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愛潛水的小魚
人的一生有數不盡的坎坷,我的母親在她至今七十四年的生命歷程中,承受了太多苦難,期間的經歷,宛如一首跌宕起伏的苦難悲歌,如今也算苦盡甘來,活出人生別樣的精彩。
年輕時的父母
1997年8月8日,一個難忘的日子,在我們老家農村不喜歡8這個數字,農村人認為八八叉叉不吉利,在村裡干支部書記的父親,這一天給我打來電話讓我回家一趟。那時我剛結婚不到半年,在200里外的龐庄煤礦做農民輪換工。
接到父親電話我就感覺不好,一路顛簸到家,進院發現母親不在家,父親大白天躺在床上,昏暗的屋子裡,父親一見我翻身向里撕心裂肺大哭一聲:「我的娘來,這可咋辦啊」。
在我的記憶里,沉默堅強的父親這是唯一的一次在我面前失聲痛哭,可見當時父親有多麼絕望和無奈。我盡量把聲音放平緩問父親怎麼回事,父親就把母親從沙庄到魚台檢查為肝癌的消息告訴了我。
那時農村條件不好,家家日子過得緊巴巴,全靠幾畝地,沒有其他收入,更沒有醫保,一個癌症病人完全有可能拖垮一個家,最後債台高築,人財兩空。
接下來,我們又連夜抽血送到徐州第四人民醫院進行化驗,醫院確診為肝癌後,我帶著父母到徐州四院開始漫長的住院治療。
那時我的一個表大爺在徐州外經貿是個幹部,辦公室和家都離醫院不遠,農村人沒啥門路,就托這個親戚幫忙入院,表大爺人特別好,一邊聯繫醫院,一邊安排父親住處,還熱情的叫父親去他家一起吃飯。
母親一生勤儉持家,那時家裡有兩畝多蘋果園,每年秋天收下的幾千斤蘋果,都是母親一筐一筐的,用腳踏三輪車拉到臨近的魚台縣城或沙庄歡口集市上,一秤秤賣出去的。
記得有一次,母親回到家,急急忙忙拿起水瓢「咕咚咕咚」喝了一氣涼水,用袖子一抹嘴說:「今天集上賣蘋果的人少,價錢也貴,趁著不散集,我還要趕緊再去賣一趟」。我問她渴得那樣,為啥不吃個蘋果?
母親訕訕地說:「蘋果要賣錢,咋捨得吃。」那時我們家在農村也算是中等光景,之所以不比別人過得太差,就是母親精打細算,勤儉持家的結果。
第一次在醫院問診的情景至今我還歷歷在目,一個頭髮花白姓王的老醫生,慢聲細語地詢問母親,又黑又瘦的母親穿著一件黃色碎花短袖,雙手不安地交叉在胸前,低聲拘謹的回答著醫生的問題。
接下來治療的日子花錢如流水,每天下午醫院都會給每個病床一張小小的藥費清單,今天花了多少,還餘下多少,是不是又該續費了。
我是1997年3月結的婚,家裡沒有多少積蓄,我把自己平時攢下的3000多元連同媳婦結婚時從娘家帶來的2000元私房錢全交給了父親。
手裡有錢心不慌,記得第一次住院父親大概帶了一萬多元,當時我還不放心,讓他交完住院押金,其餘的臨時存進醫院對面的一家儲蓄所里。從我工作的龐庄煤礦到徐州四院大概40多里路,我隔三差五就騎自行車,去醫院給父母送點吃的,苦難家庭百事哀.
記得有一次我騎車到徐州監獄附近,自行車前叉斷了,毫無防備的我一頭栽在地上,滿臉是血,幾個星期才好。
時間淹沒了最初的記憶,為了寫好這篇短文我又向父親求證了很多當年的細節,瘦小的母親一年多的時間先後經歷了5次化療,每次化療完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後再去,前前後後大概花了三四萬,和母親一起住院的病友活下來的幾乎沒有,幾次化療以後,母親虛弱的已經不能走路了。
我無法猜測父親當時的心情,妻子那時候也剛懷孕不久,家庭遭此變故,一家人心裡的苦可想而知。看不到病人康復的希望,醫院終於還是拒絕治療了。
1998年一個冬天,被病魔折磨的僅有80多斤的母親在父親攙扶下回到了久別的小院,聽父親說那個冬天特別冷,農村條件艱苦又沒有暖氣,無數個日夜父親精心侍候著母親。
親戚鄰居們帶點禮品真誠地過來問候,特別感謝鄰村一個信上帝的親戚,經常過來勸說母親信奉基督教。走投無路的一家人,在那位親戚和我大爺的帶領下,每天虔誠地跪在地上為母親禱告,祈求母親早日平安。
總之,不管信與不信,停止治療的母親,慢慢地奇蹟般地恢復了健康,又開始了新的忙碌,臨近的集市上又多了一個賣蘋果的中年婦女。
母親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斷文識字的農村婦女,幾次化療後母親也知道自己的病情,但她既沒有過多的恐懼,也沒有悲觀絕望,坦坦然然,該吃吃,該喝喝,用她的話說:「我就這樣了,活一天賺一天,怕也沒法。」
斗轉星移,時光漸好。我們兄弟在外面努力工作,父親也拿上了退休金,2009年8月18日一家人歡歡喜喜搬進豐縣的新家,引來鄰居羨慕調侃的聲音:「看看國慶娘,到城裡住大樓享福去嘍!」
搬進城裡的母親,沒有了土地,每天依然忙忙碌碌,春天去田野里、河溝旁,挖野菜蒸包子,秋天到了,去荒野里撿拾野豌豆,把別人秋收後遺留的小玉米棒攢上一堆帶給鄉下的親戚餵雞鴨。勤勞的人,總能找到忙碌的理由。
母親習慣了節儉,即便生活好點了,也捨不得花錢,平時剩飯剩菜也都熱一熱再吃,加上一些其他不好的生活習慣,天長日久為她第二次患病埋下隱憂。
