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會特別留意那個窨井蓋，它嵌在安徽省阜陽市潁東區和諧路跟翰林路交叉路口，平整，灰突突的，幾乎和柏油馬路路面融為一體。
人從上走，車從上過，窨井蓋從沒有過異常，直到5月22日一場罕見的大暴雨將它沖開，而已經積到小腿的水，將敞開的井口遮得嚴嚴實實。
那晚，34歲的程飛群從這裡經過。這條路她走過無數遍，再往前幾百米就到家了，沒想到一腳踩空，整個人落下去。驚慌、害怕，眼睛被手中的雨傘擋住，什麼都看不清，一片昏暗中，她突然感到有人抓住自己的手，奮力向上拽，等到脫險，才發現救人的是個精瘦小夥子。
兩人站在窨井旁守著，小夥子因為要接妹妹不久便離開了，但程飛群沒敢走。她頂著暴雨站在旁邊提醒，像小夥子一樣，救起了同樣意外跌落的老太太，直到丈夫和警察趕來，將窨井蓋重新蓋回。
這一幕被路人拍下，視頻火了，人們稱讚她，但程飛群卻覺得這份榮譽該屬於另一個人——那個救回她的小夥子。她想找到他，向他道謝，卻始終沒有消息。
在眾人的幫助下，5月27日，程飛群的心愿達成。
雖然記不清長相，但當22歲的王賽賽站在程飛群面前，她一眼就認出了他。這一次，她終於知道了救人者的名字，與他鄭重地握手、擁抱，向他鞠了一躬。她哽咽著說：「這麼弱小的小夥子去救我，我真的很感謝他。」
程飛群（左）與王賽賽。 受訪者供圖
暴雨夜
如果不是為了接孩子，程飛群才不會在暴雨天出門。
她記得5月22日那天，大雨從下午五六點就開始嘩嘩地下，後來才知道，這是當地五十年一遇的強暴雨。
當天下午5點32分，阜陽市氣象台發布了暴雨藍色預警信號，當晚7點，阜陽降雨量42.8毫米，位居全國第二。從下午5點到晚8點，安徽省單站降雨量排名前十全部在阜陽。
望著外面的大雨，晚上8點多，程飛群決定撐傘走去學校接兒子。
學校和小區只隔著一條馬路，平時沒有特殊情況，初中三年級的兒子放學都會自己回家，但天氣實在太差，程飛群放心不下。
校門口，不少家長都在等著學生們放學，22歲的王賽賽也在當中，準備接妹妹回家。
因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2019年從阜陽工商貿易學校畢業後，他都是這樣生活——白天在車店做汽車保養，下班後照顧妹妹。那晚，他見風大雨也大，出門時換了雙拖鞋，走到學校附近時，積水已經到了膝蓋。
5月22日雨夜，程飛群守在窨井旁。 受訪者供圖
等了一會兒，程飛群才得知兒子已經回家了，於是折返。積水讓人分不清哪裡是人行道、哪裡是馬路，程飛群只能憑著路旁的柱子分辨大致方位。雨水連成了片，擋住她的視線，突然，她感到腳下一空，整個人瞬間往下落。
本能讓她拚命大喊「救命」，一隻手緊攥著雨傘，視線被擋住，另一隻手還在掙扎，她感到腳下有水流攔著自己，緊接著那隻揮舞的手被拉住，一股力量拽著她向上。程飛群也跟著用勁，努力往上爬，終於脫離了險境。她大口喘著氣，甚至來不及道謝。
昏暗中，她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記得那人很瘦，穿著白色短袖。程飛群身上濕透了，手機也泡了水，但她不願意就這樣離開。
「我不能走，萬一別人沒看見，也掉下去呢？」她告訴那個救她的人：「我就站在這裡，等別人走完我再走。」那人見她沒有大礙，也陪著她站在雨中。
「你來接誰？」程飛群問。「我接妹妹。」對方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向程飛群道別：「我要去接妹妹了。」
救人後，王賽賽查看周圍情況。 受訪者供圖
「人形標誌」
