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崇祯年间,江西赣县有一个打更人叫刘阿公,他年近古稀,身体非常硬朗。这把年纪本应该是在家怡弄儿孙的时候,可是他却孑然一身,无儿无女。
打更人俗称“巡夜人”,夜间巡街报时,时常撞见魑魅(念chi mei)。长此以往,打更人身体亏损,难以有子嗣继承香火。
以至于第一代打更人开始,便开始择嗣选择继承人。打更人传到刘阿公这代,他知道打更人的辛秘,决定在他身上做个终结,并不择嗣,让打更人不再传下去,所以才选择孑然一身。
打更人通常两人一组,一人手拿锣,一人手拿梆,他们一夜敲五次,每间隔一个时辰敲一次,敲完第五次也就说明天亮了,俗称五更天了。
原本是刘家持锣,范家持梆,但是范姓打更人早年间惹上官司,被发配到关外做苦役生死不明,因此刘阿公变成仅剩的打更人又持锣又持梆。
这一天,刘阿公像往常一样白天在家里睡觉,忽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吵醒。原来是城里富户赵员外的管家马三找刘阿公办事。
后天是赵员外六十大寿,他非常相信周易先生的话,先生告诉赵员外后天夜里三更天开寿宴,可以让赵家运势越来越旺。
为了让时辰精准,赵员外就让管家请刘阿公吃寿宴,希望他三更天在府外打锣,让赵家可以听到第一声锣声。
刘阿公心里寻思寿宴在夜里三更天办太奇怪了,他活了一大把年纪闻所未闻。他向马三问道:“这是王举人对赵员外说的吗?”
王举人是本地有名的周易先生,精通面相,在当地非常有名气,家中红白喜事都会找他问问。平日里赵员外常去请教,可是马三摇头说道:“不是他,是我家少爷从应天府请回来的方先生,听说他在关外非常有名。”
马三从怀里拿了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让刘阿公在寿宴那天务必办妥交代的事情。刘阿公送走马三以后,躺在床上没有了睡意,他总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只是说不出哪里奇怪。
于是,他起身穿好衣裳去城里找王举人问些事情,步行半盏茶功夫,他来到了王家大院。只见一把将军锁把住了大门,刘阿公向邻居打听得知,王举人三天前去了苏州府吊丧。
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刘阿公在院门外听到“嗡嗡”声,于是他探头从门缝里观察,只见院子里有许多苍蝇在飞舞。
刘阿公觉得有些奇怪,这满院绿头苍蝇,该是有血腥味招来,可是王举人不在家,家中又没有牲畜,哪里来的血腥味?刘阿公心中越想越不对劲,恰好他随身带着铜锣,用它砸开了将军锁。
刘阿公连忙跑进里屋,只见一个浑身干瘪的人趴在地上,从衣裳打扮来看,正是王举人,绿头苍蝇正围着它嗡嗡作响,奇怪的是尸首应该存放了好几天,可是家中居然没有恶臭,反而是一股松香味。
刘阿公不便久留,出门告诉邻居发现王举人尸首,让他赶紧去报官。县太爷和仵作都亲自来了,仵作查验后发现王举人五脏六腑里有燃烧的痕迹,只是火候控制很好,只在身体里燃烧了。
邻居哭丧着脸坚持三天前看到王举人背着包袱离开,两人还打过招呼,这件案子有些离奇,一时没有线索,衙门就这样挂着。
刘阿公回家之后,总觉得有人在冥冥之中,先他一步在掩盖什么秘密。由于年纪大了,这一上午的折腾有些犯困,他打着哈欠睡觉去了。这时,一道黑影在窗外驻足了很久然后离开,此时,酣睡的刘阿公鼻子动了一动。
转眼到了赵员外六十大寿的日子,城里有身份的人都被邀请来参加寿宴,赵家门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府里有杂耍热场,宾客鼓掌叫好,稚童满院乱跑玩耍,粉饰太平盛世的模样。
刘阿公自知落不了这些人的眼,就在赵家不远处蹲着,等宾客进去的差不多了,才起身带着礼物进门。他虽然是受托来办事,可是也不想失去了礼数,在梅关街买了一些柿子饼当礼物。
赵家的门房认识刘阿公,见到刘阿公提着简陋的礼物赴宴。门房满脸写着嫌弃,他食指和拇指提留着柿子饼,随意扔在一个角落,并没有大堂唱报刘阿公的名字,就让他进去。
宰相门房都七品官,这赵员外是赣县首富,往来见的都是达官显贵,区区一个打更人,门房根本不放在眼里。由于刘阿公没有被唱名,没有人带他就座,幸好管家马三看见了他。
马三说道:“交代的事情务必办妥。”刘阿公拍了拍布袋说道:“你放心好了,绝对不会误了吉时。”马三点了点头,他指了一个偏屋说道:“等一会你打完更,就去这屋用饭。”
刘阿公看了一眼,只见桌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马三解释道:“你稍微等会,客人有剩下的饭菜,就会端到这里来的。”刘阿公不满说道:“你不是说赵员外请我吃宴席,怎么还让我吃剩饭剩菜呢?”
