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70後，22年前兩個兒子同時在火車站被拐，我和妻子一夜白頭

這是我們講述的第521位真人的故事

我的大兒子名叫楊紅春，小兒子名叫楊彪。2000年2月26日，爺爺帶著他倆從湖北回老家四川，在武昌火車站，兩個孩子都被拐走了。

家裡所有人都經受不了這個沉重的打擊，全都倒下了。孩子的爺爺飽受自責和愧疚的精神折磨，祖母、奶奶、外婆因悲傷過度，身體每況愈下，相繼去世。我和妻子也思念成疾，精神恍惚。

22年來，我一邊打工，一邊尋找孩子。嘗試了各種辦法和途徑，參加30多個尋親會、加入30多個尋親群，印刷數十萬張尋人啟事，還差點受騙上當。如今走遍了大半個中國，我仍然沒有停下尋找的腳步。

（左邊的是哥哥楊紅春，右邊的是弟弟楊彪）

我叫楊天建

（為數不多的一家四口合影）

1991年，南下打工潮開始盛行，我決心去闖闖。如果不去打拚一下，永遠改變不了我們現在的生活現狀。於是，我獨自一人背井離鄉前往廣東。出發前，我特地去湖北看望了母親和二哥、妹妹，看到他們過得還不錯，我就放心了。

19歲的我，成了千千萬萬南下打工人的一員。在廣州這個超大城市，我像一隻小小的螻蟻，在建築工地上挖土、搬磚。每月掙到幾百塊錢，自己只留幾十塊做生活費，其他的都寄回家給父親。

第二年，我認識了在廠里打工的妻子，她和我一樣也是四川人，家裡距離我家鄉還挺近的。我們很快戀愛結婚，1994年農曆二月初四，生下了第一個兒子，取名楊紅春，乳名楊洋娃。1995年農曆八月初九，我們又有了第二個孩子，也是一個男孩，取名楊彪，乳名彪娃。

兩個兒子出生後，妻子回到家鄉安心帶孩子，我在工地上努力打拚，嚴寒酷暑，每天工作超過10多個小時，非常辛苦。可一想到兩個可愛的孩子和溫馨的家，我就充滿了幹勁。

（我的父親，當年的身體還不錯，孩子失蹤後身體完全垮掉了）

每年的春節，是我和孩子們唯一難得的團聚。每次回家過年，妻子都帶著兩個兒子來車站接我，老遠就看到兩個小人向我跑來，聽到他們脆生生地大聲喊：「爸爸，爸爸！我們想你啦！」

每次我的眼淚總是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想說爸爸也想你們，卻哽咽著無法說出一個字，只是緊緊抱著他們，內心是無盡的愧疚。多想每天陪伴他們，在他們身邊照顧他們長大，無奈的是，有家的地方掙不到錢，能掙錢的地方沒有家。

過年回家的相聚時間很短暫，只能待那麼三四天就回廣東了，所以在家裡的每一天，都是珍貴的相聚。每一次見面的溫馨和幸福，如今還歷歷在目。

每天我抱抱彪娃，逗逗楊洋娃，兩娃懂事地給我捶背，還時不時在我的臉頰上親一親。哥倆還經常模仿在電視上看到的搞笑動作給我和妻子看，讓我們笑得前仰後合。

（我們曾經住過的老房子，孩子們你們還記得嗎？）

有天晚飯後，一家四口坐在一起聊天，楊洋娃說：「爸爸，你不知道，上次下大雨刮大風有多可怕，好多好多雨水從房頂和窗戶漏進來，家裡好多東西都被淋濕了，媽媽用好幾個盆去接水，用塑料膜封窗戶，第二天雨停了，媽媽又把淋濕的東西搬到外面去曬。」彪娃在一旁說：「媽媽累，媽媽辛苦！」我們的兩個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

妻子還告訴我說：「有一次帶著他倆去外婆家，13公里的路程，七拐八彎，並不好走。可兩個孩子都是自己走路，不需要抱，也不用牽。多好的孩子呀！」我聽了非常感動，摟著他們說：「孩子們太能幹了！爸爸一定努力讓你們住上好房子，不再讓雨水淋濕家裡的東西，不再讓媽媽辛苦！」

聽了我的鄭重承諾，兩個兒子從凳子上站起來，很認真地和我「拉鉤、蓋章、不許變」。沒想到這個「拉鉤、蓋章」，竟成了一次永遠無法兌現的約定。

（大半個中國的火車站候車室，我都去過了）

1998年，大哥通過母親找人介紹，在湖北新洲處個女朋友，後來成了上門女婿。考慮到楊洋娃馬上要上小學了，妻子和我一起到廣州打工。家裡就剩下父親和我奶奶，兩個老人邊種莊稼邊幫忙照看孩子。

