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失敗的疫苗「帶貨」 丨記者過年

2023年02月02日23:21:18 搞笑 4818

一次失敗的疫苗「帶貨」 丨記者過年 - 天天要聞

2022年12月22日,上海,楊浦區一座小區內張貼著推進老年人接種新冠病毒疫苗的宣傳標語。(視覺中國/圖)

奶奶家的餐桌曾經承載了我對「年味」的全部童年記憶。

她和三叔一家住在上海內環高架邊的一處高樓公寓。每年初三,親戚們從下午開始陸續抵達,很快填滿了客廳沙發,來得晚的人只能坐在卧室床沿閑談。

之所以選擇初三聚會,是因為這天也是奶奶的陰曆生日。但壽星本人從上午起就在廚房忙碌。等她料理到最後幾道大葷時,客廳里就支起兩張大圓桌,鋪上塑料桌布。來客們按照是否飲酒分桌。起立碰杯前,三叔還會舉著數碼相機,要求來客們依次對著鏡頭說兩句喜慶話。

這時候,奶奶會從廚房走出,揮一下戴著袖套的胳膊,用寧波風味的上海話向鏡頭打招呼:「祝大家身體健康!」一邊咧嘴笑著,露出兩排潔白的假牙。

如此隆重的過年儀式,在上海家庭中並不多見。但近三年來,奶奶都以疫情為由取消了新年聚餐,改為單獨自主探訪。她的公開理由是外頭疫情未平,擔心親友因聚集而成為密接或染疫。

其實她心中也有過動搖。比如,2022年新春,奶奶看上海疫情平穩,提出重新恢復初三的聚餐,結果遭到許多親戚的推脫,擔心的仍是被密接、被封控,影響上班。「不聚就不聚。」那一次,奶奶罕見地生了氣。後來講述此事時,她甚至落了眼淚:「我有時候覺得養老院也不錯,阿娘(祖籍寧波的上海人稱呼奶奶的叫法)以後就搬到養老院去,那裡可以交朋友……」

我感到心痛又無措,原來奶奶也像其他老人一樣,害怕被小輩遺忘。我抱了抱她的肩膀,說了些安慰的話,心裡暗自決定,2023年要以自己的方式多關心奶奶。說來慚愧,我所能想到的方式是發揮自己記者工作所長,在醫療和健康問題上多給些靠譜的建議。例如,該不該讓她打疫苗?

2022年底的幾段經歷使我成為新冠疫苗的擁護者。首先是自己在撰寫老年人疫苗接種率報道的過程中確信了疫苗在減輕重症和死亡方面的有效性。其次,12月底上海重症高峰時,我曾在醫院急診病區與陪床家屬深聊過,大部分重症住院的都是未接種疫苗的老人。

可想而知,當堂弟告訴我,奶奶一針疫苗都沒打過時,我一下子慌了神。

奶奶抗拒疫苗,擔心十幾年前的哮喘病複發。類似想法並不稀奇,「有基礎病不能打疫苗」的想法已經深深植入老年人內心,成為疫苗猶豫情緒的最大來源。此前,各地衛生部門頒布過接種禁忌人群範圍,但在基層實踐中,禁忌範圍在不同程度上被擴大和濫用。再加上各種「陰謀論」小視頻的熏陶,以至於當專家疾呼「越有基礎病越要打」時,許多老年人已經聽不進去。

在奶奶家,大伯和三叔對打疫苗的意見相左。大伯每次看到奶奶下樓鍛煉都會嘮叨,「沒打疫苗不能出去」。三叔則身體力行反疫苗,一家三口都未接種。知道奶奶未接種後,我曾嘗試通過堂弟來勸奶奶接種,結果堂弟發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狗頭」表情,「但是我朋友打了三針,我一針也沒打,我們的癥狀好像一樣啊」。我接著表示個案的對比沒有意義,還搬出香港第五波疫情的感染數據,但堂弟已興趣寥寥,「不說了,過年來看奶奶嗎?」

目睹「新十條」後的感染潮,即使再遲鈍的人也放棄了幻想。12月中旬,三叔三嬸先一步中招。他們將奶奶送到浦東偏僻地帶的一套房子里,由尚未感染的大伯照顧,希望能就此「躲」過疫情。到了月底,除了買菜以外幾乎不出門的大伯伯也感染了,只好又將奶奶送回了三叔家。

大伯又來勸奶奶接種,甚至把我搬了出來,說我從北京回來,專門研究了疫苗的問題,老年人打疫苗是很好的。眼見感染不可避免,三叔的態度終於也鬆動了。他表示,萬一奶奶感染上,出了什麼事,負責照顧的自己是要背責任的。兒子們形成統一戰線後,奶奶終於半推半就地答應了。隨後三叔約了社區工作人員上門接種疫苗,奶奶終於在2022年12月30日完成了第一針接種。

後面發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接種完新冠疫苗後,奶奶十幾年未發作過的哮喘竟然複發,從2023年1月1日上午開始感到呼吸困難。她想著,要趕緊把「這個針」給排掉。接著喝了兩熱水壺的水,捂出一身大汗,然後上床睡覺。家人們則開始四處奔波,找葯、找血氧儀。

1月1日當晚,我發了朋友圈求購血氧儀,很快得到了朋友們幫助。一位在家族葯企任職的初中同學發動公司資源,直接從廠商替我拿貨,但最快要第二天送達;同樣住在普陀的編輯,表示隨時可以寄送一個血氧儀過來;一位學弟的爺爺尚未轉陰,就表示願意將血氧儀寄來,我趕緊婉拒。畢竟此時奶奶既無發熱,也沒咳嗽。雖然抗原兩條杠,但可能只是注射疫苗後出現的假陽性。最終,我在美團上花三百多元買到一台血氧儀,不知道比平時溢價了多少倍。

晚上八點多,奶奶用上了我買的血氧儀,測得血氧飽和度98。家人們終於鬆了口氣。第二天,她服下哮喘葯後感覺呼吸暢通,只是還有些頭暈乏力,一場危機就此過去。

從過程來看,似乎奶奶對疫苗的顧慮全部應驗,而仰仗著數據與專家觀點的我和大伯有些尷尬。我傾向於認為,奶奶感受到的呼吸困難是種一過性的不良反應。除非她對疫苗成分過敏,否則按照湖北省衛健委此前發布的接種禁忌範圍,哮喘患者處於緩解期,使用哮喘藥物後病情控制穩定,是可以接種的。

年前探望奶奶時,她並不避諱談論這段經歷,談到驚險處還會開幾句玩笑,「阿娘覺得自己要走掉啦。」但奶奶已明確不會再「打針」了。這幾天,她去看望自己的妹妹,也和公園裡一起拍手、打八段錦的夥伴交流,發現這些老人都未接種疫苗。

臨近告別,奶奶向我推薦了三叔從微商處購買的螞蟻粉。在沖飲了這可疑的三無營養品後,一家人的新冠後遺症都痊癒了。「我自己試了確實有效果,否則不會給你推薦。」這是句無比強大的話。

我小心翼翼地同她講,自己如何在醫院裡目睹3名老年新冠感染者相繼離世。這是作為一個疏於探望的孫子,對科學進行捍衛的最後嘗試。但科學的實證性難以越過老人經驗世界的壁壘,比起空泛的專家論調,老人自然更願意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對於疫苗的爭議,奶奶僅表示,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反應自然也不一樣。從科學上講,這句話倒也沒錯。

南方周末記者 海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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