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坐月子的媽媽，差點被奶奶趕出家門

01.

2006年秋天，我爸檢查出癌症，肺癌晚期。

聽說這事，我沒哭，天真地問奶奶：「有病就治，讓我爸去住院，癌症可以治好，對吧？」

奶奶扭過臉哭了，我大概猜到住院也治不好我爸的病。

那年我12歲，全家人剛剛住進新翻蓋的房子，蓋房子借的錢還沒還清，我媽懷孕四五個月。

晚上聽爸媽商量，肚子里的孩子要還是不要。

我爸說不能要，抓緊做掉。

我媽捨不得。

爸媽感情特別好，我第一次聽見他們爭來爭去。

爸媽去了好多醫院，做了很多檢查，吃了很多葯，也用了很多偏方。

我媽的肚子越來越大，我爸的病越來越重。

看著爸爸打針吃藥不見好，我會掉眼淚，出了屋該玩還是玩。

有一次，我正在奶奶屋裡玩，家裡有個長輩說：「快去那屋陪陪你爸，再不陪，以後想陪都陪不著了。」

我轉身去了爸爸那屋，在他身邊待了一會兒。

我媽給我生了個弟弟，要是沒病，我爸得多高興，可我聽見他一直在嘆氣。

他上半身浮腫，總說熱得難受，可流食咽不下，只能喝涼水。

後來爸爸說不出話了，家裡人讓我到大爺家睡覺。

那天晚上臨走前，聽家裡人說爸爸快不行了，就這兩天的事。

凌晨四點左右，我姑跑來說：「你爸快不行了，趕緊回家！」

我穿上衣服跑回家，爸爸已經不在了，就連爸爸蓋的被子也沒有了。

外面有人放聲大哭，我猜到原因跟著放聲大哭。

那是我媽坐月子的第十九天，我不吃不喝一直哭。

晚上家裡靜下來，我媽把我拉到身邊說：「別哭了，吃點兒東西吧。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我看看我媽，她好像真的沒哭，跟每天一樣平靜。

她還把我摟在懷裡，像哄小孩子一樣拍了幾下跟我說：「你放心吧，有我呢。」

姥姥姥爺當年挨餓，從山東過來，家裡八個孩子，孩子都上學，供不起。

我媽沒上幾天學就主動回家了，別的舅舅和姨都有點兒文化，就她和大姨一個字都不認識她的娘家人都在外地，爸爸走了，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她比我還矮，身高剛剛一米五，但這樣弱小的媽媽，特別有擔當。

02.

為了給爸治病，我家借了幾萬塊錢。爸這邊剛走，我姑就管我媽要錢。

房子本來是我爸媽拿錢蓋的，爺爺奶奶住東屋，我家住西屋，各過各的。

我爸才走沒幾個月，剛開春，爺爺奶奶就往外攆我們，對我也愛搭不理，像對陌生人一樣。他們好像開過家庭會議，大爺、大娘和姑姑跟著一起攆我們。

以後，每隔一段時間攆一次。

不管他們怎麼吵鬧，我媽就一句話：「家是我的，我不走！」

我家有十多畝地，大爺家一百多畝。

該種地的時候，我媽包好頭巾跟著一起下地，種完大爺家的地，再種我家的，這叫換工。

大娘經常欺負我媽，我找她談過，跟她說我媽不容易，以後別欺負我媽。

她跟我說得挺好，轉過臉還是那德行，我氣得大哭。

我媽說：「她欺負的是我，又沒欺負你。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我哭著說：「你就是好欺負，她才欺負你！」

我媽說：「不就是多干點兒活嗎？沒事！」

那年春節，我家就買了十斤豬肉，過年只做了四個菜。以往爸爸活著的時候，過年最少八個菜。這十斤豬肉，存放在別人家的冰櫃里，一直吃到我開學。

03.

