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會挑日子,找了個好地方才出生,就叫她毛金花吧!」
1930年4月,毛澤東在喜得長女之後,說了這麼一句話。所謂的好地方是指福建龍岩的「愛華醫院」。而在這之前,她的母親賀子珍當真是吃了不少苦,甚至在懷孕6個月時,還在跟著紅軍跋山涉水。那長達3萬餘字的《紅四軍第九次黨代會決議案(草案)》,也都是她見毛澤東日理萬機,幫忙一字一句抄寫下來的。
好在一切都有驚無險,也正如毛澤東所言,孩子挑了個好日子才出生。這句話也是把賀子珍當場就給逗笑了。只不過這這份笑意和這個在孕肚裡就「隨軍」的女娃,到最後全成了賀子珍與毛澤東餘生的追憶。
那時候的賀子珍才20歲,作為井岡山的第一位女黨員,她滿懷一腔熱血,一門心思只想著革命,並未想過那麼早要孩子,甚至在她得知自己懷孕時,對孩子都還談不上喜歡。但當孩子誕生後,她卻一看心就軟了,內心也開始發生轉變,極度渴望自己將女兒帶在身邊好好撫養。
但現實並不會允許她這樣的渴望實現。按照紅軍當時的規定,任何孩子在部隊開拔前都會被送走。不是送回老家,就是寄養在老百姓家中。無規矩不成方圓,所以即便是這個孩子是頂著「紅色公主」頭銜出生的也不能例外。
於是當孩子剛出生,毛澤東就開始託人找靠譜的人家,將孩子寄養到老百姓家中。等到事情落實下來之後,毛澤東只能無奈地對賀子珍說道:
「把孩子寄養出去,今天我們只能這樣做。我們以後會回來的。等到革命勝利了,我們再把她接到身邊。」
為了不讓毛澤東為自己太操心,賀子珍強忍著淚水說了句:「好吧!」
就這樣,尚未滿月的毛金花為了革命事業,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離開了父母的身邊。更重要的是,今日這一別,他們三人餘生都不曾再相見……
毛金花被寄養的家庭是由閩西革命根據地和蘇區的主要創建者之一鄧子恢親自去物色的,最終定下了家住龍岩城關北街一位42歲的補鞋匠翁清河。
鄧子恢與翁清河相識於農民運動中,他知道他是農民運動的堅定守護者,故而對其更多一份信任。加上當時翁清河的妻子也才剛生育不久,正好有母乳可以餵養毛金花,一切便很快敲定了。
紅軍開拔在即,賀子珍忍痛將女兒抱到了翁家,並留下了20塊大洋,以望翁家可以好好照顧小金花。翁清河一家子當時都答應得好好的,可誰知紅軍前腳剛走,後腳翁清河就後悔了。
毛澤東帶兵離開龍岩之後,一直在與國民黨軍隊周旋,奔波不停,手中事情繁多。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女兒小金花還在龍岩。1932年春,紅軍東路軍東征漳州,4月中旬再度克複龍岩,抽不開身的毛澤東托弟弟毛澤民去看看小金花,並轉交給翁清河150塊大洋作為撫養費。
毛澤民滿懷期待地去到了翁家,在悉數轉交了撫養費後,便提出自己要看看小金花的想法。可沒曾想卻被告知:「女嬰在他們養了4個月後,因傷風夭折了。」
翁清河的態度很真,因為這話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說了。
他知道這女娃是毛澤東的,而毛澤東又是國民黨一心想要除之而後快的人,所以當年紅軍一走,他就無比擔心萬一國民黨軍來了龍岩,知道了毛澤東的孩子在他家後,自己小命不保。為此他還經常做噩夢,夢到自己引火上身。
於是,他在同年7月的一個夜晚,抱著熟睡的毛金花去到了南門頭,將她放在了一家做油鹽醬醋生意的店鋪門口後,就轉身離開了。
同年冬,國民黨軍進了龍延鎮,不知從哪兒得知了消息,還找到了翁清河。聽聞國民黨軍人是來找毛澤東女兒時,翁清河全身不寒而慄,第一反應只有幸好自己將孩子送走了這樣的想法。
雖然他辜負了紅軍的所託,沒有好好照顧毛金花,但所幸的是他也沒有如實交代出毛金花的下落,而是以女嬰已經夭折的話哄騙了過去,還說他將她葬在了後北門,可以帶長官們去看。
如此一來,至少是沒有讓小金花陷入危險之中的。只可惜的是,他後來又將這樣的謊話說給毛澤民聽的選擇,卻也徹底讓毛澤東、賀子珍再也沒能見到女兒,甚至讓毛金花的身世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處於迷霧之中。
那家賣油鹽醋醬的店老闆沒有收養毛金花,而是將她送給了當地一個名叫翁姑的人。翁姑差不多養了小金花1年的時間,然後又將她送給了當地一個做油條燒餅生意的山東小販張先志。
小金花在張先志家中過了3年,因張先志老婆病逝,她又被送給了當地一個開煤窯,人稱邁四仔的人撫養。邁四仔對小金花無感,但其妻子邱蘭仔卻對小金花甚是喜歡,便堅決要收養小金花,還對外宣稱小金花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是她與前夫楊某的女兒,故而她給小金花取名為「楊月花」。
