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最大禪寺的中國根與福建緣

2022年10月23日，福清黃檗山萬福寺赴日本訪問團在宇治黃檗開山堂和本堂參加完「隱元禪師350年大遠諱」紀念活動之後，在黃檗宗宗務總長荒木將旭法師和京都黃檗山執事僧陪同下，參訪團一行，從萬福寺總門出發，前往京都最大禪寺——東福寺，拜謁供奉福建密庵咸傑祖師法衣的道場。

日本第一個國師學自中國

午後的宇治陽光明媚，車子在靜謐的大街上緩緩而行，不久我們就來到了京都的東山區。東山山脈山腳下，有幾條溪流匯合成鴨川，河水潺潺，清澈透底，成為京都一處名勝。我們穿過楓樹掩映的林蔭大道，路邊是青瓦白牆，牆下坡地上是厚厚絨絨的青苔。在「東福寺派宗務本院」大慧殿，兩位僧值已經在殿門迎接。

僧值說，能夠在這裡向中國禪師和信眾介紹東福寺，充滿歡喜。因為東福寺的開山祖師圓爾辨圓禪師就是在中國留學開悟得法的。圓爾辨圓禪師於南宋期間入唐，在徑山寺住持無准師範大師門下潛修六年，學習了臨濟宗楊歧派的禪法和中國的儒學。回國後，在從徑山帶回的《禪苑清規》基礎上，制定了《東福寺清規》，並且明確規定：「圓爾以佛鑒禪師（無准師範）叢林規式一期遵行，永不可退轉。」圓爾辨圓也是日本第一位獲得「國師」封號的僧人，被尊為「聖一國師」。日本禪宗20多派，約有一半出自圓爾辨圓。現在日本保存中國古代高僧墨跡最多的是無准師範禪師，有60多幅。

福建黃檗山住持定明法師說，鎌倉時代的日本臨濟僧人虎關師煉，用漢文寫了一部日本佛教史,名為《元亨釋書》，這部書記載圓爾辨圓在徑山寺師事無准師範禪師，奉侍左右，從受禪法。我們福清黃檗山和浙江徑山寺、京都東福寺有著割捨不斷的淵源。隱元禪師的本師費隱通容禪師曾任徑山住持。

無准師範禪師是徑山興聖萬壽寺第34世住持，是圓爾辨圓入宋求法的恩師。他對圓爾辨圓寄予很大期望，南宋淳祐三年（1243年）7月，圓爾辨圓辭師回日本的時候，無准師範禪師一直送其到山下，贈給圓爾辨圓禪師兩件重要法物：一是密庵咸傑祖師的法衣，二是無准師範禪師他自己的頂相畫，上面有他的親筆題贊。密庵咸傑祖師正是福清人，而且是在福清斂石寺出家，這個斂石寺在明洪武年間併入黃檗寺，隱元禪師的三位弟子木庵性瑫、即非如一、三非性徹禪師，都曾住持斂石寺。接著定明法師的話題，東福寺僧值很自豪地說，圓爾辨圓祖師從中國帶回來的傳法信物，至今仍然珍藏在東福寺，這是日本的國寶。正是因為以「無准師範圖」為代表的頂相畫傳入日本，才引發了「頂相」在日本的繁榮。兩位法師這一席話，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讓大家倍覺親切，在祖師住錫修行的道場，切身感受到千百年來交流互鑒的力量。

在禪堂挨香板通透全身

東福寺僧值介紹說，中國南宋時禪宗大興，吸引著日本執政者和僧人的目光。以至於鎌倉幕府北條時宗親自寫下邀函聘高僧入日本：「樹有其根，水有其源。是以欲請宋朝高僧，助行此道。」所以，禪不僅是宗教的修持，更被升華為思想、哲學和人生態度，成為日本中世紀文化發展重要精神來源。東福寺至今還保留著日本中世禪宗的遺風，建築直接以杭州徑山寺為原型，如今整座寺廟被定為國寶。

僧值把我們帶到禪堂，這個禪堂在本堂的西側，建於室町時代前期貞和三年(1347年)，為單層、人字形飛檐造法，是日本現存最大、最古老的禪堂，也是日本唯一遺存的中世禪堂建築。禪堂門楣上掛著「選佛場」牌匾，此乃無准師範禪師手跡。

禪堂北面為經藏（相當於中國禪寺的藏經閣），圓爾辨圓祖師從宋朝帶回的一千餘冊珍貴佛教經典即保存於此。福建黃檗山原住持戒文禪師說，禪堂是禪院的重地，我們能夠來到無准師範祖師加被的寶地，何不坐禪收攝，接受祖師加持。於是，荒木將旭宗務總長陪著我們一行，跏趺坐於禪榻，每人都接受了東福禪師三香板的「供養」，真的如醍醐灌頂，通透暢懷。以致在禪門外等待的兩位同修羨慕不已，恭敬進入禪室，每人認領三大香板。走出禪堂，我想起了日本著名禪學家鈴木大拙說過的一句話：「在某種程度上，禪造就了日本的性格，禪也表現了日本的性格。」

方丈庭園裡的中國風

東福寺僧值告訴我們，東福寺的古建築，是禪宗風格的完美體現。在京都，一般用「○○の○○面」，來表達禪寺的不同特色。如「建仁寺の學問面」：是指建仁寺有很多擅長詩文藝術的禪僧。而東福寺是「東福寺の伽藍面」，是指東福寺有很多塔頭，勢力雄厚。