1999年，楊洋娃上小學一年級。那年春節我回到家，看到大冷天楊洋娃還每天早上6點起床，拿著書本看書。他爺爺說：「他一直都早起讀書。」而且彪娃也受了哥哥的影響，晚上跟著哥哥一起讀書，學寫字。白天哥哥去上學，他幫忙掃地、拾柴。兩個孩子那麼懂事，讓我非常欣慰。

（通過公益平台發放尋人啟事） （通過公益平台發放尋人啟事）

兩個孩子這麼努力上進，我暗下決心，一定要把他們兄弟倆培養出來。考慮到孩子的爺爺50多歲，祖母70多歲，兩個人都年紀大了，力不從心。另外，我父親和奶奶經常為了一些瑣事吵架，對孩子的成長也有不好的影響。我和妻子決定，讓兩個兒子到湖北跟隨我母親生活、上學。

說服父親後，1999年4月，我們先把彪娃帶在了身邊，讓彪娃成為了一段時間的工地娃。

（印製了上萬份尋人啟事，走到哪、貼到哪）

2000年2月，我們帶著楊洋娃和彪娃到母親家過年。這是彪娃第二次坐火車，楊洋娃第一次坐火車。現在回想起來，這是我們一家四口唯一的一次共同旅行，一路上兩個孩子的歡聲笑語，如今彷彿還在耳邊。

過完年，我和妻子返城打工。回到廣州後，兩個孩子和我們通了一次電話，哥倆在電話里讓我們注意身體，不要太累，他們會聽奶奶的話。我當時說：「兒子乖，你們好好念書，爸爸一定供你們上學，讓你們住上好房子，再也不要住爛房子了。」

沒想到，這竟然是我們和孩子的最後一次電話。更沒想到，十多天後，兩個孩子在武昌火車站從此消失，至今沒有任何消息。

（我在廣州火車站尋找兒子）

後來兩個孩子在他們奶奶家才住沒幾天，父親就出現到母親家門口，要把兩個孩子接回四川。母親打電話給我，我告訴母親，不要讓父親把孩子帶走，我不放心。後來父親在母親家裡大吵大鬧，2000年2月26日一大早把我的兩個孩子帶走了。

這是父親這輩子出過的最遠的門，從四川廣安到湖北新洲，再從新洲回到廣安。我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勇氣和膽量。

2月26日早上8點多鐘，一個老人帶著兩個小孩，搭乘長途汽車，一個多小時，到達了武昌的火車站。

當時還是春運返程高峰，廣場上擠滿了人，售票處也擠滿了人。我父親和兩個孩子順著廣場的人潮緩慢往售票處走。

摩肩接踵之間，兩個婦女擠到他們身邊。左側先過來的是一個50來歲，長著一張大臉龐的高個子女人，後來沒幾分鐘，右側方向又來了一個40多歲的個子稍矮瘦的女人。兩個人幾乎同時出現，後來才知道應該是同夥。

（我到天津火車站尋找兒子）

她們聽到我父親用四川話和我兩個兒子說話，於是就上前搭訕。父親一聽她們也是四川口音就很高興，老鄉見老鄉，倍感親切和信任，兩個「老鄉」無論問我父親什麼問題，父親都像倒豆子，一五一十全說了。包括從什麼地方來，要回哪裡去，家在哪裡，為什麼一個人帶兩個孩子等等，短短几分鐘，她們就把父親和孩子的情況了解得一清二楚。

兩個孩子都很有禮貌，叫她們「婆婆」。兩位「婆婆」看起來很喜歡我的兩個孩子，主動提出幫忙照看他們，讓我父親放心去買票。

下午3點鐘左右，父親把楊洋娃和彪娃留給兩個「婆婆」幫著照看，自己去售票窗前排隊買票。半小時後，父親買好了票回到原地，看到兩個孩子和「婆婆」聊得還挺開心的。

高個子女人看到父親回來，嘴裡一邊說買得還挺快的，一邊從父親手裡拿過火車票看。

（22年前的這張火車票一直被父親留著，每看一次都會老淚縱橫）

高個子女人對我父親說：「老鄉你買錯了，不是到廣安火車站，應該買到前鋒火車站。」矮個子的女人湊過來看了一眼也說買錯了。其實我父親並沒有買錯，但第一次出遠門的父親哪裡知道，問兩個「老鄉」怎麼辦，兩個人催父親趕緊去換票。