開學以後，有個同學中午沒回家吃飯，我把她領到家。

我媽特別熱情，端上的菜里還有肉，我太意外了，問她：「怎麼還有肉啊？」

我媽笑呵呵地說：「這是咱家最後一塊肉，快吃吧。」

我那時候不太懂媽媽的辛苦，經常往家領同學。

每次同學來，我媽都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待大家。

很多同學跟我說：「你可真幸運，你媽媽了不起！」

欠債要還，我要上學，弟弟那麼小，我媽壓力特別大，除了種地，她還拚命打工，幫著人家春種秋收。

我的高中費用是一年一萬元，大學差不多還是這個數，每次我要開學，她都把生活費準備好，一分不差。

我剛上高中的時候特別拼，目標很明確，我必須考上大學，必須有出息。

我經常一夜一夜不上床，困了就趴在桌上睡會兒，有時候實在挺不住倒在床上就睡，衣服也不脫。結果我病倒了，

頭疼得受不了。

可我不敢去醫院，一是怕花錢，二是怕檢查出不好的病來，像我爸那樣。

病了兩個多月，我媽知道了，帶著我做各種檢查，確診是頸椎病。

大夫告訴我，吃藥只能緩解，根治不了，以後得注意了，要不還犯病。

04.

高考那兩天，我坐在考場最後一排，眼鏡度數有點低，看時鐘模模糊糊。

我沒當回事，反而覺得坐最後一排挺好，距離老師遠，距離門口遠，有安全感，可以放鬆答卷。

第二天上午考理綜，外面陽光燦爛，考場灑滿陽光。

卷子發下來，大致瀏覽了一下，不難，心裡暗自慶幸。

我有時候看下考場前面的鐘錶，看不清。

有一道化學題，我就差一個得數，一直在計算。

時間在一點點過去，我看了眼鐘錶的指針，還是很模糊，想問問老師，沒問，考數學和語文都沒問，不是照樣答完了嗎？

我繼續算得數，老師突然大聲說：「還剩15分鐘，沒有塗卡的同學請抓緊時間。」

什麼？我的心一下子掉到地上，特別疼。

我的手開始抖，越來越抖，化學題沒答完，物理大題和生物題一道沒答。

鼻子酸酸的，眼睛熱熱的，不一會兒便模糊了，我靠僅剩的一點兒理智把卡塗完。

淚水掉下來，腦子一片混亂，心一直在「咯噔咯噔」地疼。

鈴聲響起，考試結束，我顧不上旁人的眼光放聲大哭，辛苦了三年就這麼白費了！

我知道全考場的人都在看我，一個同班同學跟我同考場，他跑過來問我：「怎麼了？」

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無助，絕望，心就像一隻失手掉落的碗，滿地碎片。

我不知道怎麼回到宿舍的，回到宿舍後還是不停地哭。

室友安慰我說：「下午考英語呢，一定要好好答，不要影響心情。」

她拉著我出去吃了午飯，我逐漸平靜下來。

晚上給我媽打電話，我邊說邊哭。

很多親戚知道我高考，特別關心，你能跟人家說因為什麼你沒考好嗎？人家會說那是借口，還是你不行。

我媽說：「沒事，有我呢，大不了複習一年，明年再考。」

高考成績出來，我媽挺高興的，說：「這不挺好嗎？」

05.

爸爸去世後，村裡人常在背後笑話我媽傻，笑話我家窮。

後來我在全村第一個考上縣重點高中，他們又跟我媽說，我肯定能考上好大學，留在大城市。等我高考失利報考了綏化學院，他們又說，不就是一個小地方的學校嗎，能有什麼大出息？

我聽了特別傷心，我媽說：「別聽他們說這說那，自己的路只有自己知道。要是在乎他們說這說那，我早不活了。」

爺爺奶奶那樣對待我媽，她好像一點兒不記恨。

我上高中的時候，每次回家都買點兒水果，她總說：「給爺爺奶奶送去。」

開始我不聽：「憑什麼呀？」

我媽說：「他們是你的爺爺奶奶，你是他們的孫女，必須孝順他們。我們的事和你沒關係。」

以上是一段來自貧困生的自述，節選自真故的新書《我教過的苦孩子》

後來爺爺有病，她跑前跑後請大夫，幫著奶奶伺候爺爺。

爺爺去世以後，奶奶做飯糊弄，媽媽跟奶奶說：「你要是不嫌棄，跟我一起吃飯吧。」只有過年那幾天，大爺大娘怕鄰居笑話，才把奶奶接過去吃幾頓飯。

爸爸去世以後，媽媽沒給自己買過一件新衣服。

我經常跟我媽說：「年輕有福不是福，老了有福才是福，你好好等著我。」

我還想幫媽媽物色一個好男人，以後好好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