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佐和妈妈
今天的分享嘉宾是一位年轻漂亮的谱系妈妈,小编在一年前认识了她。
当时是2021年底,四川绵阳一位3岁自闭症男孩演奏钢琴的视频吸引了众多网友的关注,男孩小小的手指灵活地在琴键上游走,弹奏出一曲完整的《花与爱丽丝》。让人惊叹的是,男孩不会看五线谱,也不懂作品表达的意境,就靠自己看视频学习,然后一名钢琴老师在他面前弹了几遍,他就能自己弹下来了。
在某短视频平台,这段弹琴的视频收获了近4万条留言,孩子幼小的年龄以及流畅的演奏所形成的反差效果,被网友赞叹为“老天爷追着赏饭吃”“拥有绝对音准的天才”。
外界因为对自闭症的不了解,把小佐看成天才,但圈里人一直很反对鼓吹自闭症是天才的论调,进而掩盖了这一群体和及其家庭所面临的真实困境。考虑到这种情况,我们决定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邀请小佐妈妈来讲述她的故事。
一年前的小佐,带给妈妈的更多是惆怅,他的认知能力、语言表达能力以及情绪管理能力都非常弱,妈妈虽然开始学习干预知识,但还没有达到熟练运用的程度。
一年的等待之后,这对母子都有了新变化:小佐不断进步,上半年去医院复查,医生表示他的能力达到了中等偏上(最初确诊时,医生说是中重度孩子),他无法解释的绝对音准依旧存在,但兴趣开始转移到其它事情上;小佐妈妈的干预技能蹭蹭提高,会勇敢地带小佐走出家门,同时她也在努力挣钱,支付小佐的干预费用,更让人欣喜的是,离婚后独自带着小佐生活的她,找到了新的另一半,并且马上就要当二胎妈妈了。
以下为小佐妈妈的自述。
确诊,赌博,离婚
小佐现在4岁3个月了。今年上半年带他去医院复查,他的发育商达到了65分,语言程度为轻度,能表达自己的需求和意愿,只是回答问题的方式比较单一,需要更多生活中的泛化;认知能力为中度。整体来说,比以前提升了不少,但还是需要继续干预,社交障碍还是很明显。目前,小佐上午在机构干预上认知课,下午上集体课,其他时间都是我带他。
小佐是我第一个孩子,得知自己要当准妈妈时,我非常兴奋,早早开始计划以后怎么教育他。几个月时,我就找好了早教中心,还买了很多英文书自己学习。网上有一个博主专门教小孩英文,我报了课,想让孩子接受双语教育。
回忆起来,6个月时,我就觉得小佐有点不对劲,但太小了又不敢确定。8个月时越看越不对,当时他已经上早教课了,但对所有的课程都没兴趣,不会像其他小朋友那样去玩玩具,不看人,叫名字没反应,眼神呆滞,无欲无求,经常哭闹。睡眠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他几乎整夜都睡不好觉,每天晚上都哭。带出去遛娃,他一副高冷的表情,别人怎么逗都不笑,就瘫软在那里,眼珠偶尔瞟一下,手都懒得动,人家就给他取了个外号——“佐大爷”。
我和小佐
一岁多一点,我就带小佐跑了很多家医院,虽然没有明确的诊断,但大部分医生都说他症状太明显了,我们得到了一个差不多的结论——中度偏重的典型自闭症。早前买的英语书也扔到了一边,他连中国话都不会说,更别说英文了。
我当时蛮崩溃的,小佐的亲生父亲基本上不怎么在家,总在出差,总说很忙,有时叫他回来帮忙带孩子,他说不知道怎么带,就跟孩子一起发呆,也不会去学习自闭症的相关知识,我估计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啥是自闭症。其次是他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我们离婚之前他已经赌输了200多万,给他机会后他又去赌,到后来可能欠的钱就不止这些了。孩子的爷爷奶奶也不肯帮忙带孩子,只是跟我诉苦,说他们的儿子赌博,要给他挣钱还债。
这种情况下,2020年5月,我和孩子爸爸离了婚,孩子由我带,但男方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支付干预和生活费用。
实在没钱,小佐上机构又需要花钱,我只能自己挣。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又被最好的朋友欺骗,情急之中投了20万去创业,最后全部打了水漂。
当时小佐的能力又特别弱,很头疼,我每夜就在那里哭,觉得我们家孩子怎么是这样子的,哪怕孩子稍微正常一点,我还可以把他交给我父母,自己去赚钱,但现在的小佐没有人能带得了,我欲哭无泪,想死的心都有了。
身边所有人都让我把孩子“扔”回他们家去,带着孩子去闹,但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也没有能力把孩子带好。至今每个月的生活费都给得稀稀拉拉,一拖再拖,我只能靠自己。
我买了很多资料,网上搜集自闭症的知识。我在小佐一岁多时就加入了ALSO社群,直到现在。随着小佐的成长和进步,心态肯定比以前好了,以前想到这些事情,我必哭的。现在稳定很多了,大不了就养他一辈子,过很平淡的日子。不过,忐忑和害怕有时也会找上来,毕竟对于未来有太多不确定性,想到这些内心还是无法平静,觉得我们的孩子太可怜了。
玩彩沙
挣钱,干预,生活