這個時候的父親，一心在火車票上，完全放鬆了警惕，和兩個娃說了「和婆婆在這裡等爺爺回來呀」，然後又到售票處排隊去了。這次排隊的時間有點長，大約將近1個小時。

從售票員那裡得知並沒有買錯，父親揣著票回去找兩個孫子，結果發現，兩個孫子和兩個「婆婆」都不見了。父親一下慌了神，急得團團轉，一邊喊「楊洋娃、彪娃」，一邊抓住周邊的人問見沒見自己的兩個孫子去哪了。

有人告訴我父親，看見兩個孩子被那兩個「婆婆」拉著手從火車站左側的鐵門走了，可這個門口出去的是一個熙熙攘攘的大商場，商場有好幾個門，四通八達。父親兩腿一軟，馬上到火車站派出所報了警。

（尋親路上，一個飯盒的白米飯加一包辣菜就是一頓，甚至分成兩頓）

那個時候我和妻子都沒有手機，當時又都在工地上，父親根本無法聯繫上我們。父親先聯繫上我母親，接著又聯繫了四川的姑父，通過姑父在東莞廠里打工的兒子才聯繫上了我。在姑父兒子到工地找到我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10點多鐘了。

聽到我們的兩個孩子同時被人拐走，妻子當場暈倒在地，我一個大男人兩眼一黑，嚎啕大哭。噩耗傳到家裡，所有人經受不了沉重的打擊，全部倒下了。

我奶奶昏迷了十多天，妻子一夜之間頭髮白了一半，精神恍惚，體重從100斤下降到只有70斤，後來落下頭痛病和眩暈症。父母兩人陷入深深自責，從那以後就一直精神失常。我也瞬間長了很多白髮，和妻子一樣精神恍惚，寢食難安，體重從130斤一下瘦到90斤。

我大哥也許是家裡最清醒的人了。他拜託朋友把我們夫妻倆安頓好，然後帶上我們給他的12000元趕往湖北武昌，去幫我們找兒子。這筆錢是我和妻子打工8年來所有的積蓄，如今成了全部的希望。

（通過全國各個電視台播放尋人啟事、尋找目擊者）

我身無分文，不得不借錢送奶奶、父母和妻子去醫院治療。後來借的錢也花光了，又沒有收入還上，只能貸款給家人醫治。

我承受著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壓力，走完報警采血程序，拜託二哥回四川拿兩個孩子的照片通過電視台、報社等媒體發尋人啟事、尋找目擊者。

我們夫妻倆來到武漢，像行屍走肉般發瘋似的到街上，逢人就問：「有沒有看到我們的兩個孩子？」我們和大哥找了二十多天，孩子的音訊全無，積蓄全花光了，我也徹底被擊跨了。

後來是岳母對我說的一番話，點醒了我。她說：「你不能倒下，一定要振作起來，生活還要繼續，這樣找兒子才有希望。」我猛然意識到，兩個孩子已經被人販子拐走，我是家裡的頂樑柱，一定要傾盡全力把孩子找回來！

（在武昌火車站的站前派出所採集DNA）

我把岳母的話告訴妻子，開導她說：「孩子一定會回來的！我們不能被困難嚇倒，當孩子們某一天回來，我們要有健康的身體，給孩子一個安慰，這才是我們圓滿幸福的家。」

我們決定繼續留在武漢，一邊打工，一邊開啟艱辛的尋子之路。

我和妻子一起在各個建築隊里打工，專挑最臟最累最苦的活，每月從微薄的收入里，拿一部分還債，其他的全部拿來找兒子。

在武漢苦苦尋子的半年時間裡，我和妻子武漢三鎮全部都走遍了，我們每天必做的事，就是在報紙中尋找失蹤孩子的線索。直到現在，家裡還保留著一大袋2000年的舊報紙。

後來，我和妻子還先後前往深圳、廣州、東莞、長沙、武漢、山東、成都、重慶、雲南、貴州等地方參加各種尋親活動，參加了三十多場尋親會，加入了三十多個尋親群，印刷了數十萬張尋人啟事，走遍了大半個中國。

（2018年6月22日《齊魯晚報》刊登幫孩子繪製「超年齡像」的報道）

一聽到有被解救的小孩，我們就馬上趕過去，看看有沒有我們的孩子。一聽到抓到人販子，我們就去問有沒有拐我們的孩子。可每次都是滿懷希望去，帶著失望而歸。

與尋找孩子的艱辛相比，讓我們寒心和傷心的是一些壞人的詐騙。孩子剛失蹤的頭幾個月，當時我還六神無主，偶然在報紙上看到深圳有一個幫忙尋找孩子的組織，我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過去，沒想到對方說要先收取尋親費，一個孩子1萬，兩個孩子要收2萬。