就這樣,她餘生便一直以「楊月花」這個名字生活著。
楊月花第一次聽到自己不是親生的,是在她5歲那年與哥哥因一件事兒爭吵的時候,哥哥氣急敗壞罵她是「填頭肉(當地『非親生』意思的方言)」那一次。雖然年齡尚小,但這話卻從那之後一直刻在她心裡。而那時候她其實已經被轉了4次手了……
毛澤東聽聞女兒夭折噩耗,當場就沉默了許久,最後只說了句「真可惜啊!」便去工作了。這看似不在意,其實喪女之痛當真只有經歷了的人才懂。
對於楊金花年幼夭折這事兒,鄧子恢初聽時心中除了悲痛和愧疚之外,同時也總覺得其中有著古怪。1951年,鄧子恢拜託到閩西老區的中央慰安團代表謝覺哉,到龍延鎮跑一趟,麻煩他再去套套翁清河的話。
謝覺哉忙完公事後,去找了翁清河。其實彼時新中國已經成立,國民黨殘餘力量不是被消滅殆盡,就是潛逃去了台灣,也就是說沒有人會再去找翁清河這樣一個補鞋匠的麻煩。而共產黨對待俘虜都講究「優待」,更何況還是一個曾經積极參加農民運動的人呢?所以,其實只要翁清河如實交代毛金花的下落,黨和國家並不會找他的麻煩。
可偏偏他仍然一口咬定,毛金花在寄養到他們家4個月時,就因傷風夭折了……
至此,鄧子恢便只能作罷,內心更加埋怨自己當年所託非人。然而令他費解的是,在謝覺離開龍延鎮不久後,翁清河竟然又寫信給毛主席,討要錢花。
雖然此時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毛金花還活著,但鄧子恢的內心還是燃起了希望。同時,毛主席也不願意金花已死這樣的事實,所以當鄧子恢於1953年回鄉省親時,他特意囑咐了一句:
「鄧老啊,我還有個小女孩放在龍岩,你會後幫我打聽一下,看看還在不在?」
答案是肯定的。以楊月花之名長大成人的毛金花,已經於1951年參加了革命工作。只是由於翁清河始終不肯如實交代事情,鄧子恢無從查證。
直到1963年,時任龍延縣工商聯幹事的楊月花,在積極推動貫徹黨中央的「兩個十條」指示,動員自己的「舅母」鄭秋地吐露解放前艱難苦水時,她才真正了解到了自己並非邱蘭仔親生的事實。
雖然養母待她很好,彼時她也已經43歲,可她還是想要找到「舅媽」口中,自己的紅軍父母是誰。於是便寫信給了當時已經晉陞龍岩專屬副專員吳潮芳,講述了自己打聽到了關於自己身世的一切,拜託他幫忙尋找親生父母。
吳潮芳是早在楊月花出生前就已經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老革命了,得知事情關於紅軍之後,他必然是樂意幫忙的。而好巧不巧的是,他在建國之後與鄧子恢有過好幾次信件往來,重點是這信件里說的就是找毛澤東長女下落之事。
1964年1月17日,在當地縣委的推動下,一場特殊的座談會在龍岩召開,「被談之人」便是這翁清河。眼見事情敗露,翁清河這次交代了事情,表明楊月花就是毛澤東長女毛金花。
眼見事情就要敲定了,可誰知第二天當著鄧子恢的面,他又反悔了,說那個女孩兒早已夭折了。加上後來楊月花的養母邱蘭仔在座談會上,雖然也承認了孩子不是她親生的,但她只知道女娃是她丈夫從一個山東漢子那兒抱來的,於是這事情又陷入了迷霧中,一拖就又拖到了1973年。
那年年底,老紅軍羅萬昌被「派回」了龍岩,住的地方剛好距離楊月花的家不遠。由於前幾年縣裡為了給楊月花找紅軍父母的事情,開了無數次座談會,當地百姓們自然也會聽說一二。而這些話又恰巧被羅萬昌給聽了去,覺得事有蹊蹺的他便寫信逐層上報。
經過2個多月的調查後,事情終於大白。毛主席也很快收到了毛金花尚在人世,且在龍岩的消息,大喜之餘便讓賀敏學帶楊月花進京。
但翌日一早,毛主席就改變了主意,表示孩子還是留在龍岩為好,這讓眾人好生費解。後來才知,那是背後有人作梗,毛主席是為了保護女兒的安全。
事情便又拖到了8月份。得周恩來總理授意,毛澤覃與賀怡的兒媳周劍霞負責了落實毛金花之事。她帶著姨媽所說的,金花左腳腋有一個較大的黑痣,右膝蓋前也有兩個小黑痣的特徵,去找了楊月花。
1973年8月,楊月花(右一)與周劍霞(右二)羅萬昌(右四)等人合影於郭滴人烈士墓前
她靈機一動,在閑聊時大喊了一句「有跳蚤」。隨即楊月花也連忙挽起了褲腳,周劍霞看到了楊月花右腿膝蓋上的黑痣……
之後楊月花在龍岩縣委代表的陪同下去了上海,本來是要去看賀子珍的。可由於沒有在上海見到周劍霞,不知賀子珍具體住處,此行便沒能見到。
再後來,由於時代的特殊性,無論是毛主席還是賀子珍都不曾見到楊月花。只有賀子珍的哥哥賀敏學見到了楊月花,也一直關照著楊月花。
1984年5月,楊月花因身體不適提前退休,此後一直住在龍岩,與丈夫深居簡出,6個兒女也都很孝順。偶爾家中會有慕名而來的客人,她也會毫不吝嗇地講她的故事。言語中不曾提她流落在外時吃得苦,只是在提到親生父母時總覺得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