马三上下打量了一下刘阿公,说道:“你是什么身份,堂上坐着的又是什么身份,你配坐着吃席吗?别人想吃剩菜还没有资格呢!”
刘阿公心里很委屈,他的年纪比赵员外还年长,眼下只能坐在一旁吃些剩菜剩饭。马三让刘阿公在厅外侯着,等他敲锣以后再开席。
刘阿公看天时差不多三更了,就从布袋里先拿出竹梆敲了三下,又拿出铜锣“哐哐哐”敲了三下,寿宴正式开席。刘阿公收拾好东西,就座在偏房里等着宴席上撤下来的剩菜。
很快丫鬟端上来半碗水煮鱼,可能这桌客人爱吃鱼,这道菜撤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一截尾巴。刘阿公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鱼肉鲜美,正当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他从菜里闻到一股松香味。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菜也端了上来,几乎每道菜都有松香味。刘阿公放下筷子,陷入深思,这松香的味道很独特,清淡而幽香,平常人感觉不出来,会把它当成菜油香。
可是,刘阿公在王举人家里闻到过浓烈的松香味,并且他从王举人回来后,他在睡梦中好像也闻到了这股味道,就在他疑虑的时候,赵员外带着儿子给各座敬酒。
赵员外的身边跟着一个身穿儒服的年轻男子,只见他带着一张面具,在人群里显得鹤立鸡群。刘阿公觉得好奇,起身想跟过去查看,他不小心打翻桌上的灯笼,然后从灯笼里面流出一些香油。
刘阿公凑前去闻,心中咯噔一声:“松脂油?”他起身环顾四周,由于是夜间办寿宴,赵家在四周点满了蜡烛照明,如果在灯笼里装满了松脂油,当里面的蜡烛燃烧殆尽时,火苗点燃松脂,这座大院会被火苗吞噬,那么这里的人也会葬身火海。
刘阿公被这个想法吓得后背冒冷汗,他赶紧找到管家马三,说道:“灯笼里有松脂很危险,赶紧让宾客离开,晚了怕来不及。”
马三因为酒水上慢了,刚被赵员外责骂,他心中本就憋着气,见刘阿公指手画脚,他怒道:“你胡说什么,吃完了就滚,没看到我正忙着。”
刘阿公还想上去劝说,被一旁的家丁阻拦,他们正饿着,看到一个打更的坐在屋里吃饭本就心里不舒服,于是两个家丁连拖带拽把刘阿公赶了出去。
刘阿公气得急跺脚,就在这时,戴着面具的方先生走了出来,他对刘阿公说道:“你快些回去,有些人到死都带着傲慢和偏见。”然后他对家丁说道:“不要让他进来。”
说完转身离开,只见方先生走路跛脚,左手又叉在腰间,刘阿公望着背影,联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脑海中出现一个名字“范三甲!”
