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億的票房爽快笑納了,眼下塵煙漸散,該來較真審視一番電影文本了。
首先得肯定,兩位主角的表演幾乎無可挑剔。
甘肅張掖地道農民武仁林本色出演,對編導設定的角色,詮釋得相當到位,確實讓人眼前一亮,他在表演方面似乎潛藏了些無師自通的天賦。
竟至有些觀眾呼籲,武仁林應預定今年的影帝——作者更願意把這呼籲,看成是人們對那些拿著天價片酬表演卻一塌糊塗的小鮮肉、小花瓶們的不滿表達。
海清奮不顧身的「毀容式」入戲,倒是真的一舉跨上了她演藝事業的最高峰,完全可以預定封后了。
尤其是她跟武仁林坐在紅布景前照結婚照的表演,絕對堪稱2022年中國電影的最經典場面之一。
兩人的神級表演,無疑是《隱入塵煙》最大的閃光點,足足撐起了至少8000萬票房。
觀眾還津津樂道電影的「真實感」。導演李睿珺直接到家鄉甘肅張掖花牆子村實景拍攝,角色一律當地村民扮相,操著絕大部分觀眾聽不懂的張掖方言,確乎接地氣。
攝影師充滿小資文藝韻味的鏡頭語言,加上後期製作,精心營造出一幅幅大西北農村透著詩意美感的四時風情畫幀,隨便截屏下一幀,就是一副屏保。
許多場景顯然是攝影和美工刻意為之,致敬19世紀歐洲風景油畫的意境。
比如曹貴英彎腰撿拾麥穗,仿若法國巴比松派畫家米勒的油畫《拾穗者》的真人版。
米勒油畫作品《拾穗者》
以上,擔當了票房至少4000萬。
剩下的零頭,算是編劇兼導演兩項職能的折現。
貳:三流編劇導演
受事件驅動,作者一口氣三刷了《隱入塵煙》。
不曾想,卻看穿了把戲,發覺這部攪動影視圈欲給文藝片票房正名的電影,竟是個唬人的紙老虎。
下面從角色設定、劇情建構,再到主題內涵,一一剖析戳破,露出三流成色。
1. 男主和女主的亮相人設違背現實邏輯
兩位主角第一次出場亮相,被各自的哥嫂匹配成親,馬有鐵木訥啃饅頭,曹貴英被嫂子指使去尿尿,配著土話、驢聲,土到極致反現出的文藝風,一下子撂倒了小資們的趣味。
殊不知,兩位主角的人設,嚴重背離了真實現實。
曹貴英的人設:從小被哥嫂虐待打罵,落下病根,小便失禁,左手顫抖,左腿瘸跛,背部弓駝,沒有生育能力;
馬有鐵的人設:大哥、二哥已故,跟著三哥家過活,借住閑置的房子,老實巴交,老光棍一條,任由哥嫂支使。
作者要較真了:曹貴英和馬有鐵跟哥嫂都是同父同母的胞妹、胞弟,並非無血緣的外人,為何會遭到哥嫂的打罵、嫌棄,為何成為與家裡養的豬和牛無異的邊緣人?
