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相標榜的禪宗,到後來卻出現了《壇經》、《五燈會元》、《景德傳燈錄》以及各位禪師的語錄、論著等海量般的文字。
一個宗派就像一個人一樣,都有一個產生、發展、變化的過程,很多事情都不是事先能控制得了的。
慧能創立的禪宗是以一種反傳統的面貌出現的。雖然他沒有明確反對學禪、參禪,但認為修行不一定非要按照固定的程序和模式,而是在日常生活中隨時隨處都可以進行參禪修行,吃飯睡覺、擔水劈柴都是修行,都是禪道。
慧能逝世後,禪宗有了大規模的發展,出現了眾多的支派。各支派的禪師們對「禪」做了更多的發揮。「禪」的形式變得更加靈活多樣。一句話、一個手勢、一個動作都可以表現為禪。有名的如牛頭禪、趙州禪、臨濟禪、曹洞禪、看話禪、默照禪、念佛禪、野狐禪、安般禪、生活禪等眾多禪法。這使得原本相對簡單的禪法變得玄之又玄,讓修學者更難於把握。
雖說萬變不離其宗,「禪」的宗旨都是為了修養心性,進而獲得解脫的精神境界。但在其發展過程中,那種自在、活潑的禪修方式逐漸變得形式化、模式化,失去了禪宗原有的精神。一些當機教化的修法被凝固,失去了機鋒和棒喝的本意,也失去了參禪的價值。結果,原本「不立文字」的禪宗積累非常可觀的文字著述。這其實是禪宗自身衰落的一種表現。
禪宗原本就有大量的佛經作為本宗依據,如《金剛經》、《楞伽經》、《楞嚴經》、《圓覺經》、《壇經》等等。惠能就是聽人念誦《金剛經》而發心的。五代、北宋之後,禪宗內部盛行公案和機鋒,造就了大量的祖師語錄。形成了區別於「默照禪」的「文字禪」。從「不立文字」轉而「大造文字」。
語錄主要記載歷代禪師的法語,內容包括傳法心要、參悟印證、方便施化、諸方學士參學所得以及相互問答、詰難、辯論、參究等。一般由親隨禪師左右的門人隨時筆錄編集而成。《六祖法寶壇經》就是中國禪宗的第壹本語錄。隨著南宗禪成為中國禪宗的正統,語錄也成了禪宗的一種專門文體,各代都有製造。
在唐代,出現的語錄主要有《傅大士語錄》、《馬祖道一禪師廣錄》、《百丈懷海禪師廣錄》、《黃檗斷際禪師宛陵錄》等。五代以後,「五家七宗」相繼成立,禪宗語錄更是如雨後春筍般大量湧現。除專門記錄某位禪師的個人語錄外,還出現了多位禪師的語錄集。如雪竇重顯(公元980~1052年)所撰《明覺禪師語錄》、賾藏主集的《古尊宿語錄》,收錄了南嶽懷讓以下馬祖道一、百丈懷海、臨濟義玄、雲門文偃等四十多位唐宋禪師的語錄。
據統計,從唐至清,流傳下來的禪宗語錄有三百餘種,包括失佚的語錄,總文字應在一億以上。
禪宗的語錄、燈錄中有在大量的公案。「公案」原指官府判決是非的案例,為禪宗所借用。禪宗把前輩祖師的言行記錄下來,作為指示修行禪法的範例,以判斷是非迷悟。久而久之,公案本身也成為觀察思考的對象。
參公案之風氣倡始於唐代,大行於宋代。宋代禪門運用公案往往從語言文字上對其進行解釋乃至作繁瑣的文字考證,由此進一步促成了文字禪的泛濫。
由於禪宗認為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只要見性,就能頓悟成佛。他們提倡以心傳心,強調超越言表思量分別,反對進行邏輯思維分析。所以通常用日常生活中普通的事情、平常的對話進行智慧的啟發,以期從小事中照見本有的佛性。因此,公案往往表現出非邏輯性的特點,不易為人們讀懂。學習者往往通過對公案的參究以期覺悟,或用祖師的公案對自己的修行進行檢視,而老師可以用公案對門人進行教化,或用公案表達自己的言外之意,或用公案對門人的覺悟進行印證。
公案中有一部分是用一個字或一句話供學人蔘究之用的,這稱之為「話頭」。如禪師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答:「無。」這一組對話就是一則公案,而「無」字則為話頭。參禪時,在公案之話頭上下功夫,稱為「參話頭」。溈山一次問其門下香嚴:「將汝學得者一概不談,如何是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據說香嚴為此苦參數年,以至於覺悟,後人把香嚴之參視之為參話頭之始。
公案不僅有用語言,也有用行動而構成的。如禪師南泉(公元748~834年)一日拿起一隻貓,對門人說:「道得即不斬」。門人無言以對。南泉於是揮劍將貓斬成兩段。後來第子趙州(公元778~897年)從外面回來,聽到這件事後,他便脫下草鞋,把它戴到頭上,南泉嘆道:「你如果早回來,貓就死不了了。」南泉和趙州的行為就構成了公案。
在禪宗之前,佛說的言教和坐禪都是正統的修行渠道。但在禪宗出現之後,這個傳統就被打破了。但是,「見性」不是一般智慧所能輕易實現的。禪宗作為佛教的一個派別,它需要對信持者有所指導,需要將其簡便速成的得道方式傳達給門人。因此,禪宗師徒之間仍無法避免借用語言文字這一中介,交流彼此間的參學心得。這就是禪宗以「不立文字」為宗旨,後來卻又寫出大量語錄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