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真亦假来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文本真假自天成,世人无需辩真假。
外婆是小裹脚,受了不少罪,妇女裹脚的传统,真是残害了一代代女人。“一弯软玉凌波小,两瓣红莲落步轻”,畸形的审美情趣沿袭已久,外婆也是受害者。
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看见过外婆的小脚,整天缠着又臭又长的裹脚布,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煞是难受,看得人心疼。
外婆的小脚限制了她的劳动范围,加上照顾孩子做家务,田地里的活她干得少,而舅舅年龄尚小,因此,母亲被迫成为外公的得力助手。不论什么时候,外公出门干活都会喊上母亲。
在母亲的记忆里,最难干的活就是拦牲口。所谓拦牲口,就是吆喝着牲口下地耕田时,要给套上各种枷锁,干完活回来后又要卸去这些枷锁。在套和卸这些东西时,对它的身体形成触碰,牲口大概会感到不适,没有安全感,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会有些不温顺的表现,因此除了直接做装卸的操作人,得再有个人帮忙拦挡,制止牲口大发雷霆,以免挣脱缰绳跑掉或者发威撂蹄子,难以顺利完成套或者卸的动作。
外公养的牲口是大骡子,体格健壮,一身棕色皮毛,有几分英俊,被滋养得油光发亮,它是家里的劳动力,地位很高,外公一直把它捧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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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母亲听到外公要套牲口下地,就发愁,她那时不到十岁,个头小,胆子小,看见大骡子就害怕,更别说上前去牵去拦挡。不只是大骡子欺软怕硬,还是本性暴烈 ,开始套的时候还好点,牲口不累不饿,大概它也想到田野里去浪,跟人一样渴望外面广阔的天地,它的配合度就高一些,母亲只需站在前面做做样子即可,但畜牲就是畜牲,兴奋的一声长嘶,配合着摇头晃脑,吹胡子瞪眼,这些看似潇洒的动作却让母亲害怕不已;碰上外公上工前有个好心情的时候,他耐着性子指导母亲怎么去做,情况能好些。
母亲完成了套牲口的协助工作,更愁卸,当干完一晌活卸牲口的时候,难度就大大增加,大骡子又累又饿,外公也一样,都没了好耐心,牲口哪里管这些,拖着长腔大声嚎叫,撩蹄子甩尾巴,一副不合作的模样,吓得母亲踌躇不敢上前。而外公的大声叫骂更让她手足无措、惊恐万分,外公的骂有时候有明确的指向性,骂牲口或者骂母亲,有时候没有明确,或者骂的是母亲,或者是大骡子,或者一起骂了。
面对大骡子的嚣张气焰,外公的厉声威逼下,母亲进退两难,两面夹击,对谁都不能反抗。她不敢拦着大骡子的胡扭八扭,胆怯地后退,也不敢违抗外公的命令,鼓足勇气试探着向前。这个时候她最期盼村里能有个身强力壮的大人刚好路过,可以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在一次次拦牲口的惊吓中,母亲的胆量并没有见长,外公每次卸了牲口回家后,仍气愤难平,他的气没办法发泄到牲口身上,如果外婆做的饭刚好不合他胃口,外婆就成了接盘侠。
外公整天给一家老小安排着各种活计,让人不得闲,不能像同龄孩子们有更多的玩耍时间,但最辛苦的还是外公本人。
他的磨面坊够他忙的啦,还利用空闲时间走街串巷给人修理竹篾工具,比如簸箕,俗称“找簸箕”,有时候背着一口袋干馍馍,一走就是好几天。
他外出的时间,是外婆和母亲她们最放松的时光,尽管不能耽误外公安排好的活,但心里没有了在外公眼皮下面干活的紧张。
外公的脾气暴躁还体现在他喜欢砸东西,家里的面翁、水缸、面盆,以及外婆本人等,在他脾气上来时,都要经历他的敲打,母亲和舅舅姨姨们,吓得躲在一边,根本不敢吭气。
但事情过后,看到一地狼籍,他又花钱一一重新添置这些家用物件,除了对外婆没有修复行为。他后悔他的行为,甚至会抱怨说怎么没人拦着他。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如果有人出来阻拦,只会增加他的怒气,只会砸更多的东西。
当母亲对我回忆这些事情时,我以为她对外公肯定有很多话怨气,令人意外的是母亲没有怨气,她理解外公不能自控的火爆脾气,她感激外公过着那样艰难的生活,仍愿意送她和姨姨们上学堂读书识字。让她的一生过得知书明理,能写会画,虽眼睛有缺陷,却比亮眼睛的看得更多更远。
在外公的操持下,一家几口人的生活有着落,虽说顿顿是粗茶淡饭,但起码没有饿肚子。
那几年全国即将解放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一些进步青年走出家门,投身到革命的混流中。有的人后来功成名就,造福了一方百姓;有的人误入歧途,当了土匪,成了祸害。
那段时间,父亲在他舅舅家里跟着学习竹编手艺,编家里用的大小蒲篮、大盘笼、小盘笼、牲口戴的牛笼嘴,除了在家里编制,还要赶集逛会去售卖。每次赶会挑担这些东西是很吃力的事情,刚开始时他舅舅先让他少挑一些,第一次跟着舅舅挑担,在他十二岁的年纪,走一阵歇一阵,回到家里两个肩膀退皮流血了,后来经历一趟趟血肉的磨练,父亲能挑起的担子越来越重。
父亲的舅舅,也就是我的舅爷,家里也是单传,跟父亲年龄大小差不多的是几个表妹,能帮舅爷出摊赶集的就只有父亲,虽然苦,但也练就了父亲见人识人的胆量和能力,后来父亲当了多年的大队书记,帮许多家庭协调矛盾,大概跟这段经历有关。
星光不负赶路人,世上没有白吃的苦。
舅舅不仅跟着舅爷干活,也帮舅婆带表妹们,没有一个表妹没被父亲背过,孩子小时候大概是越惯越懒,被背得越多,一出门越不想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