電影紅火後,網爆電影拍攝地甘肅張掖花牆子村,是編導李睿珺自小到17歲前的生活之地。照理說,源於親身生活的創作,李睿珺不至於一開始就栽倒在人設上。
但從電影成品看,李睿珺要麼是對農村生活沉浸還不夠深入,要麼是創作中架空了原本熟悉的生活。
作者上大學前也一直生活在農村,時間比李睿珺還要多2年,對農村生活和農村人物更加熟悉。
作者的家鄉在湖北鄂州農村,本村也有類似馬有鐵和曹貴英的村民,而且,作者的親人中,就有一個實打實的貴英。
現實中的馬有鐵和曹貴英,會有一個共同的根本性前提,即存在先天或後天性智障、精神病或者其他殘疾,他們心理、精神不正常,無法正常跟人相處,無法獨立生存和勞作,或者只能在別人指揮下做些粗活笨活,只能長期寄養在家庭中。
湖北土話把這類人稱作哈子(傻子)。唯有傻子,才會遭到親人的嫌棄。
具體到曹貴英,除非她小時候智力不正常,否則,何至於遭到親哥親嫂虐待打罵到小便失禁,還落下殘疾、失去了生育能力,單獨住在後院不能有效遮風避雨的木棚里,跟豬、牛為伴?或者,她原本就因為某種疾病,造成小便失禁,落下殘疾,才導致哥嫂的虐待。
作者的一位女性親人,小時候一次發高燒,幾天未退,那時候又未得到及時的治療,造成大腦受損,一生智力停留在兩三歲的水平,晚上不知道起床如廁,像嬰兒一樣把尿撒在床上,長年尿濕褲子和床褥,需要天天晾曬,遇到雨天和冬季,家中常無乾燥衣被可換,因而遭到家人的嫌棄乃至打罵。
但即使如此,畢竟血濃於水,家人也給她搭了專用的床鋪,從未把她棄在房屋之外的牛棚豬圈裡。
具體到馬有鐵,他一出場就在驢棚里幹活,又悉心照顧驢子,如果他不是個傻子,不會獨自存活,如此一個吃苦能幹的勞動力,他的三哥一家沒道理薄待他,他也斷不至於受到全村人的隨意欺負。
三哥家經濟條件應該是上中等,如果真的覺得老四是累贅,為什麼不早把閑置的空房子分給或借給老四,讓老四自給自足?
只能說明,馬有鐵沒有自給自足的能力,需要寄生在智力正常的親人家裡。
但顯然,兩個智力不健全者,是無法實現李睿珺架構悲情故事的意圖的。
於是,李睿珺不惜違背現實邏輯,把馬有鐵和曹貴英的智力,編導在了正常人的水平,但其後續情節,又套了非正常人的悲苦命運路數。
2. 人設與劇情相互撕扯,破綻百出
一開場,先打出小便失禁、老實巴交而遭到哥嫂虐待、全村欺凌的卑微小人物人設的牌,緊緊攫住小資們多愁善感的心,想來便是編導的良苦用心。
許多先睹為快的資深影迷在二創的短視頻或自媒體上預告,這電影費煙、費淚。
不少慕名觀看的小資預備了香煙、紙巾,可能還有啤酒。
李睿珺甩開了人設框籠,開始天馬行空了:
讓馬有鐵和曹貴英被趕出閑置空屋時相互絕望地對視;馬有鐵到河邊提水,小心而善良地捧出了桶里的小蝌蚪,當借住的閑置屋子將被推倒,他又悲心大發,特意返回去驅趕樑上的燕子;合作和泥、倒制土坯、提灰築牆,兩個人蓋出了一座帶院子的新房子;又四時耕種、養雞養驢……
演繹出一段心心相印淳樸而不失浪漫的古典式愛情故事。
如果說,當村裡的老奶奶嫌棄妻子臟時,馬有鐵當面把曹貴英抱到驢車上,可以視作出於一個男人護妻的基本本能,與智力高低關係不大的話,那麼,他拿著麥粒,在貴英的手上印出一朵精緻漂亮的小花,這樣的浪漫,是智力低下者做得出的嗎?
某次在麥地里勞作後,兩人回家,馬有鐵對妻子提起了村裡以前一個瘋子愛說的話,「對鐮刀,麥子能說個啥;對啄它的麻雀兒,麥子它能說個啥;對磨,麥子它能說個啥;就當成種子,麥子又能說個啥。」
兩人協作在地里播撒種子時,馬有鐵忽然說,「你看,像不像把你的腳印種在地里了?過些天,秋菜沒出來,再長出好多腳印咋辦呢?」
貴英說,「我可不想長啊,腳長在地裡面就哪裡都不能去了。」
怎麼看,這樣的話都帶著哲理,他們兩個不僅不傻,反而智商很高,甚至可以稱作田頭哲學家吶!
作者多少也寫過一點小說,其實也理解李睿珺遇到的背反兩難:
如果遵守假定人設,就不可能演繹出相守為家的催淚故事;
如果要建構一部文藝又動人的作品,就得撕毀先前的人設假定。
李睿珺的突圍方式是,將最卑微最賤命人設作為噱頭,然後掩耳盜鈴的依照正常人的心智編導悲情故事。
是不是太看扁了觀眾智商。
(未完待續)
(文中圖片來自網路,如果原作者介意,請聯繫刪除。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