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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隱的一生和令狐綯密不可分,17歲那年李商隱在洛陽拿著《聖論》和《才論》拜謁天平軍節度使令狐楚,進入令狐楚的幕府。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從最初的巡官、掌書記做起,一做便是數年,跟隨幕主到過各地,光是在令狐楚的身邊,就輾轉了三個地方。
從踏入令狐楚的幕府開始,李商隱註定便要開始他一生飄零無依的生涯。從鄆幕開始,到兗幕、涇幕,兩入秘書省,經歷桂幕往返,盧幕從軍,梓幕五年,直至生命的最後階段,李商隱都陷在幕府中,無法走出。
科舉考試到了唐朝中後期,推行不力,許多學子都不願意走這條道路了,反而選擇進入幕府這條捷徑入仕,李商隱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選擇走捷徑,也要承擔代價,一生跟隨幕主漂泊,到最後依舊抹不掉幕僚的身份。
是緣也是劫,令狐綯是李商隱的劫。
一日相從,百年見肝膽的誓言最終似水而逝,換來的是一生被厭惡。遇見令狐綯,是李商隱的緣分,但後半生的貧困潦倒,也與令狐綯息息相關。
令狐綯對李商隱態度的前後對比,圖來自越劇《李商隱》.
令狐綯是令狐楚的兒子,在李商隱進入令狐楚的幕府之後,令狐楚就命自己的兒子令狐綯和李商隱交好,一起學習,兩人之間情誼深厚,立下了「一日相從,百年見肝膽」的誓言。
令狐楚死後,李商隱娶了涇源節度使王茂元的女兒,就是這一行為改變了李商隱的一生。當時朝廷上正在上演著牛李黨爭,令狐綯屬於牛黨,王茂元則和李黨首領李德裕交好,令狐綯厭惡李商隱的背叛。
但實際上王茂元是否就是李黨,還是要做深入考究的。
令狐綯之所以厭惡李商隱,恐怕與令狐楚對李商隱的偏愛有關係,令狐楚的大兒子由於生病常年卧床,令狐綯和李商隱的關係非同小可,可以說只青梅竹馬,至交好友。後來令狐綯的朋友擔任科舉主考官的時候,問令狐綯最好的朋友是誰,令狐綯堅定地說李商隱,所以這一次科舉李商隱就考中了。
圖來自越劇《李商隱》.
有這麼一位權貴朋友,李商隱卻沒有珍惜,反而去娶了令狐綯政敵的女兒,這就是令狐綯憤恨所在。
李商隱一生給令狐綯寫了幾十首詩,如《寄令狐學士》、《上兵部相公啟》、《寄令狐郎中》、《酬令狐郎中見寄》、《天平公座中呈令狐相公》等等,這些詩中無不充滿了李商隱對令狐綯的羨慕之情,希望令狐綯能提攜自己。
但是,令狐綯對李商隱,卻一直不見。
李商隱又寫詩譏諷令狐綯,如《九日》、《鈞天》、《海客》等。
以現代人的眼光看,這人怕不是精神分裂吧?
不過,聯想到李商隱和令狐綯的感情糾葛,令狐綯這麼無情對待李商隱,也能理解李商隱的抱怨了。
公元858年,就在李商隱生命的最後階段,他寫下了著名的《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短暫的一生如飛蛾,曾經嘔心瀝血地去追逐過,為了自己的夢想奮鬥過,然而,最終依舊歸於一場滅亡。
李商隱的詩晦澀難懂,不論是政治詩,還是愛情詩,晦澀朦朧,撲朔迷離,欲言又止,如果是一般的男女關係,大可以表現出風花雪月,男歡女愛。
一些史學家對《錦瑟》一詩的解釋有悼亡說、戀情說、聽瑟曲說、編集自序說、回顧生平說、自傷身世說、不可知說,時至今日,依舊是文學界的一大難題。
「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
令狐綯-配圖來自網路.
令狐綯在宣宗朝位居宰相的高位上,長達12年之久,回顧往事,他有一刻想起過自己的這位老朋友嗎?
令狐綯心胸狹窄,肚不容人,在宰相的位子上如履薄冰,膽小謹慎,但也因此長居相位十幾年。李商隱在他的房間留下了《九日》一詩,令狐綯就命人把房間封住了,以後再也不見。眼不見心不煩,天地難容負心人,背叛過的人,令狐綯再也無法容忍,敢愛敢恨,即便不是君子,也是大丈夫了。
- 02-
對於令狐綯來說,除了李商隱這麼一個愛恨交加的舊友,還有一個冤家—溫庭筠。
溫庭筠.
