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1日，「國際勞動節」假期的第一天，劉德華準時出現在採訪間，他身著新片《獵金遊戲》的宣傳t恤，摘掉口罩後快速佩戴好話筒，簡單地處理了一下髮型，就準備接受當天的首個採訪。
採訪間不大，有數位工作人員和三個機位，他雖然不動聲色，但會適時做出合適的表情，照顧到每一個角落。
《獵金遊戲》是劉德華於2025上映的第一部電影，合作的導演是相識近四十年的邱禮濤，兩個人自2017年《拆彈專家》獲得成功後，已經一起拍攝了《掃毒2》《拆彈專家2》《莫斯科行動》《談判專家》等6部電影，其中《掃毒2》和《拆彈專家2》分別以13.12億元和13.14億元一再刷新港產片在內地的票房紀錄。
1986年邱禮濤擔任《英雄好漢》和《江湖情》的攝影師時，便開始和劉德華建立合作，已經擁有相當的默契和信任。在上一部電影《談判專家》中，邱禮濤還說服劉德華扮演了一位精神疾病患者，戲份不足十分鐘。
縱觀劉德華的職業生涯，他保持著每一年有四部左右電影上映的節奏。有媒體統計，單是2022年一年，劉德華就參與了13部電影的拍攝。
2025年5月1日，劉德華在廣州接受南方周末記者專訪。劉子哲 攝
「我曾覺得可以成為娛樂大亨」
作為華人世界最具影響力和知名度的藝人之一，劉德華在電視、電影和歌唱等演藝事業上有著耀眼的「星光」。在聚光燈之外，他也頗有商業頭腦，旗下的映藝集團涉及電影及劇集的製作和出品、音樂製作及唱片發行、現場娛樂表演、藝人管理、知識產權管理等業務。
在電影領域，劉德華早就不滿足於僅擔任演員這樣的單一角色，他往往兼任製片人和出品人。他不但參與制作了諸如《阿虎》《全職殺手》《愛君如夢》等成功的商業片，也出品過陳果的《香港製造》《去年煙花特別多》、許鞍華的《桃姐》等在國際電影節斬獲獎項的藝術電影。
2006年，他發起了「亞洲新星導」計劃，挖掘了來自中國內地、香港、台灣以及馬來西亞、新加坡等華人地區的新晉導演，其中寧浩執導的《瘋狂的石頭》在當年的成績尤其不俗，寧浩後來不止一次說過「劉德華是自己的貴人」，二人後來還合作了2024年春節檔上映的電影《紅毯先生》。
在這部電影中，劉德華的角色就是一位香港大明星，他還在片中揶揄地展現出角色想要得「金像獎」而不得的橋段，道出了偶像明星的某種無奈。
當然，更重要的是，《紅毯先生》中大牌明星對短視頻時代的種種困惑，也是劉德華真實的體驗。
劉德華的合伙人余偉國曾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對劉德華來說，在角色中放進自我不是沒有顧慮，打開自己總歸是很難的。」
在電影《紅毯先生》（2023年）中，劉德華飾演的角色對著一座香港電影金像獎獎盃沉思。資料圖
《獵金遊戲》的拍攝時間與《紅毯先生》接近，不同的地方則是這是一部快節奏的金融犯罪片，乍看上去兩部電影的人物背景和身份截然不同，但他們都演繹了真實生活中劉德華的部分所思所想。
某種程度上，《獵金遊戲》是一部關於妄念的電影：年輕的實習生高寒（歐豪飾）進入一家大型金融機構，並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出人頭地，他在機緣巧合下結識了特立獨行的「師父」張托德（劉德華飾）。在這個充斥著利益至上信條的公司里，張托德試圖維護自己心目中的金融正義，而高寒在短暫的迷失和背叛後，也似乎找回了初心……
電影中的張托德行為做事有些不拘一格，甚至可以說亦正亦邪，或者有些玩世不恭，隨著劇情的深入，觀眾才知道這個人物曾因為給出錯誤的金融建議導致未婚妻的父親自殺，從此變得無比謹慎。
劉德華認為，《獵金遊戲》的主題就是「謹慎」。他是行業內有名的「勞模」，繁重的工作超出一般的想像，他要如何在電影拍攝的幾個月時間裡進入張托德這個角色？劉德華的答案有些讓人意外：「他是一個真人，不是一個角色，如果非要在現實生活中找一個人物和他對應，那可能就是現實生活的劉德華吧。」
