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不願帶孫:80後夫妻的家庭協商
"媽,我和小薇商量好了,每月給您八千塊錢。"兒子站在陽台門口,陽光從他身後投下一片陰影。
"給我錢幹啥?"我放下手中織了一半的毛衣,不解地問。
"就當是感謝費吧,您老人家回自己家住,我們請個育兒嫂。"
我愣住了,手中的毛線針停在半空。
窗外,小區里孩子們的嬉鬧聲清晰可聞,夏天的傍晚總是這樣熱鬧。
毛線團從我膝頭滾落,那是我打算給小孫子織的背心,藍色的,和當年給兒子織的一模一樣。
這一刻,我感到心口悶得慌,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
我叫李秀華,今年剛好六十歲,前不久剛從市重點中學退休,教了三十五年的語文。
年輕時不懂事,以為教書育人是天底下最簡單的事,直到自己當了母親才知道教育一個孩子有多難。
退休儀式上,學校給我頒了一個鎏金獎牌,上面寫著"桃李滿天下"五個大字。
校長念了一長串我的業績:三十五年來,教過的學生考上重點大學的不計其數,出國深造的也有好幾十個。
我聽著這些,心裡卻想著另一件事:我終於可以去兒子家幫忙帶孫子了。
兒子結婚三年,去年才得了這個寶貝孫子。
小兩口都忙,兒媳產假結束就回去上班了,孩子一直是請保姆照顧。
我退休前就跟兒子說好了,等我退了休就去幫忙帶孫子,也好讓他們省點錢。
我原以為這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既能幫兒子分擔,又能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
誰知道,這九十天的帶孫經歷,卻把我六十年積攢的精氣神耗去了大半。
八十年代末,我從師範畢業分配到鄉村學校,教了五年初中語文。
那時候條件艱苦,學校在山區,每天要走十里山路。
我年輕氣盛,不覺得苦,反而樂在其中。
九十年代初,我認識了孩子他爸,那時他是縣城供銷社的會計,老實本分的一個人。
我們結婚那年,我懷上了兒子,隨後通過考試調回了城裡的學校。
日子剛有點起色,孩子他爸就患上了肺癌,沒到四十歲就撒手人寰。
那時兒子才上小學三年級,我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硬是把他拉扯大。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是我常掛在嘴邊的話,也是我對兒子的期望。
如今,我的寶貝兒子已經三十五歲,是一家科技公司的工程師,娶了個漂亮的設計師媳婦。
看著他們在這座城市站穩腳跟,買了房子,生了孩子,我這心裡,比吃了蜜還甜。
可帶孫子這事,卻成了我退休後的一道坎。
剛開始那陣子,我渾身是勁,覺得自己能撐起這個家的半邊天。
畢竟當年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什麼沒經歷過?
可我很快發現,現在帶孩子和當年大不一樣了。
"媽,奶粉要先用涼開水兌,再用溫水調到37度。"兒媳小薇耐心地教我。
"哎呀,我當年帶你爸直接用熱水兌,不也好好的?"我不以為然。
"現在科學育兒講究的就是精確度。"小薇遞給我一個溫度計。
溫度計!我心裡直嘀咕,帶個孩子還用上溫度計了?
小薇是個典型的八零後,大學學的是工業設計,現在在一家外企做設計師。
她做事一絲不苟,帶孩子也像做設計一樣,講究每個細節。
家裡的育兒書摞起來比新華字典還厚,什麼《卡爾維爾博士講早教》《如何科學育兒》,她都翻爛了。
"你這孩子哭得嗓子都啞了,你還不抱抱他?"有一次,我實在看不下去,對正在廚房忙活的小薇說。
"媽,育兒書上說,要讓孩子學會自我安撫。"小薇面色疲憊,眼下一片青黑。
"什麼破書!我當年帶你爸沒看過一本書,不也好好的?"我有些生氣,直接抱起了哭鬧的孫子。
小薇沒說話,轉身進了卧室,只留下一盤切到一半的胡蘿蔔。
我抱著孫子,心裡酸溜溜的。
這代人,太講究了,書上說的就一定對嗎?