李商隱、溫庭筠兩個人可謂是把令狐綯諷刺了個遍,令狐綯剛挨了李商隱的罵,又要接下來被溫庭筠譏諷了。
溫庭筠是初唐宰相溫彥博的後代,本該也是天之驕子,才高八斗。然而,溫庭筠這個人恃才傲物,譏諷權貴,他和令狐綯交好,在令狐綯的府中參加文會,得到令狐綯的庇佑,卻處處寫詩諷刺令狐綯沒有學問。
有一次,溫庭筠在令狐綯府中參加文會的時候,對方出了一個「金步搖」的對子,令狐綯接不上下句,就轉頭向溫庭筠求助,溫庭筠告訴令狐綯,應該對「玉條脫」。
令狐綯說:「玉條脫是什麼?這是出自哪裡的典故?」
溫庭筠對他說:「哎,宰相大人,您在處理公務的時候也應該多讀點書啊,連玉條脫都不知道嗎,這是出自南華經,這又不是什麼冷僻的書。」
溫庭筠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屑和鄙夷。
令狐綯聽後立馬尷尬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大唐宰相竟然被府中的一個賓客訓斥。從此以後,令狐綯就記恨溫庭筠了。
令狐綯雖然不讀書,但是通過門蔭入仕,在官場上可謂是一帆風順。唐玄宗大中四年,令狐綯拜相,在宰相的位子上長達12年,雖然沒有什麼大的政績,但也沒有什麼過錯,後又任四鎮節度使,受封涼國公、趙國公。
令狐綯的父親令狐楚也曾擔任宰相和地方節度使,手握軍政大權,令狐綯擁有顯赫的家世。溫庭筠家道中落以後就在令狐綯的府中任賓客,作為賓客和幕主的關係,本該是處處維護令狐綯,但是他卻恃才不羈,處處諷刺令狐綯,不學無術。那麼,既然看不上令狐綯,為什麼要來到令狐綯的府中?
溫庭筠曾譏諷令狐綯,「中書省內坐將軍」。
但是令狐綯畢竟是宰相,溫庭筠想要在官場上得到晉陞,就要為令狐綯說好話,既然得罪了令狐綯,溫庭筠自然在仕途就沒有好下場了。
後來,溫庭筠不知道是不是後悔自己的舉動,寫下了詩句:「終知此恨銷難盡,辜負南華第一篇。」
如果沒有當初他嘲諷令狐綯,說不定人生會有不一定的機遇,令狐綯就會提攜他,在官場上也會順風順水。但事已至此,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李商隱和溫庭筠二人的詩文寫的的確驚艷,尤其是李商隱的《錦瑟》和溫庭筠的《南歌子》。
「一尺深紅蒙麴塵,天生舊物不如新,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和李商隱的「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相比起來,這首《南歌子》表達的情意更加直白。
溫庭筠、李商隱兩個人的詩歌寫的都是辭藻華美,驚才絕艷。
然而,詩做得最好,卻沒有學會為官之道,自詡才高八斗的文人,卻在官場上處處碰壁。兩人都給令狐綯寫了不下幾十封書信,都沒有得到令狐綯的回應,這與他們一邊想要得到晉陞,一邊又諷刺權貴不無關係,有這樣的道理嗎?
不過,有趣的是,李商隱和溫庭筠兩人在諷刺令狐綯這位權貴的同時,卻不約而同地為另一位權貴李德裕寫讚美詩。
李德裕.
李商隱給李德裕寫詩:「雲台高議正紛紛,誰定當時蕩寇勛。日暮灞陵原上獵,李將軍是故將軍。」
溫庭筠給李德裕寫詩:「豐沛曾為社稷臣,賜書名畫墨猶新。幾人同保山河誓,猶自棲棲九陌塵。」
令狐綯和李德裕是政敵、死對頭,李德裕是李黨的首領,令狐綯是和牛黨的首領牛僧儒、白敏中一派。這讓令狐綯怎麼想,既然你們自命清高,看不起權貴,那就罷了,可為什麼一邊譏諷我,一邊給李德裕寫詩呢?
對於令狐綯而言,這兩人雖然是自己結交的摯友,卻經常寫詩罵自己,眼不見心不煩,就算在他們流傳千古的詩中是一個反派,也只能是不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