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澗海棠
1
我找他拿生活費，他不讓我去他家，約了個麵館。
其實約在哪兒都行，只要他給錢。
我在約好的麵館等了半個小時，他才出現。
麵館老闆問他吃什麼，他煩躁地回人家，馬上就走。
他是來給錢的，又急著要走，卻並不爽快地掏錢出來，而是給我一頓訓斥：
「我不是才給你一千塊嗎？這麼快就用完了？」
我用筷子撈起沉在碗底的幾根稀稀拉拉的麵條，塞進嘴巴：「你是上上個月底給的，這個月都快過去半個月了。那點錢我已經用了快兩個月了。你覺得時間過得快，我可是每天都挺煎熬的。」
「你媽一分錢都不給你嗎？你就只指望我一個人嗎？告訴你，我最多再給你兩個月，你馬上就成年了。再說我也要結婚了，到處都得花錢。」
「那就把上次欠的五百，這個月的以及餘下兩個月的錢一起給了吧。放心，我給你寫收條，怎麼樣？」碗里的麵條已經被我撈完了，我放下筷子，抽了一張紙巾擦嘴巴，然後瞄著他。
他這才從手提包里摸出個鼓鼓囊囊的皮夾子，數了五千塊扔到我面前。
我拿起來在他的目光監控下一張一張地數，五千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然後我從隨身的書包里拿出筆和本子，寫了張收條，撕下來給他。
他馬上揣進手提包里：「你以後沒事別找我。我跟你媽離婚，撫養費可一分沒欠你的。」
「放心，我不會再跟你要錢了。」我淡淡地回他，拎起書包就走。
他是我親爸不假，可是我一直都知道他眼裡沒我。
他一個月掙好幾萬，給我一千五的撫養費卻心疼肝疼，時常拖欠。
我媽說算了，她有工作也能養活我。
可我不想算了，他們離婚我還未成年，他有撫養我的義務。
將來，他老了，為他養老的責任我也推卸不掉。
那就在該他出錢的時候讓他出錢吧。
2
聽大姑說，他給新人花錢很大方，婚戒很大婚紗也是訂做的，新房也按新人的要求重新在裝修了。
看，他很捨得花錢，他只是願意給他願意的人花錢。
我這個女兒每個月一千五的撫養費，在他看來就是有點浪費很不值，所以他才每個月都拖延。
其實，他總共也不過出半年的錢而已。
正因為如此，才更扎心。
當年我媽生了我之後，因身體原因，沒再能懷孕。
他便對我媽一日日地怨懟，發展到最後，就是把家當旅館。
我小時候挺怕他。
我的印象里，他總是喜歡發脾氣，他只要回家來，我就心驚膽戰的，唯恐一不小心就惹他生氣。
而他回到家來最大的樂趣，好像也就是找我們母女撒氣。
他先是找我媽的茬兒，再就是找一切能訓斥我的機會把我從頭到腳數落一遍。
哪怕我已經很乖了，盡量在他出現時躲在房間里一點聲響都不發出來，可還是逃不出他的斥責。
我媽總是抱著我，無奈地嘆息，讓我別怕，等他發完脾氣就好了。
她默默地去給他做飯放洗澡水打理一切，以求他能熄了火氣。
我曾勸我媽帶著我離開這個家，可我媽說，等我長大了出息了，我爸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我就把他的壞脾氣歸結於我不夠乖不夠優秀，於是就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努力地讀書學習。
可我的好成績並沒有換來他的笑臉。
3
他總是一臉地無所謂，說我成績再好有什麼用，將來還不是要嫁到別人家去？
要是他有個兒子，就不同了，哪怕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他就算睡著都會笑醒的。兒子，只有兒子才能寬慰他的心。
我終於知道，他對我生氣並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而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他看到我就哪哪兒都不舒服。
看清真相之後，我反而解脫了，不是每一個孩子都能從父母那裡得到無私的愛。