可我又不能多說什麼,畢竟孩子是他們的,我只是來幫忙的。
小區里住著幾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老太太,也都是來幫子女帶孫子的。
每天早上,我們推著嬰兒車在小區的步道上轉悠,順便交流帶孫子的心得。
"現在的年輕人,嬌氣得很,我家閨女生孩子坐月子,連水都不讓她碰,請了月嫂不說,我這個當媽的還得伺候著。"王奶奶撇撇嘴。
"那是,我們那會兒,生完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幹活了。"張大娘接茬。
"現在的孩子也金貴,啥都不讓碰,一點小病就往醫院跑。"李婆婆嘆氣。
"我家兒媳婦最煩我了,說我帶孩子不科學,可我看那孩子挺健壯的。"
聽著她們的抱怨,我心裡稍微平衡了些。
原來不只是我一個人面臨這種困境,這大概是我們這一代人共同的煩惱。
兒媳婦確實有自己的育兒理念,可她工作太忙,常常顧不上。
有時候加班到深夜,回來還要給孩子擠奶,眼圈黑得像熊貓。
我心疼她,但又不知道怎麼幫她。
我試過用自己的方式帶孩子,比如哄他睡覺時唱老歌謠,給他喂點米糊糊。
可每次小薇回來,都會皺眉頭:"媽,現在不流行這些了。"
慢慢地,我開始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做什麼都不對,說什麼都不行。
我那些教了一輩子書的經驗,在這個小小的家庭里似乎一文不值。
一天夜裡,我起床喝水,無意中聽到兒子和兒媳的對話。
"你媽的方式太老了,連育兒嫂都比她專業。"小薇的聲音壓得很低。
"我知道,但她是一片好心。"兒子似乎在安撫她。
"我快崩潰了...產後抑鬱還沒好...每天回來還要糾正她的做法..."
"要不...我們跟媽說說,請她回自己家住?"
"那多傷她心啊,她才來三個月。"
"可你的狀態也撐不下去了,我們可以每個月給她一些錢,就當是..."
我沒有再往下聽,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那晚,我躺在床上,淚水打濕了枕巾。
我不是為了錢才來幫忙的,我只是想盡一個做奶奶的責任。
可如今,我卻成了他們的負擔。
早年喪夫,一個人拉扯兒子長大成人,我以為自己是個堅強的人。
可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和失落。
第二天,我照常給孫子喂粥。
小傢伙吃得滿臉都是,沖我咯咯直笑,那笑容純凈得像清晨的露珠。
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抓住我的手指,力道小小的,卻讓我心頭一暖。
那一刻,心中的委屈煙消雲散。
也許,我真的該學習新的育兒方式。
又或者,把這個重擔交還給年輕人,讓他們按自己的方式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留心觀察兒媳婦是怎麼帶孩子的。
我發現她雖然忙,但每個動作都很專業:給孩子換尿布時動作輕柔又迅速;餵奶時會輕拍他的背部幫助消化;哄睡時有一套固定的流程,從搖籃曲到輕拍背部,再到輕輕放下。
這些細節,是我從未注意過的。
我也試著翻了翻她的那些育兒書,發現裡面確實有不少科學道理。
比如嬰兒的自我安撫能力,比如精細運動的發展,再比如語言刺激的重要性。
這些,都是我當年帶兒子時不曾了解的。
我開始反思:也許,我的經驗並非一無是處,但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我也需要學習新知識。
畢竟,時代在變,育兒方式也在變。
周末的一天,兒子把我和兒媳叫到客廳。
窗外陽光正好,照在茶几上那本育兒書上,封面上一個嬰兒的笑臉格外醒目。
"媽,"兒子開口,語氣比往常多了幾分鄭重,"您辛苦了。"
我心裡一緊,知道他們要說什麼了。
"小薇身體還沒完全恢復,我工作忙,實在照顧不過來。"兒子拉著小薇的手,"但我們想試著自己帶孩子。"
我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九十年代初,我獨自帶兒子的日子。
那時沒有網路,沒有育兒書,鄰居們互相搭把手,就這麼過來了。
如今,孩子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該學會尊重。
"媽,您別誤會,"小薇連忙解釋,"我們不是嫌您帶得不好..."
