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年過去補習死灰復燃還更貴?你還支持放開「雙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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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還記不記得,在電視劇《小捨得》里,有這樣一個將補課活生生變成「特務接頭」的魔幻情節嗎?


一位神秘老師給學生補課,就像打游擊,不僅地方換來換去,還有接頭暗號,上課時家長只能在外面等著,手機也會被沒收。


甚至上課也要戴著墨鏡、帽子和口罩,連學生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現實中雖然沒有那麼誇張,但也把電視劇中的緊張和刺激還原得淋漓盡致。


最近,南昌市就有不少家長反映,在西湖區、新建區的社區內,可以看到這樣的針對中小學生的暑期培訓的廣告。


上面寫著:「暑期開小灶,贏在新學期、各年級1對1……」



有記者根據廣告上面的信息進行了暗訪,發現在這個培訓機構上課,堪稱「大型特務接頭現場」。


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之下,他們穿過幽暗的走廊,左繞右繞仿若迷宮的教學樓,又步行上了很多層樓,才到達一扇用鎖鎖著的玻璃門。


在工作人員小聲「對暗號」後,這扇門才緩緩打開。一名工作人員機警地看了看門外,將記者帶入辦公接待室。


穿過了辦公接待室,才看到被劃分為多個小隔間的教學區。隔間內不時傳出上課的聲音。工作人員推開一間小隔間,環顧一看,裡面有一名正在講課的老師,台下有近10名在聽課的學生。


整個教室中的氣氛,帶著緊張。


更令人乍舌的是,這個隱秘的補習班收費還不菲。


以初三年級舉例說明:充值金額在15800元之內,課時費高達每小時208元。十托班每門為5000元。


一小時208元,可以算得上是一「課」千金了。



大家知道,雙減」政策已經落地一年了。


在這一年裡,無論是教培行業,還是公立教育體系,都在監管之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我們的認知中,補課現象已經趨於


難道從如今看來,沉寂一年「補課」市場,又死灰復燃了?




01



其實像這樣私自補課的現象,在過去一年並不罕見。


就在上周,杭州就有一位父親,頂著高溫,一路往南開了1400公里,途徑金華衢州麗水溫州


每到一個地方,他就直奔中學而去。


他先是找到食堂和教學樓的位置,再等到中午或傍晚的飯點,在校門口守上一個多小時,用無人機「偵查」一圈。


最終,有8所中學被無人機錄到,存在暑期補課的現象。


回杭後,他把這些素材上傳到浙江政務服務網浙里辦」,向各地教育局實名舉報暑假補課現象。也有學生通過社交平台主動聯繫上他,爆料各地的暑假補課情況,委託他幫忙舉報。



就在他舉報的兩周前,杭州也發生過類似的事件。


2022年7月19日,一位家長些了一封名為「濱江各小區補習猖獗」的舉報信,表示自從「雙減」落地之後,所住的居民樓里反覆出現違規補課現象,一到周末和假期就有學生進進出出,後來猖獗到,連做籃球培訓的,都開始辦補習班。


他還將補課現象最多的小區一併列舉了出來,分別是傾城之戀,東方郡,瑞立中央花城,風雅錢塘,錢塘春曉,智慧之門,鉑金時代,溫馨人家,新洲花苑。



其實說到這個濱江區,也不是第一次因為補課被舉報了。


去年11月,就有家長舉報濱江區家長在某些培訓機構慫恿下,周末在各個小區奔波,在各個小區租房子給學生上課。


家長表示,這裡不僅私自補課,還漫天要價。


在「雙減」之前,一節課在100元左右,雙減落地之後,學費直逼千元,一個月就要上萬,甚至好幾萬元,讓工薪階層的父母難以承受。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有的家長為了躲避監察,甚至買起了房車,「流竄」補課。


房車相比於固定場所來說,隱蔽性更高,接到孩子後可以先開到人少的區域,或者直接邊行駛邊補課,都難以察覺。


甚至還有家長表示:其實開著房車去補習,也算是給孩子一種研學旅行。



還有人想到了用招聘「高端家政」、「高級保姆」來請家教。

在招聘網站上,能看到類似的職位提供的薪水非常高,月薪2-5萬不等。不是985高校畢業,就是海歸、碩士,更詳細的是英語八級以及擁有教師資格證書等標籤赫然在列。


這些「高級保姆」平時不僅要進行學科輔導,還要給學生制定學習計劃、培養學習習慣,還包括接送學生上下學以及普通保姆的部分工作,如果會書法、繪畫以及樂器,則更受歡迎。


據說,有的家長圍在清華北大校門口,物色才華橫溢有經驗的學生家教老師……


那麼如此看來,「雙減」不但沒有減少學生的內卷,反而加劇了家長的「內卷」,這樣的一項措施從現在看來,真的有意義嗎?




02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要弄明白,國家為什麼要「雙減」?


