國的王朝更迭不斷，與同時代延續了數百年的漢帝國根本沒法比。究竟是何原因讓羅馬帝國的王朝興替如此混亂，可以從羅馬的發展歷史中窺見一斑。

屋大維

羅馬建立之初是有國王的，第一任國王就是傳說中被母狼哺養長大的羅慕路斯，但此時的羅馬還只是一個城邦，所謂國王權力也不過是一個村長。國王也不是世襲的，而是由民眾選出來的。到第七任國王傲慢者塔克文時意圖加強王權，結果激起了民眾的反抗。前509年，盧修斯·朱尼厄斯·布魯圖斯和盧修斯·塔克文·柯拉汀領導人民起義推翻了塔克文的統治。此後羅馬人民決定不再設立國王，國家政務由執政官負責。執政官任期一年，且同時選舉兩位，兩位執政官權力均等，避免了獨裁統治出現。盧修斯·朱尼厄斯·布魯特斯和盧修斯·塔克文·柯拉汀被選為第一屆執政官，羅馬進入了共和時代。

從公元前59年到公元27年，羅馬共和時代走過了五百多年的風風雨雨，期間經歷了布匿戰爭、馬其頓戰爭和敘利亞戰爭。羅馬從一個小城邦發展成為稱霸地中海的大帝國。但領土擴張所帶來的紅利只進了一小部分貴族的腰包，大量的底層民眾非但分到蛋糕，反而大量破產。

羅馬的擴張

羅馬的兵制是兵農合一，類似於中國西魏時的府兵制。打仗的時候就把農民召集起來，所有裝備和乾糧都是由士兵自帶。剛開始羅馬只是個小城邦，戰爭都發生在附近，打完仗分完戰利品就能回家種地。但隨著版圖的擴張，戰線也被拉長。戰士們被迫背井離鄉到遠方去作戰，這不僅增加了成本，也導致士兵無法在農忙時節回鄉勞作。貴族大地主們趁機兼并土地，導致大量自耕農破產。破產的平民無法購買武器裝備，羅馬軍隊的兵源和戰鬥力都爆發了嚴重危機。

公元前111年，羅馬與努米底亞爆發了朱古達戰爭。努米底亞王國（今屬阿爾及利亞）是羅馬附庸國，朱古達是篡奪王位的努米底亞王子。這場戰爭以羅馬實力完全可以輕鬆取勝，但由於朱古達賄賂了羅馬腐化貴族和羅馬軍隊戰鬥力的退化。戰事被拖了好幾年。公元前107年，憤怒的羅馬公民撇開了把持執政官權力的世家貴族，選取了平民出身的名將馬略當選執政官。

羅馬軍團

馬略出生於佃農家庭，知道底層民眾的狀況。又在軍隊里摸爬滾打多年，對軍隊的種種弊病也十分清楚。既然民眾已經沒有錢財購買裝備參戰，社會上又有大批破產農民沒有工作。那就乾脆放棄兵農合一的徵兵制，改為募兵制。募兵制將大批破產農民招入軍隊，由國家發放裝備和軍餉。這樣既解決了兵源問題，又解決了就業問題。而且募兵是全職軍人，服役期更長，訓練也更充足，戰鬥力也強於臨時徵召的士兵。但募兵制也有著一個巨大的隱患，就是將領長期統帥軍隊在外征戰，士兵很容易成為將領的私兵，最終導致軍人獨裁的局面。

公元前49年，在高盧征戰9年的凱撒帶領軍團渡過盧比孔河，向羅馬進軍。根據羅馬當時法律，任何將領都不得帶領軍隊越過作為義大利本土與山內高盧分界線的盧比孔河，否則就會被視為叛變。但不甘心被元老院解除權力的凱撒決心冒險一搏。元老院被凱撒的不講武德打了個措手不及，紛紛逃離羅馬。凱撒以勝利者的姿態進入羅馬，隨後又東征西討掃平了敵對勢力，坐上了獨裁官的位置。