「我也曾經覺得自己可以成為娛樂大亨，甚至因為這個念頭有心情上的浮動。」面對南方周末記者的提問，劉德華很坦誠。
「我見過很多老闆，就像電影中的hellen（片中的「反派」上級）一樣，就是要我們順著他（她）走，不然一點機會也沒有。我既會堅持（自我），也會配合，每一個人都會有一份的妥協，可是配合到什麼程度，需要自己慢慢去想。」顯然，劉德華將自己的個人經驗代入進了角色的內心深處。
劉德華在2025年「五一檔」新片《獵金遊戲》中的形象。片方供圖
至於片中另外一個角色高寒，這個人物雖然曾經背叛過張托德，但劉德華依然理解他。他結合自己的經歷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我從入行到離開無線（電視台），會有狂妄和任性的時候，但回過頭去，我會感恩，那是我出來的地方。」
「這世界有三分之二的人可能找不回初心，但我希望越來越多的人可以把它找回來。經過時間和金錢的誘惑，我們常常忘記自己最基本的需求，但其實最重要的是找回最基本的生活。」劉德華說。
電影中的張托德和高寒並不是一個不懂得變通的人，為了生意他也會做出一定的妥協，但底線的原則是絕對不能作假。從業多年，劉德華並不總是在商業領域一帆風順，他於1991年創辦的天幕製作公司就曾因為種種問題面臨虧損，最終在2004年結束運營。在《獵金遊戲》的多場路演活動中，劉德華都表示自己對金融股票一竅不通，賺錢一部分存起來，一部分用於拍戲投資。
《獵金遊戲》關注的是金融犯罪，不像邱禮濤和劉德華合作的上幾部電影激烈刺激有動作打鬥戲，因此說服投資人相對困難。劉德華曾向香港媒體透露，這部電影的製作費恐怕只有昔日警匪動作片成本的兩成，他僅收了三分之一的片酬，調配資源到製作費。
電影里，張托德的辦公室一直掛著一幅《老人與海》的畫，也會反覆強調其中的名言——「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是不能被打敗」。
劉德華對此很有感受，他覺得打敗就是認了，輸沒有關係，只要一直在跑道上跑，總有一天會有機會。「如果不能把我打死的話，其他都是皮外傷。」他總結道，「也許這種信念是一種童話，但世界是需要童話的，世界是需要夢想的。」
「他是真的喜歡電影，喜歡工作。」邱禮濤如此評價劉德華，「他的接受度很大，大眾化的電影他接受，藝術片他也接受……」
年輕的時候，他會「強迫」自己喜歡的導演拍自己，他曾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自己請了張藝謀十二年，才等來了《十面埋伏》。他寧願自己減片酬，也要邀請梁朝偉加入《無間道》的拍攝。
他投資許鞍華的《桃姐》，並且為了回收成本親自出演，並鼓勵陷入資金困難想要轉型接拍商業大片的許鞍華說：「你本來是鳥，你不是魚，你不要學游泳。」
至於為何願意客串《談判專家》，他也有一套很完整的表述：「老闆希望由我來演出，但如果是我，觀眾可能會覺得和之前的作品很相似，不如由我客串，請劉青雲和吳鎮宇主演，可以令觀眾更相信這部作品。當然，替換主演班底後，市場策略也要做相應的調整，讓大家看到風格不同的電影，一切的策略都要留意市場的變化。」
想做導演的念頭並非憑空而起，也不是因為自己足夠有影響力，劉德華覺得一定要有充分的準備，而他一直在等待屬於自己的機會。對他來說，好導演千千萬萬，共同的特點就是：「他們對電影的熱情超出一般人想像。」
「要是做導演，我會拍一個自己沒有演過的題材」
劉德華（左）在電影《江湖情》（1987年）中，邱禮濤是該片的攝影，這是二人電影合作的開始。2025年，劉德華主演的電影《獵金遊戲》由邱禮濤執導。資料圖
南方周末：你是《獵金遊戲》的監製，我很好奇在這個崗位上你主要做了哪些工作？
劉德華：因為創作和資本是分開的，有些導演不太懂如何和老闆溝通，我就成為他們之間的橋樑。後來做得比較多之後，我就會比較投入在劇本上面。我這個監製可能沒有其他人那麼強勢，我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問題，好的和不好的地方都去和導演分享。一個劇本需要面對很多人，我們如果選擇一個側重點，另外一邊就會少一點，我們就需要知道如何才能讓這部分也能被看見。