原来打更人之一的范三甲,他在三年前被官府判了流放关外做苦役,起因是他撞见了赵员外的儿子赵贵喝酒行凶打死面摊老板。
范三甲年轻气盛,看不惯赵贵的恶行,出面指证他行凶,结果赵员外买通县衙仵作更改尸格(验尸报告),证实面摊老板是得疾病而死。县太爷又是个昏庸之人,听信一面之词,释放了赵贵。
这个赵贵丧心病狂,趁范三甲不在家,带人用松脂油点燃了他未婚妻家房子,将一家三口烧死。于是范三甲连夜翻墙进入赵家要找赵贵算账,结果被人发现,当场打断了他的腿,并且把他绑到县衙,县太爷判了范三甲流放关外。
此时,眼看府外的红灯笼里的蜡烛要烧尽。危急时刻,刘阿公不能无视屋内众人的死活,他解下了身上的铜锣,拼命的敲起来。
本就空旷的街道,锣声突然响起,异常刺耳难听。正在屋里吃饭的人也听到了锣声,众人放下筷子交头接耳在问发生了什么事。
刘阿公扯着嗓子喊道:“范三甲你给我出来。”赵贵喝的有些微醺,他走到门外呵斥道:“老家伙你喊什么?范三甲早就被判流放关外,在胡闹就像他一样,打断你的腿。”
刘阿公说道:“方先生就是范三甲,你摘下他的面具便知。”宾客听到门外的争吵都出来观看。刘阿公继续说道:“诸位,这间院子里的红灯笼有异样,里面全是松脂,里面的蜡烛燃尽,大家都要葬身火海。”
赵员外也在人群中,他毕竟见多识广,让家丁取下一个红灯笼,里面果然有松脂。他心中想道这次布置寿宴的正是这个方先生,刘阿公并非虚言,松脂点燃,在座的人在劫难逃。
于是立刻让人去找方先生,这方先生确实是范三甲假扮的,他从关外逃回来以后,一直想着给未婚妻报仇,但是碍于赵员外一家在县城的势力,他无法惩罚赵贵。
有一天,他在应天府看到王举人和赵贵,于是上前尾随,得知他们在商议筹办赵员外的寿宴。于是,范三甲想出了一个计谋,他从关外犯人身上学了一些周易术。于是,趁着王举人离开,他假扮成一个从关外回来的周易先生,骗取了赵贵的信任,跟着他回了赣县。
范三甲深怕身份泄露,害怕和王举人对峙。回来当天,他就在王举人的菜里放了一些松脂,并用了一些秘术,让其在腹内自燃,将王举人杀害,又假扮成王举人的样子去苏州。
此次寿宴,正如刘阿公所说,范三甲精心设计,为的就是让赵家和与赵家有关系的人都葬身火海,以此来惩罚他们同流合污。
众人听闻赵家有危险,纷纷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有人眼尖在大堂上看见了摘掉了面具的范三甲,此刻他手中拿着一盏蜡烛准备点燃屋内的松脂。
刘阿公推开众人走上去说道:“事已至此,放下蜡烛去自首,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范三甲哭着说道:“当我杀害王举人那刻起,我就和赵贵一样是个恶人。为了达到目的,我泯灭良知,曾经害怕你识破我的身份想要杀害你,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赵贵在门外叫嚣道:“大胆逃犯范三甲还不束手就擒。”新任县太爷是个好官,他知道其中有端倪,一个人有天大的冤屈才会让他丧心病狂想到这样恶毒的计谋。
于是,他站出来说道:“我是新任知县,范三甲你有冤屈可以告诉我,请你放下蜡烛,你还年轻不要做傻事。”范三甲继续说道:“县令大人,王举人他和赵贵一样该死。”
原来火烧范三甲未婚妻屋子的计策就是王举人提出,他披着周易先生的外衣,内里是赵家的狗头师爷,帮着父子两人出主意干坏事,王举人其实是看中了范三甲未婚妻家的地,因此这把火一石二鸟,赵贵惩罚了范三甲,又让王举人得了这块地。
赵贵还在一边骂骂咧咧,刘阿公心头怒气,趁众人不注意,一把扯着他的衣衫走进院内。赵贵是个纨绔子弟手无缚鸡之力,被刘阿公提小鸡一样拎到范三甲身边。
于是,范三甲将灯笼里的油倒在赵贵身上,用蜡烛对着他,并让他供述打死面摊老板和放火杀害范三甲未婚妻一家的罪行。赵贵被吓得嗷嗷大叫,为了活命对罪行供认不讳。
刘阿公说道:“三甲,你是个心善的人,不值当为了赵贵放弃大好人生。”
范三甲心中一酸,放下蜡烛,衙役立刻上去将两人按住押往县衙。刘阿公收起铜锣离开,众人经此一事,都心有余悸,众人对刘阿公出手相助心存感激,对于受到赵家父子连累差点身死心中充满怨气。
于是,很多人都不和赵家做生意了,由于赵贵被抓,曾经受他迫害的人都来告状,连带着赵员外的恶行也被揭露出来。最终,父子二人罪行累累被判斩刑,前任县令办案不力被革职查办,仵作被驱逐出县衙。
在县太爷的周旋之下,范三甲被判一年收监,一年之后,他接过刘阿公手里的铜锣和梆,继续做起了打更人,并且一直赡养刘阿公。
写在最后:
最终,范三甲大仇得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结局偏向文学作品一点,其故事内容更现实一些。
芸芸众生普通人占多数,人生都很相似。少年时有一段曲折的感情,中年坎坷生活,为了妻儿老小艰辛拼搏,小心翼翼过着每一天,深怕发生意外。
普通人一路走来战战兢兢,可是遇到旁人危难的时候,正是这些心善的普通人挺身而出救人于危难。
人不分高低贵贱,工作不分三六九等。从事各行各业的人都应当受到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