每一個時代逝去都會遭到舊勢力的反撲，代表共和派的元老院貴族不願意被軍隊排擠出權力中心。公元前44年，卡西烏斯和布魯圖斯為首共和派元老院成員將凱撒刺殺。但凱撒個人的生死並不能逆轉時勢。在凱撒的葬禮上，凱撒的部將馬克·安東尼慷慨激昂的曆數凱撒的貢獻和謀殺者的卑鄙，併當眾扯下覆蓋著愷撒屍體的寬外袍來顯示凱撒身上的傷痕。煽起了平民和士兵們的義憤，元老們狼狽逃出羅馬。公元前43年，凱撒的甥孫兼養子屋大維和安東尼在腓力比之戰中徹底擊敗共和派，布魯圖斯和卡西烏斯雙雙自殺，從此共和派勢力逐漸退出羅馬政治舞台，羅馬進入了帝國時代。

凱撒遇刺

從源頭上看，羅馬帝國具有鮮明的軍事獨裁色彩。不同於中國的秦漢時期的大一統，羅馬帝國並沒有成熟的中央集權制度和與之配套的官僚系統，也缺乏大一統的思想。羅馬帝國時代的政府架構幾乎和共和時代一模一樣，只不過多出了一個實行軍事獨裁的皇帝。皇帝的權力與軍隊牢牢綁定在一起，軍隊又是一個看中實力的地方。為了奪取權力，野心勃勃的將領們隨時可能向帝位發起挑戰。

出了兩位暴君的朱里亞—克勞狄王朝之所以能夠比後來的王朝更長命，主要原因還是當時處於共和向軍事獨裁的過渡時期，軍隊勢力受到共和勢力的牽制。尼祿死後，各地總督紛紛舉兵奪位，軍隊勢力徹底失控。

為了能夠將王朝存續下去，皇帝們不得不放棄傳位於子的念頭，轉而在軍隊中選拔能力出眾者收為養子或女婿作為繼承人培養。羅馬帝國最穩定的五賢帝時代涅爾瓦（在位時間96年—98年）、圖拉真（在位時間98年—117年）、哈德良（在位時間117年—138年）、安東尼·庇護（在位時間138年—161年，馬可·奧勒留（在位時間161年—180年）的帝位傳承得益於此種模式，讓帝國維持了穩定運行。而當馬可•奧勒留違背原則，把帝位帝位傳給兒子康茂德以後。康茂德威望不足，能力也一般，最終遇刺身亡。此後羅馬帝國再次大亂，一直到滅亡都沒有擺脫軍隊亂政的痼疾。羅馬帝國不過是披著皇帝外衣的軍事獨裁，既沒有完成權力的整合，也未能塑造大一統的國家。這不僅造成了羅馬帝國內亂不斷，也致使羅馬滅亡之後的歐洲一盤散沙，羅馬之後再無羅馬。

唐朝玄宗年間，也是因為國家版圖的擴大、對外戰爭頻繁和大批自耕農破產，府兵制走到了盡頭，募兵製取而代之。但募兵很快就成了將領的私兵，安史之亂的爆發和中晚唐藩鎮割據的禍根也就此埋下。唐朝滅亡後，五代十國更是成了武將亂政的時代。掌握軍隊的武將們肆意發動政變，皇帝如走馬燈一般更換頻繁，如羅馬五賢帝一般收養子的習氣也十分普遍，比如李克用的十三太保，南唐的建立者李昇也是楊吳權臣徐溫的養子。但自秦始皇以來中華大一統就已深入人心，分裂的亂世終究被統一的治世取代。

五代十國

宋太祖奪得天下後，以文人治天下，並大開科舉，使天下崇文抑武才算解決了武將亂政問題。然而羅馬開始募兵制以後就一直處於「五代十國」模式，沒有一個皇帝能像宋太祖那樣抑制武將勢力，更沒有一個皇帝能像秦始皇那樣掃清割據勢力，在地理、經濟、文化、政治等各方面將天下融合為一。說到底，一個被軍隊擁立的皇帝只會代表軍隊的利益，而非全體民眾。一個被軍事獨裁掌控的政權也只能成就一時的穩定與繁榮，不會塑造一個長期延續的強大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