對方提供的匯款賬號卻是成都的，讓我心裡有點懷疑他們是否可靠。慶幸的是當時自己沒錢，否則真的就寄錢出去了。

還有一次遭遇詐騙是在孩子失蹤後的第二年，我們在中央電視台播完尋人啟事後，就接到了一個自稱是連雲港人打來的電話，說兩個孩子在他手上，想要見孩子先匯10萬元，不準報警，否則讓孩子在世界上消失。當我詢問孩子特徵時，對方說的都不對。

（各種網路媒體平台都求助過）

這些年來，我和妻子到各地奔波尋找兒子一段時間，然後回到廣東打工一段時間。打工的錢杯水車薪，尋親路上，我們盡量能省則省，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帶上一個飯盒的白米飯加一包辣菜，對付一頓，甚至兩頓。為了節省住宿費，常常睡在綠化帶旁或橋底下。

不能親自去找，我們就藉助媒體和網路的力量幫忙尋找。我們在中央電視台、浙江衛視、青海衛視等相關欄目播過尋人啟事，求助過江蘇等地方的尋親公益組織，給全國多個電視台打過電話尋求幫助，還給公安部寫過求助信。

（在廣東惠州當地的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

光是DNA就做了好幾次。2011年1月，我借錢來到武昌火車站站前派出所，在民警的幫助下，將重做的DNA登記到公安部的資料庫。2017年2月，我和妻子回到戶籍所在地岳池縣裕民派出所，又採集了一次DNA。2018年，再到湖北省武漢市公安局武昌公安分局採集了一次DNA。

後來通過媒體的報道，得知山東省公安廳的畫像專家通過畫出失蹤孩子長大後的「跨年齡像」，沒多久就幫助尋親的家屬找到了孩子。我和妻子籌集路費，在2018年6月前往山東省公安廳，懇請幫我們的兩個兒子畫了「跨年齡像」。

所有能想到的，打聽到的尋找孩子的辦法，我們都全力以赴去嘗試。哪怕希望很渺小，我們也不輕易放棄。

（和尋親團到過各地的公園去尋找線索）

楊洋娃、彪娃，我的孩子，你們到底在哪裡？

奶奶、外婆、祖母天天念叨你們，日日以淚洗面，因為悲傷過度，身體每況愈下，相繼過世，臨終時請求我們一定要把你們找回來。

你們的爺爺因為帶丟了你們哥倆，負疚了整整22年。如今他還住在我們以前破舊不堪的老房子里，即使房子有隨時倒塌的危險，他也不肯住進新房子。

他說：「兩個孫子一天不回來，我一天不搬走，我要在這裡等著孫子回來。」他精神恍惚，身體越來越差，經常生病，葯不離身。唯一的念想就是在有生之年再見你們，不然他死不瞑目。

你們的媽媽因為思念你們，如今滿頭黑髮已經大把脫落，落下常年頭痛的毛病。她很長時間根本不敢看電視里有孩子的鏡頭，一看就流淚不止。

（在全國各地的火車站派發尋人啟事，感謝素不相識的好心人的關注）

後來我和你們的媽媽又生下了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我們把對你們的思念和希望全部寄托在他們身上，再苦再累也帶在身邊撫養長大，如今他們通過助學貸款上了大學。

我在化工廠上班的勞動強度非常大，一天要搬運幾十噸的貨。你們原本那個強壯的父親，如今因為精神的負擔和生活的重擔，變得骨瘦如柴，心臟也出現了嚴重的病症。但為了掙錢養家，繼續尋找你們兩兄弟，為了讓你們住上好房子的約定，我咬牙堅持下來了。

楊洋娃、彪娃，你們知道嗎？10年前，我們家終於在鎮上買了一套房子，當年和你們「拉鉤、蓋章」的約定實現了。現在就等著你們回來，見證我們的約定了。

人們常說：「時間是治癒傷痛最好的良藥。」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的，這22年來，我和你們的媽媽無時無刻不受盡思念的折磨，每一天都在想你們。

（兩兄弟成人後的模擬畫像）

楊洋娃，你今年已經28歲了，楊彪，你今年也27歲了。真想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你們還記得爸爸媽媽嗎？這麼多年，你們在外面過得好嗎，有沒有挨餓挨凍，有沒有受苦受累。希望上天保佑你們能遇上對你們好的人家，健康平安地成長。

兒子，爸爸媽媽在有生之年，一定要繼續尋找你們。找到你們後，我們願用餘生的每一天，用百倍的愛去彌補對你們缺失的愛。

世上好心腸的人們，如果你們看到我的兩個孩子，告訴他們趕快回家，他們的爸爸媽媽在等著他們回家。

【口述：楊天建】

【編輯：十月波斯說】

該案例故事由@頭條尋人提供，並已獲當事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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