僧值帶領我們登上日本最古老的山門，觀看木構和壁畫。在本堂，仰首觀看繪有龍圖彩繪的天井，並在東福禪師引領下，擊掌傾聽迴響。之後，僧值帶我們來到著名的方丈庭園，這裡名為八相之庭，取自佛教的八相成道。是由昭和庭園名匠重森三玲在1939年完成，因其獨特的設計風格，而聞名於世。據導覽圖冊介紹，這四座庭園有八個主題，因為時間關係，我們只去了南庭，園中「蓬萊」「方丈」「瀛洲」「壺梁」，以四塊巨石來象徵神仙傳說中的四座仙島，以滄海波紋的白沙象徵「八海」。我們坐在南庭的枯山水前，看西側的青苔假山，看那象徵仙島的四塊巨石，突然感覺到，禪宗真是博大精深，這裡的禪宗枯山水，似乎融入了中國儒釋道多重思想。以前，在其他枯山水庭園，也看到過類似蓬萊三島的設景，但從來沒有往細處去想過。

說起方丈，東福寺僧值告訴我們，直至今日，東福寺依然會在每年圓爾辨圓祖師忌日3月18日當天的「佛鑒忌」，舉行「方丈齋筵」，還保留著徑山寺茶禮的一些風格。

出了方丈庭院，僧值帶我們來到通天橋，這裡是觀賞紅楓的網紅地，可惜我們來的此刻秋意還不濃，羽毛楓還在「走紅」的途中。相傳，東福寺有一種葉子像鴨璞似的紅葉，是圓爾辨圓禪師從中國帶來的。所以，以後大家來京都，一定要在深秋，一定別忘了來東福寺，看一看七百年後仍然紅艷似火的中國紅葉。

黃檗三祖師的東福寺之行

隱元、木庵、即非，三位祖師來過東福寺嗎？我向黃檗書院研究員李斗石教授請教。李教授不僅很肯定地告訴我，三位祖師都來過東福寺，而且幫我查找並發來多張相關古籍的書影，體現了一個黃檗學者的專業和嚴謹。

能仁晃道所著《隱元禪師年譜》記載：「明歷二年丙申（1656），師六十五歲。孟冬，禿翁、竺印二禪德，請游京師仙壽、龍華二剎，次過妙心，入南禪，禮大佛，歷東福，各有偈言。」

雖然年譜里用了簡單的三個字「歷東福」，但隱元禪師在東福寺應該是做了一次深度參訪。

首先，東福寺僧人給隱元禪師請出了無准師範禪師的畫像，在拜觀之後，請求隱元禪師為畫像題贊。隱元禪師題寫《無准范禪師》一首：

吹毛影現群狐奔，一喝洪波撼海門。

截斷卧龍三寸舌，翻雲覆雨滿乾坤。

此事在《隱元禪師年譜》中作了這樣的記載：「明歷二年（1656年）春，……為東福寺題無准范和尚真贊」。隱元禪師題寫的這首贊詩，載於《扶桑語錄》卷十四。

其次，隱元禪師來東福寺的時候，肯定和東福寺的僧人有過比較深入的交流，因為他又寫下了第二首詩偈，題目是《示東福諸禪人》：

頂天立地是吾廬，去去無忘水月居。

三百年前東福叟，腳跟看破始逢渠。

除以上兩詩外，隱元禪師在還寫下了第三首詩《過東福寺》：

遨遊天外覓同風，慧日舒光遍界紅。

片片水雲捧足下，重重樓閣現城東。

1653年，木庵禪師五十三歲那年夏天，也曾來過東福寺。《木庵禪師年譜》記載：木庵禪師是在「游東山泉涌寺，謁太廟，過戒光寺，禮旃檀瑞像」之後，「歷東福、建仁、妙心、大德」四寺。

李斗石教授所譯高橋竹迷著《隱元·木庵·即非》一書記載，1664年，即非禪師在黃檗山內竹林寺迎來了四十九歲壽誕，這是即非禪師東渡第七個年頭。這一年春天，即非禪師在無心性覺和獨航性安等陪同下，參拜京都寺院。先到的醍醐寺，然後拜訪東福寺。這一天是二月十五日，正好是釋迦牟尼佛涅槃日。東福寺有一幅著名的涅槃像，這是鎌倉末期及室町初期的畫僧吉山明兆的作品。即非禪師來到這幅畫像前觀賞，為丹青妙手精緻入神的作品而驚嘆。當即隨喜題偈一首，述說如來法身常在不滅的因緣：

世尊放倒涅槃山，百萬人天扶起難。

不意兩千年以外，日僧舒捲一毫端。

由於畫僧吉山明兆的出現，東福寺更加聞名於世。吉山明兆天生好畫，畫了許多佛畫和肖像畫，現存的代表作有紙本著色「聖一國師像」、絹本著色「五百羅漢圖」四十五幅等。即非禪師看到的「大涅槃圖」，每年3月15日的涅槃會上都要供人觀瞻，這是吉山明兆57歲時的力作，高15米，寬8米，可以說是名滿天下的日本之最。即非禪師感嘆吉山明兆以丹青事佛的功績，又題偈一首：

靈光一點日並明，今古無人畫得成。

是滅度耶非滅度，半春花鳥自含情。

難得的是，黃檗書院文獻室藏有這幅「大涅槃圖」的巨幅設色版畫，由木庵禪師題寫贊語，實為黃檗和東福的又一勝緣。

「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時隔三百多年，納蘭性德寫下的詞句，仍然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密庵咸傑、無准師範、圓爾辨圓，寫下的是大宋徑山與鎌倉東福七百年的傳承。隱元隆琦、木庵性瑫、即非如一，讓我們在京都的東福寺，又一次走進了三百五十年前的「東西兩黃檗」……

撰文：高山，白撞雨（福建省黃檗禪文化研究院副院長），由福清市文化體育和旅遊局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