"我懂,"我打斷她,"我們這代人帶孩子的方式確實老了。"
"不,媽,您教了一輩子書,桃李滿天下。"小薇的聲音有些哽咽,"您該好好享受退休生活,而不是被小孫子拖累。"
我看著小薇憔悴的臉,想起她剛進門時的活潑開朗。
做母親不易,我太明白了。
突然,我注意到茶几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錄音筆,那是我退休時學生們送的禮物,說是讓我記錄退休生活。
這三個月來,它一直躺在我的抽屜里,未曾使用過。
這錄音筆彷彿在提醒我:退休後的生活,本該是屬於我自己的。
"我決定了,"我深吸一口氣,"我回自己家住,每個周末來看小孫子。你們的八千塊錢,我收下了,用來請育兒嫂。剩下的,我存著給小傢伙上興趣班。"
兒子愣住了,小薇的眼圈紅了。
"媽,您別這樣,我們不是那個意思..."兒子急忙解釋。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我微笑著,"但我想通了,你們是新時代的父母,有自己的育兒理念,我應該尊重。"
"可是..."
"沒有可是,"我拍拍兒子的手,"我也有我的生活。退休了,我想學學畫畫,跳跳廣場舞,說不定還能環遊世界呢。"
我說這話時,自己都有些驚訝。
這三個月來,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孫子身上,幾乎忘了自己還有自己的生活。
那天之後,我開始收拾行李。
小薇特意給我買了一台新電視,說是讓我回去能看高清節目。
兒子幫我把書架重新整理了一遍,還給我買了幾本暢銷書。
臨走那天,我特意做了一桌子菜,有兒子愛吃的紅燒肉,有小薇喜歡的清蒸魚,還有一碗南瓜粥,是給小孫子的。
飯桌上,我們聊起了各自的計劃。
兒子說公司準備升他做項目經理,小薇說她打算接一些在家就能完成的設計單子。
"媽,您有什麼打算嗎?"兒子問我。
"我啊,"我笑了笑,"退休了嘛,隨遇而安唄。"
"媽,我們樓下新開了個老年大學,教書法和國畫,您要不要去看看?"小薇提議道。
我點點頭:"可以啊,我一直想學點新東西。"
吃完飯,我抱著小孫子,輕聲唱起了搖籃曲。
這是我從小薇那學來的,不是我們那代人習慣唱的《搖啊搖》,而是一首英文搖籃曲。
小傢伙在我懷裡,眼皮漸漸沉重,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放進嬰兒床,為他蓋好小被子。
看著他熟睡的小臉,我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這個小生命,雖然只和我相處了短短三個月,卻已經在我心裡紮下了深深的根。
離開兒子家那天,是個晴朗的周日。
兒子和小薇堅持要送我回家,小孫子也被他們裹得嚴嚴實實,放在嬰兒車裡。
小區門口,碰到了王奶奶。
"喲,秀華,這是要出去玩啊?"她打量著我的行李箱。
"我回自己家住了,"我笑著回答,"孩子們請了育兒嫂。"
"這樣啊,"王奶奶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還是你想得開。"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在我們這代人眼裡,被"請回"自己家,多少有點沒面子。
但我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我的家在十五樓,是個南北通透的兩居室,陽台上種著幾盆茶花,是我多年的心頭好。
推開門,屋子裡有些冷清,但一切都是熟悉的。
兒子幫我把行李放好,小薇把帶來的水果放進冰箱,又幫我把床單換了。
"媽,您有什麼需要就給我們打電話,"小薇叮囑道,"周末我們來接您,或者您想來也隨時可以來。"
"知道啦,"我笑著,"你們忙你們的,別惦記我。"
送走他們,我獨自坐在沙發上,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我拿起那個錄音筆,按下了錄製鍵。
"今天是2023年7月15日,我,李秀華,正式開始我的退休生活..."