「接妹妹」成了程飛群唯一的線索。那晚等她回過神，才想起來根本不知道是誰救了自己，沒問姓名、沒留電話，甚至不記得長相。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要找到他，去看看他。」她只能把這件事告訴兒子的班主任，希望老師們能幫忙留意。「畢竟接妹妹的人不算多。」程飛群說，老師們積極地轉發，然而幾天過去，還是沒有消息。
這段時間，程飛群守在窨井邊的視頻火了——雨水蓋過她的膝蓋，身上深色的短褲、白色的上衣、紫紅色的外套全都濕透了，她一手撐著傘，一手拿著手機、勾著白色塑料袋，哭著告訴路人：「我不敢走，我等著別人，叫他們不要從這走。」
她被凍得有些抖，手機開不了機，天太黑了，也不敢分心做別的，只是專註地看著。
「學生和接孩子的家長都要經過這個路段，時間越來越晚了，人也越來越少，萬一掉下去沒人發現，就沒有生還的希望。我的孩子到家了，別人的孩子怎麼辦？」想到這，程飛群覺得自己更不能走。
沒人比她這個剛剛經歷生死的人，更懂生命的寶貴。理智戰勝了恐懼，她看到有人打算朝這邊來，就立刻提醒他們繞路。
程飛群回到事發現場。 受訪者供圖
沒多久，一個老太太從程飛群身後路過，「撲通」一聲也掉了下去，大喊「救命」。程飛群聽到，立刻回身去拉。「你怎麼知道這的下水井蓋沒了？」得救後老太太問。「我剛剛就在這差點掉下去。」程飛群說。
幸運的是，大概20分鐘左右，手機恢復了開機狀態。她告訴丈夫自己差點掉進下水道，被人救上來了。丈夫循著定位找來，看見妻子沒大礙，便彎腰到水中摸索起窨井蓋，想找到它蓋回去。
和程飛群丈夫一同趕來的，還有附近執勤的警察。他們接到群眾求助後，迅速到現場，和程飛群的丈夫一起將窨井蓋恢復到原本的位置，並用紅色垃圾桶設置一個臨時「警示牌」。險情排除後，程飛群和丈夫才安心離開，等回到家洗漱好，已經是夜裡11點多。
程飛群獲評「阜陽好人」。 受訪者供圖
找到他
第二天，程飛群開始發燒，大腿內側青紫一大片，和手掌一樣大，疼得要命，一直被恐懼的情緒籠罩著。直到幾天後情緒才終於緩和下來，朋友告訴她，你火了。
「換了任何人都會這樣做，這是舉手之勞，沒必要大驚小怪的。」程飛群不在意這些，平時在生活中，不管是朋友還是家人 遇到困難，她都會主動幫忙。在她看來，誰都會有危急、需要幫助的時刻，這時也都會渴望有人能幫幫自己，就像雨夜裡的那隻手，把自己拉出危險。而自己吃過了苦，也更能明白要為對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這也讓她感到快樂。
唯一讓她牽掛的是那晚救她的小夥子。她拜託採訪她的記者、拜託學校老師，希望能憑藉模糊的信息找到他。
王賽賽獲評「阜陽好人」。 受訪者供圖
這段時間，王賽賽也刷到了程飛群的視頻。他沒想到視頻熱度這樣高，也沒想到程飛群會尋找自己。「當時情況很緊急，也沒想那麼多，就是舉手之勞。」王賽賽告訴朋友，那晚自己也在現場，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在他的記憶里，只是聽見不遠處傳來呼救聲，看到有人撐著一把傘，只露出半個身子，另一隻手揮舞著掙扎，他來不及多想，便立刻衝過去，彎腰把對方拉起來。
儘管程飛群一直強調自己體格更大、對方更年輕瘦小，但王賽賽覺得難度並不大，借著水的浮力，他迅速救下程飛群，兩個人在窨井旁提示過往路人，見時間差不多，他便去接妹妹。回家路上，他再次路過程飛群，旁邊有警察在忙碌，他告訴了妹妹剛才的經歷。
「大家都覺得這是小事，沒什麼值得驚訝的。」王賽賽覺得，當時情況緊急，自己離得又近，沒有理由不去救人。
再次見到程飛群，他覺得對方格外親切。他們互留了聯繫方式，希望將善意延續，「我們要做一輩子的親人。」程飛群說。
新京報記者 左琳 實習生 程思妤
編輯 劉倩 校對 柳寶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