我接受了他不愛我，那一年我應該是小學四年級。
我也知道我媽沒有跟他離婚的勇氣，畢竟在外人看來，我們是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他中等身材有著體面的工作，人到中年升了職有著不錯的收入，我媽秀麗端莊工作穩定，我也是人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我想不僅是我媽沒有離婚的勇氣，他也沒有，他也是個極要面子的人，極其虛榮。
而且他的原生家庭很一般，當時能跟我媽家結親，娶我媽做妻子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
但是他夠到了，並且人生也在他的攀爬之下一路走上坡路這後，他就漸漸不把我媽放心上了。
他之所以沒有撇下我媽，應該也是在等一個契機，等他能完全掌控這人生。
我媽能忍，為她想要的世人艷羨的目光，而忍耐著無味空乏的婚姻，給一個叫丈夫的男人當婚姻里的保姆。
但即便如此能忍，她也沒能和他過完她想要的這一輩子。
他終於在人生再上一個台階之後，高調地跟她談離婚。
我媽不同意，希望他冷靜，五十齣頭的人了，最重要的是家庭穩定。
可他卻說，他這一生就要活出他自己，他早就厭棄了這婚姻。
他沒說卻也等於直接宣布他早就厭棄了我媽，這個當年他奉若女神般的枕邊人。
我媽沉默拖延，但我爸做了這決定就沒再回頭。
4
他根本不顧及我是一個拼高考的高中生，哪怕半夜回來，也會在家鬧出很大動靜。
他說我媽好惡/毒，自己生不出來還擋著他跟別人要兒子。
我媽拼盡全力扇了他一/耳/光，跟他離婚了。
外婆說我媽應該再熬下去的，不能這麼讓他趁心如意。
我媽說，沒離的時候確實這麼想;但是離了，自己卻前所未有的一身輕鬆。
他喜歡兒子就讓他生兒子去。以後再不要提這個人，因為完全不相干了。
我媽終於放得下，雖然她糾結了近二十年。
可我覺得她還是十分得了不起，沒在這段不對等被敷衍的婚姻里一直虛耗生命。
也可能，她早就做好了離婚的準備，只是下不了離婚的決心。
如今離了，才會讓她覺得一身輕鬆。
因為她自己有工作有收入，她才不想計較那點撫養費。
這次趁著他要結婚的好心情，我終於把該我的錢一次性拿到手，以後再也不看他的臉色了。
但他盛大的再婚婚禮沒有如約舉行，因為他酒後摔了一跤，挺重。
雖然救治還算及時，但是三高引起他中風偏癱，一條腿一支胳膊不再聽他使喚，嘴也有點歪。
5
新人去醫院見了他一次，就再也沒有露面。
大姑和奶奶紛紛跟我哭訴，說這可怎麼辦啊，那個女人就只會跟著你爸享福。你爸這才剛出了點事，她就跑沒影了，做人怎麼這麼自私絕情啊？
我聽了半分同情不起來，難道他對我媽不自私絕情嗎？這是因果使然吧。
其實人家不過是我爸的新歡，圖他有點錢也願意給她花，人家就是要跟著他享福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難道是圖他年紀大身材走樣？
既然他眼看著要她來服侍了，她當然拿腿就走了，原本他們的感情也沒有他以為的深厚嘛。
再說，他也不是圖人家年輕能給他生兒子嗎？
只是他這麼一個重摔，將可能的互利互惠化作泡沫。
他示意他們來找我媽，畢竟離婚半年不到，希望我媽能看在多年的夫妻情份上，回心轉意，跟他復婚。
以後他都會一心一意地跟我媽過。
不止他用模糊不清的語音跟我媽保證，大姑和奶奶也把去醫院探望的我媽當個救命稻草抓著。
他們希望我媽講親情，一定要跟我爸復婚。
但我媽直接挑明，讓他們別打她的主意，她不會給他當保姆。離了就是離了，不要再講什麼情份，因為沒有情份可講。
我長舒一口氣，善良的她沒有重新捆綁自己。
不堪婚姻的爛泥潭，脫身之後，就再不要莫名其妙地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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