接下來的日子,我真的開始了屬於自己的生活。
我報名參加了老年大學的書法班,跟著一位退休的書法家學習楷書。
每周三下午,我會去社區圖書館做義工,給小朋友們講故事。
周末,我會去兒子家,和小孫子共度一天。
我發現,這樣的節奏剛剛好:既不會覺得寂寞,又不會太勞累。
更重要的是,我和兒子一家的關係,比之前更融洽了。
小薇不再對我有防備,經常會諮詢我一些育兒問題。
而我,也學會了尊重他們的決定,不再固執己見。
每月八千塊錢,他們還是按時打到我卡上。
起初我想拒絕,後來想想,與其讓他們覺得虧欠我,不如坦然接受,再把這筆錢用在小孫子身上。
我在銀行開了一個專門的賬戶,存這筆錢,打算等孫子大一點,用來支付他的興趣班和教育費用。
半年後的一天,小薇突然來電話,說想請我幫個忙。
"媽,育兒嫂請假回老家了,我和你兒子都請不了假,能不能請您來照看小傢伙兩天?"
"當然可以,"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這就收拾東西過去。"
到了兒子家,發現小薇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妥當:冰箱里貼著餵養時間表,櫥櫃里整齊地擺放著奶粉和輔食,嬰兒床邊還有一本詳細的育兒日記。
"媽,您看這個時間表,按這個來就行。"小薇指著冰箱上的便利貼。
我點點頭:"放心吧,我都記住了。"
"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我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小薇還是有些不放心。
送走小薇,我看著熟睡中的小孫子,心中湧起一股責任感。
這兩天,我要做的不僅是看護他,還要按照小薇的方式來,尊重他們的育兒理念。
兩天很快過去,小薇回來時,驚訝地發現一切都井然有序。
"媽,您真厲害,"她由衷地讚歎,"育兒嫂都沒您做得好。"
我笑了笑:"過獎了,我只是按你的方法做的。"
"您變了好多,"小薇認真地看著我,"比以前..."
"開明多了?"我接過她的話,笑著說,"人嘛,總是在學習中成長的。"
隨著時間推移,我和兒子一家的關係越來越融洽。
每周我都會去他們家吃一次飯,有時候小薇還會帶著小孫子來我家過夜。
我開始理解,所謂的隔代教育,不是要我完全取代他們的角色,而是在他們需要的時候提供支持。
而那每月八千塊錢,也不是嫌我帶得不好的補償,而是他們表達感謝的方式。
一年後,小孫子會走路了,也會叫"奶奶"了。
每次看到他蹣跚地向我走來,奶聲奶氣地叫我,我都會覺得一切辛苦都值得。
有一天,兒子突然問我:"媽,您後悔嗎?當初決定回自己家住。"
我搖搖頭:"不後悔,這是對大家都好的決定。"
窗外,夕陽西下,晚霞映紅了半邊天。
小孫子在地毯上爬來爬去,小薇坐在一旁,專註地看著手機里的育兒文章。
兒子在廚房忙活,香氣已經飄了出來。
我坐在陽台上,手裡握著那個錄音筆,記錄著這平凡而溫馨的一刻。
三代人的生活,就像一本厚重的書,每一頁都值得細細品讀。
而我,終於明白,愛不是束縛,而是成全。
這個家,需要每個人的理解與退讓,才能越變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