另外還有讓演員如何配合導演，因為演員和導演也是需要一個中間橋樑的，我也會承擔這部分工作。
南方周末：在香港電影行業里，監製是一個很重要的崗位，你覺得好的監製應該具備什麼樣的特質？
劉德華：我覺得是市場的敏感度，因為什麼題材都是可以拍的，但是市場的敏感度不是誰都具備的。當然監製如何做到剛剛好把一個符合社會氛圍的作品拍出來，可能也需要一些運氣。
南方周末：《獵金遊戲》你既是演員也是監製，會不會和導演有一些意見分歧的時候？
劉德華：我和邱禮濤認識太多年了，不管拍不拍戲，我們都經常探討和電影有關係的東西。《拆彈專家》的劇本他很早就給我看過，但我一直在忙，也沒有時間繼續跟進。過了兩年，我的戲也拍完了，我就直接找他，和他說之前不能合作是因為我有別的工作，現在還是可以一起合作，他也就把劇本再找回來，和我一起研究，我和他真的是很有默契的，私底下也是很好的朋友。
南方周末：你們這些年的合作特別頻繁，他在你心目中是什麼樣的導演？
劉德華：他一直是充滿激情的，他也會照顧到身邊的一般工作人員，希望自己可以不停有工作去保證他們的熱情。但是碰到一個好的劇本，他就會做得很用心。
邱禮濤是低成本的恐怖片能拍，商業大片能拍，風險很大的電影他拍，喜劇文藝片他也拍，他可以駕馭很多不同領域的東西，我常常和他說，我們面對市場必須接受好或者不好的結果，但是我們都很慶幸彼此能夠一起嘗試那麼多東西。
南方周末：邱禮濤導演說你是一位很寬廣的演員，對作品的接受度很高，參與過各種各樣的電影，那你到今天還有沒有其他想要嘗試的東西，還有所謂的野心嗎？
劉德華：我想當導演，我要是做導演要麼就拍很大製作的電影，要不就拍文藝片。我演過太多警匪片了，找來的大多也是這樣的片子，但我要是做導演，我會拍一個自己沒有演過的題材。
南方周末：你扶持過很多年輕導演，為什麼現在才想要做導演？
劉德華：做導演的話需要和市場上其他導演去比較，不是說你在演藝圈很紅就能做導演，需要真的有那個能力。
我每一次想要做導演，也會去問自己到底行不行，然後就會發現有一個新的導演跑出來，很厲害，我沒有他那麼厲害，所以我還是一直在找一個機會，是我覺得自己一定可以做導演的。因為如果我決定做導演，那我不會只是拍一部玩一玩，我是真的希望可以拍出一部好作品，所以我要想清楚。
南方周末：現在電影市場的大環境並不算好，你會因此有焦慮嗎？
劉德華：當然會，每一次自己不焦慮或者不緊張的話，根本不會有那份熱情。
現在的市場，有好的，也有不好的，都很正常，我們生活的世界也在發生改變。網路上也許會有一些相對極端的批評的聲音，這都很正常，只要能夠得到大家的關注，我的電影會被人看到它的好。
南方周末：在一般人看來，你已經足夠有經驗了，為什麼還會有這種緊張感？
劉德華：有經驗不代表不緊張，但我緊張不是我怕輸。但一部電影如果出來後沒有一點關注度，那我覺得就不好了。我不怕大家有負面的聲音，我希望大家可以給我建議，哪怕你罵我，我也會知道你希望我哪裡變好。
南方周末：這麼多年來，你在電影事業上一直保持著非常高的產量，電影對你意味著什麼呢？
劉德華：電影就像是我的呼吸一樣，是我生命中一個重要的元素。很多時候我沒有辦法和所有朋友溝通，但電影是一個很好的途徑，你看到銀幕上的劉德華有沒有進步，有沒有一些新的東西要給你，這種溝通是必要的。
南方周末：回到《獵金遊戲》這部電影，你覺得它給到觀眾新的東西是什麼？進步在哪裡？
劉德華：大家可以找回我多年來在電影上的輕鬆和幽默，這種感覺已經遺失很久了，我希望可以在這部電影里找回來。這幾年，我自己再開演唱會的時候，我會希望大家在一個很舒服和開心的氛圍之中相處。我發現這幾年賣得比較好的電影，普遍會有一些低沉，我希望大家可以找回久違的笑容。
南方周末記者 余雅琴
責編 劉悠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