「雙減」的概念,來自於2021年7月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雙減」意見)。


文件中對補課划出了明確的紅線——要嚴格執行未成年人保護法有關規定,校外培訓機構不得佔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組織學科類培訓。


此外,各地不再審批新的面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現有學科類培訓機構統一登記為非營利性機構;嚴禁超標超前培訓;禁止以虛假折扣、虛假宣傳等方式進行不正當競爭等規定,也被業內評價為是對校外培訓機構的「精準打擊」。


一時間,教培行業哀鴻遍野。


而在這件事的影響之下,另一件教育領域的大新聞被掩蓋了過去,那就是打著衡水旗號的第一高中教育集團,完成了在美國紐交所的上市。



說起這個第一高中教育集團,背後站著一個叫張韶維的男人。


2002年,來自河北張家口的張韶維,成為了昆明理工大學津橋學院的一名大一新生。在校期間,他先是自己做家教,後來通過收集家教供需雙方的信息,做起了「家教中介」。


2005年,張韶維發現考研的學生越來越多,就買來考研教育品牌「啟航考研」的代理權,依靠手中的家教資源,迅速把規模做大,佔領了昆明考研輔導行業八成的市場份額。


2013年,他又將目光瞄向了中小學課外輔導市場。


恰巧在那年,衡水中學一枝獨秀,包攬河北省高考文、理科狀元和文科前10名,引起了張韶維的注意。


一番接洽之後,雙方一拍即合。2014年3月24日,雲南衡水實驗中學成立,張韶維負責辦學事宜,衡水中學提供教師和教案,外加輸出教學理念。


這次合作的效果也立竿見影。2017年,「雲南衡實中」將14人送到600分以上,全校282人參加考試,一本上線71人。


2020年高考,第一高中教育旗下63.9%的學生考入大學,29.2%的學生考入一流大學,同年西部地區的平均比例分別只有40.5%和13.1%。



有了更好的升學率,自然就有了更優質的生源,同時也帶來了更多利潤。


張韶維開始用這些錢,瘋狂地從公立學校挖老師、挖學生,將當地的優質師資全部攬於麾下。


按照他的計劃,在上市之後,資金供給會更加雄厚,這套模式也會複製到全國各地,到時候全國的優質師資全都會「歸他所有」。


眼看著一個私立教育帝國就要「冉冉升起」,但就在這時,「雙減」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盤。


隨著「雙減」中對私營教育企業的限制第一高中教育集團的上市遭到了巨大影響,開盤即破發,盤中一度下跌了近20%。


到了2022年4月6日,其股價不僅沒有恢復過來,反而還由於利潤過低,踩到了美股的退市紅線。


2022年6月24日,第一高中教育收到美國證監會低股價退市警告。為提振股價,第一高中教育宣布了推出400萬元的股票回購計劃,但無濟於事,股價依舊一路下行。


張韶維的「攻佔公立」之夢,坍塌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雙減」的到來,可以說是掐滅了國內教育產業化的火苗,打斷了資本侵佔教育行業的腳步。


假如沒有「雙減」,不僅是第一高中教育集團,那些我們耳熟能詳的教培巨頭,都在「合圍」公立教育體系的地盤。


繼續持續下去,教育資本化是必然的結果。


若干年後我們也會和美國一樣,從小就被貧富分流,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根本企及不到優質的教育資源。


而教育和醫療,恰恰是國家最不能容忍資本侵蝕的領域。


所以儘管我們說「雙減」的確帶來了許多負面影響,留下了很多漏洞,但從意義和初衷本身來看,依舊是值得肯定的。


現在更重要的問題在於,我們應該怎樣去調整這項措施,才能保證它在施行的過程中,能夠始終有利於大部分群眾的利益?




03



2021年10月15日,紐約一所公立小學的門前,被幾十名憤怒的家長堵得水泄不通。


他們手上舉著標語,寫著:「拯救紐約優才計劃」、「為孩子們留下優才計劃」。


同一天,類似的抗議活動出現在了紐約城的多個地點,連繁華的曼哈頓商業區都出現了近百人的抗議活動。



迫使這些家長們走上街頭抗議的,正如標語上所寫,是紐約市剛剛推出的教育改革方案:取消「紐約優才計劃」。


什麼是「紐約優才計劃」?簡單來說,就是組建美國版的「少兒天才班」。


政府和學校通過考試,從4歲孩子之中選出「智商和能力超常」的人才,把他們編入專門的班級和學校中,從幼兒園開始就進行特別培養。


這些孩子在未來的小升初、初升高的過程中,還要繼續經歷分班、升學考試,通過層層選拔的「倖存者」們,未來就會成為美國精英大學的候選人。


對於紐約市的家長們來說,這是一條肉眼可見的「雞娃」之路:考入「優才計劃」,小學進入快班,初、高中考入名校,最後進入全國前50名的大學。而踏上這條成功之路的第一道大門,就是「優才計劃」的考試。


