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簡
走心的美食,天生是自帶儀式感的。
比如羊肉泡饃。寬闊敦厚的大碗里,兩個明麗板正的饃餅端上來,食客要自己動手,平心靜氣、善始善終地把它掰成均勻的小丁,再交給後廚拿去烹煮。
饃塊兒的大小是否一致,直接關係到饃餅的火候——是否飽滿柔韌、又不失筋骨;賣相是否俊朗,味道是否高淳,外在和內涵是否互為表裡……食客要在一定程度上,為自己這一碗的品質負責。
有一年逛西安的回民街,看見某羊肉泡饃的總店,感覺是到了溯本追源的聖地,要用最大的誠意去嘗嘗。
凈手,坐定,「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一粒粒白生生的「蜂頭」在碗里聚沙成塔——完全是教科書式的細饃塊兒好嗎!清一色的豌豆粒大小,而且個個齊頭整臉、玲瓏有致……我掰了差點一個鐘頭啊,指甲都要斷了。
不過這一番刻苦,也著實獲得了回報——我這碗,肉眼可見地比女兒和老公那碗參差不齊的煮得山明水秀,入味Q彈。看來坊間關於掰饃的傳說,是真的。
正得意間,廚師下班出來吃飯了。我高高端起碗,誠心地向鄰桌的他道謝點贊;他稍稍一愣,看了看我的碗,然後拱手還禮,反誇我「饃掰得講究」。羊肉泡饃不是陽春白雪,可那一刻的賓主盡歡,竟感覺恍若高山流水。
這幾天看《孤獨的美食家》,裡面那位恍恍惚惚心事重重,甚至有點神經質的男主,享受起「毫不費神地吃東西這種孤高行為」,更像是一場儀式,讓人在眼饞之餘忍俊不禁。
一個衣食無憂的中年大叔,「肚子突然餓起來」的表情常常緊張得像失禁,可是只要一勺美食入口,夢遊般昏沉遲滯的五官便次第蘇醒,像昏迷了好久的XXXL號白雪公主被王子親了一口,坐起來就要跟人走似的。
我對他那匪夷所思的吃相,其實並無通感,覺得動人之處,在於他臨走之前總要對店家點頭行禮:「承蒙招待,非常好吃。」每次看到這個橋段,總替老闆欣慰:美好的食物做起來除了煙熏火燎,也需要殫精竭慮,我的付出你能懂、並且有回應,就值得。
我原本不好廚藝,對美味也不甚熱心,以前的很多年,我對廚房裡的一切都很潦草,一日三餐只關心營養搭配,只要夠用,其它不過為了果腹。
小孩上中學後,食堂的飯菜吃得不對胃口,我為了彌補她午餐不吃的損耗,才勉為其難地發憤圖強,「日日下廚去,洗手作羹湯」。
沒料想她看到我的進步,每每激情飛揚,一句「哇,太好吃了」的驚喜陶醉,常聽常暖。我欣慰之餘快馬加鞭,這兩年,廚藝竟也有了明顯的精進。
看著他們父女倆的且饕餮且讚歎,我有時會想:無論是吃貨與大廚,還是夫婦親子間,一粥一飯除了口舌上的歡愉,精神上的豐饒愜意,其實不亞於撫琴一曲,而善於回饋的人類高質量食客,簡直就是美食江湖上的鐘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