2020年12月的一天,母親經常說肚子不舒服,父親帶她去縣醫院做了全面檢查,發現胃部、膽囊都有問題,醫生信誓旦旦地說:「都是小毛病,膽囊問題可以不用問,胃部息肉也可以手術切除」。
細心的父親沒有聽從縣醫院的建議,轉臉就去了徐州二院,二院再次做了全面檢查,結論與縣醫院相反,胃部息肉問題不大,重點在膽囊上。
當時遠在新疆的我剛剛調入另外一個部門,面對陌生的環境工作壓力空前的大,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實在回不去照顧母親,遠在深圳的弟弟二話沒說就啟程回家了,當時如果他不能回去,面對現代化的大醫院,七十多歲的父親無論如何是應付不了的。
又是一個冬天,和當年我帶父母去徐州治病一樣,2021年1月12日弟弟隻身一人帶著母親住進了徐州二院。1月15日第一次手術母親沒有大礙,電話里依舊能聽到她洪亮的聲音,後來聽父親說當時切下的胃部息肉,化驗發現已經有癌變的前兆。
隔了十天左右,母親又轉入胃腸外科做膽囊手術,弟弟感到事情很嚴重,便讓父親從縣城趕到徐州二院一起陪護。
1月26日母親再次被推上手術台,膽囊切下後,母親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等待結果,活檢為早期惡性腫瘤,未下手術台的母親緊接著又進行了第二次手術,把膽囊周圍浸潤的組織全部清除乾淨,防止癌細胞轉移。
聽弟弟說6個多小時的手術無比的漫長,貧賤夫妻百事哀,一路走來,以前艱難的日子裡,父母為一些生活瑣事沒少吵吵鬧鬧,面對手術台上的母親,我想父親當時更多的應該是對母親辛苦付出的虧欠,而父親心中這種虧欠在以後生活中逐漸轉化成對母親精神上的高度依賴。
接下來母親被送回病房,手術後的併發症使七十多歲的母親異常痛苦,這時候一向溫和的父親拒絕弟弟再照顧母親,一個多星期端茶送水、吃喝拉撒他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母親後來常說:「就你爹這脾氣幹啥不吭氣,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懶人,沒有我這口氣,以後也夠他受得」,父親每次都笑笑不予辯駁。
母親手術一周後,因醫院床位緊張2月初便回到豐縣的家中靜養,我和妻子也從新疆趕了回去,所幸現在的經濟和生活條件比上次生病有了很大改善,住在暖氣房裡,換著花樣吃,最重要的是國家有了農村合作醫療,家中經濟也寬裕了不少,再也不用為治療費發愁。
在康復的日子裡閑聊起來,母親總是眼淚汪汪地說:「你們兄弟倆南里南北里北,這以後有病有災咋辦啊?」我聽了趕緊寬慰母親:「我還有幾年就退休了,退休後哪也不去,專門在家伺候您。」話雖這樣說,心裡只能暗暗祈禱父母健康平安,父母健康是在外打拚遊子最大的幸福與寬慰。
現在的醫療水平今非昔比,母親這次手術後不再需要化療,極為孝順的弟弟回到深圳後,又專門找醫生了解母親後期怎樣儘快康復。
在父親精心照顧下,母親又陸陸續續吃了一年多的進口葯,多次檢查後,身體各項指標全部恢復正常。
每次閑聊,母親總是說自己一生多災多難,在妹妹小的時候,得了一次風濕性關節炎,當時疼得不能走路,在沙庄衛生院住了一個多月,出院後沒落下任何毛病。弟弟小時候,母親又得過一次結核性胸膜炎,在魚台縣醫院住了二十多天後也康復了,以當時的醫療和生活條件,能平平安安的渡過艱難時光實屬不易。
在我的記憶里任何一次大病,平時咋咋呼呼的母親都表現得異常平靜,以良好的心態接受治療,康復以後也沒有任何的嬌氣,會再次很快出現在灶台邊、農田裡、集市上,這種豁達的心態和堅貞樂觀的性格,大概就是她能數次戰勝病魔,健健康康活到今天最重要的原因。
恢復健康的母親,現在的生活很有規律,早上5點鐘起床,洗漱完畢5點半出門和一群老太太跳完廣場舞,做完健身操,再沿著復新河走上一圈,路上遇到進城賣菜的老農,就隨手買一點新鮮的青菜。
她七點到家做早飯,吃完早飯洗洗衣服搞搞衛生,有時做一點針線活,一上午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吃完午飯休息一會,下午去菜市場、超市買點生活用品或打折的時令蔬菜,晚上吃完飯再出門活動一小時,10點鐘準時休息,多年堅持的良好習慣是老年人最大的健康砝碼。
我寫這篇短文目的有二,一是為了紀念一家人經歷過的那段艱難歲月,我認為我們這一代有責任把經歷過的艱辛,陳述給下一代,讓他們懂得美好生活來之不易。再就是提醒大家有些病還是堅決要去大醫院診斷治療,以免留下終生的遺憾。
現在遠在新疆的我工作原因,依舊每年只能回家一兩次,閑暇時和父母視頻聊天成了生活必不可少的內容,金錢時代,只有親情才是最真的情懷。
套用路遙《平凡的世界》里的一段話作為結尾:大到一個國家,小到平凡的個人,只要你有不滅的信念,加上樂觀與堅強,終有一天,烏雲散盡,吃過的苦,受過的罪,都會變成一束光,照亮未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