但隨著紐約市將這項計劃取消,這條「上升之路」被堵死,才惹得家長們紛紛抗議。


畢竟,在美國現行的「校友制度」遊戲規則之下,只有父輩的捐款和推薦,才能順利進入名校,順利進入金融、IT等高端行業,順利延續家族財富故事。


普通人家的孩子,只能一代代沉澱在底層。


「紐約優才計劃」一定意義上,如同我們的高考,讓更多普通人擁有躍龍門的機會。


如果放任各種培訓班發展,優質教育資源就會被資本固定,成為有錢孩子的專屬服務。一定意義上說,這就是「校友制度」。


因此,當下階段,培訓班雖然死灰復燃,甚至有越來越劇烈的跡象,也情有可原,過去數十年的「內卷」突然剎車,必然存在巨大的慣性。


但是,「雙減」政策必須要堅持,而且要不斷變嚴。


道理很簡單,就是表明一個態度:將優質教育資源資本化定義為違反法律法規的行為。


只靠「堵」是不行的,要想把優質教育資源固定在公立教育系統,還要做好「疏」。


老師也是人,也要養家糊口。


當下,教育部門也應該儘快出台相關考核和管理標準,讓優質教師,能在公立教育制度內獲得更高的收入。



用魔法打敗魔法。


「堵」是讓資本和教師知道,紅線在哪裡。「疏」是讓教師們知道,出路在哪裡。


目前看來,這兩方面我們都需要更完善的配套政策。


與此同時,還要做好另一項工作——做強雙軌制。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到這次「雙減」政策對標的國家:德國。


我國在從國情上和德國有著不少相似之處,比如都是工業國家,都有不小的人口基數,教育體系都是以公立為主。


在教育體制方面,我國也對德國亦步亦趨,從最開始的k12,到後來的雙元教育體系,再到如今的雙減,都是踩著他們的石頭過河。


但其中引起最大爭議的,是雙元教育體系。


國內有一個更熟悉的名字,叫雙軌制。


後來到了國內,變成了大家熟悉的「普分流」,中考後50%的孩子上高中,其餘進職業學校


恰恰是這一點,成了如今「雙減」最大的敵人。


國內家長們整天著急上火,拚命到處找補習班雞娃,一刻也不敢休息,最大的焦慮來源,就是為了孩子在中考這一關,不被分到後一半,進入職高當工人。


然而,德國家長卻完全不操心這件事。


他們不僅不著急,反而還非常佛系,孩子能上就上,不能上也挺好,進車間和工廠完全能夠接受。


這又是為什麼呢?之所以這樣,倒不是因為他們心大,而是在德國做一名藍領工人,待遇並不比白領差。


在德國,藍領是名副其實的「高薪工作」。剛畢業的技術工人年收入可比辦公室白領年收入高出15%;德國技術工人平均年收入可達45000歐元(約合30.7萬元人民幣),遠高於公務員收入;部分資深技術工人工資收入可以高於大學教授。


說到這想必大家都明白了,這其中的差距,就在於職業的預期回報。


這幾年,我國製造業這些年的人才需求是很大的。「大學生不進廠去送外賣」的消息,已經不再是新聞。


之所以存在這樣的問題,我認為不全是「普職分流」的錯。


更多的責任在於,各地方在執行「普職分流」,是以完成任務的狀態在執行。


比如說,全國不少地區都在縮減、合併服裝紡織相關專業,因為機械化之後,就業規模快速縮窄。但是,這些專業教師隊伍是現成的,很容易完成「普職分流」任務。


另一方面,新基建、大數據、新能源,這種磅礴崛起的新行業已經背後龐大的配套產業鏈,需要大批科技人才,也需要更大量的配套工人。


尤其在廣東、江蘇和山東這些地方,出現了很多專精特新企業、行業龍頭企業及隱形冠軍企業,人才缺口一年比一年大。


但是,從目前客觀事實來看,具有決策魄力和眼光的高校管理者,還不夠多。


「普職分流」最大的障礙也在於此,很多家長都害怕自己的孩子,畢業之後學到的「BB機維修專業」。尤其是,職業學校資歷的含金量,整個社會還不太認可。




尾聲



17年前,一篇《我奮鬥了18年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文章火遍互聯網,掀起了激烈討論。


文章講的是一位農村子弟,通過學習和努力,最終成為了上海都市白領的故事。


但到了2022年,卻有許多家長擔心由於「雙減」政策,導致補習班門檻更高,富人依舊有門路,像這樣「小鎮做題家」逆襲的一幕,也許再也不會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出現了。


這種擔憂,人之常情。


不過,我認為「雙減」一定要執行,並且要越來越嚴,絕不能因為短期的挫折就妥協。因為,此事關乎最大的公平——教育公平。


我不相信,這個國家的決策者,會冒著壓力做出違背全國人民利益的事,


當下我們覺得「痛」,恰恰是我們找對了「癰灶」,接下來,要猛刺下去,讓膿水流出來。這是治標。


至於治本,我們要用「魔法」把優質教育資源搶回來,還要讓分流出去的學子們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這或許不是一代人能夠解決的事。


我們的痛,是因為正在經歷擠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