小佐开始干预后,每个月上机构的费用得七八千,再怎么省这个钱都得花,再加上我俩的生活费两三千,哪怕很节省的情况下,一个月的支出也要在一万块钱。去年我曾经把他送到幼儿园,最后又撤出来了,他完全融入不了,就自己在地上趴着发呆,也不跟人接触,老师也管不了,纯属浪费时间。我们只能又回到机构。
在怀小佐当全职妈妈之前,我在浙江和重庆做过10年服装设计,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后来因为孩子的原因放弃了。我白天要陪他上课,没有时间和精力做全职工作,但我利用空闲时间自学了画插画,现在有能力去接一些插画稿,闲下来我也会做团购。有时候你看我朋友圈好像过得挺潇洒的,其实现在工作都不好找,接单并不太稳定,我也时常为小佐的学费发愁。
好在小佐的确在进步,这支撑了我继续坚持下去。现在他的发音基本没有问题,主动语言也练出来了,但还是比较刻板,需求性语言永远都是“我要……”,句式上还有待丰富,最近正在学习提问。生活自理方面,能自己穿衣服、穿鞋子(复杂的衣服还是需要辅助),能帮我扫地,出门后能在语言辅助下扔垃圾。
小佐妈妈用漫画记录下的做家务的小佐
因为小佐在机构有了足够多的学习,我的干预理念是不放过任何让小佐在生活中动手的机会,尤其是趁着他年龄小、可塑性最强的时候。
为了不让他太依赖我,我跟小佐两岁就分房睡了。为什么这么早,因为他那时啥都不懂,反抗能力、认知能力都很弱,在他不明白时,分床是最容易的。我会让他先熟悉属于自己的环境,拿很多喜欢的东西放到他床上,在床上陪他玩,然后旁敲侧击灌输他应该一个人睡觉的意识。也会借助绘本,小兔子睡觉了,小鸭睡觉了,小动物们都一个人睡,小佐也一个人睡,认知慢慢建立起来以后,他也能理解一二。
而且,我会给他放助眠的音乐,在床头放一个会发光、能在天花板上折射星星的灯,这些特别能吸引孩子的注意力,他就去数星星了。总之,通过这些温柔的方式,我们早早实现了分床。现在偶尔早上醒了,他还会走到我的房间,叫我起床。
再比如为了练习精细,我让他练习开自家门锁开了一个多月,倒牛奶、拧瓶盖也都是生活中非常好的实操机会。每次出门,等红绿灯、刷地铁票、上下台阶、读招牌上的字,都让他去亲身体验,进一步融入陌生的环境。
社交是最大的难题。他不懂社交技巧,只能任由比他小两岁的孩子拉着他,漫无目的地走。直到小孩甩开他的手,他呆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他还不懂物权,遇到喜欢的玩具会直接上手去抢,直到孩子们开始疏远他,他会追上去,只为努力融入集体,没想到最后只得一个人留在原地。他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佐
也有人说我不是好妈妈。普通小朋友两岁就能东跑西窜,3岁就可以上房揭瓦,跑步对小佐来说却是一种奢求,有时我和他一起逛街,会故意走得快一点,把他甩在后面,他跟不上脚步,只能看着我离他而去,站在原地发呆或者嚎啕大哭,无论我怎么引导,他都不会向我跑来。有一天黄昏,小佐的哭声回荡在河边公园的绿化带上,引起了许多路人的围观与呵斥,“孩子还小呢,你干嘛呢?”“你是不是他亲妈呀?”“这也配当妈?”因为他们看到一个“恶女”,手里拿着一把戒尺,追着一个小孩“恐吓”着他跑步。
开始我还对外人细心解释,后来发现这没什么用,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是自闭症。一边是社会的不理解,一边是小佐别扭的跑姿和他委屈的哭声,我们就这么认命了吗?他才4岁,我才30岁,怎么可能认命,我只能把戒尺握得更紧,再也不理会外人的杂音,督促小佐继续跑。可以说,小佐现在的能力都是我用时间和精力换来的。
帮我运快递
弹琴,新家庭,二胎
小佐会弹琴这个技能,是一次偶然机会发现的。那时他才两岁多,我上班的地方要穿过一家商场,商场大厅有一架三角钢琴,是里面一家艺术培训机构摆在这里用于宣传的。他每次路过都很好奇,都要去摸一下。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旁边的老师,能不能让他弹一下。老师们刚开始以为就是一个瞎玩的小孩,结果,小佐当时弹出来了成调的曲子,好多人惊呆了,在那里围观这幺小的孩子弹琴。老师也惊呆了,很想教他。我就跟他们讲了一下小佐的情况,几个老师也试了一下教小佐,发现完全无法跟小佐沟通交流,教不了。
我就给他买了一架电子琴,让他对着视频在家里弹,也请老师上门给他演示。他不会看谱子,老师有时会抓着他的手教,通常几遍下来,他就能模仿学会,有时在学会的基础上,他还可以做出一些变化。后来,他已经学会了一些曲子,每次路过那家商场都想去弹,完全无视周边的人。
弹琴的小佐
弹琴有一个很大的好处是,能够让他安静下来,打发闲暇时间。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对钢琴都一直很感兴趣,会长时间沉迷其中,喊着“钢琴”“钢琴”……现在,随着他的认知等各方面能力的提高,他对钢琴没有最初那么喜欢了,在上面花的时间开始减少,转而开始对其它事物感兴趣,比如数字的加减法、认字,但他的绝对音准还在,有时我会为了提高他对音乐的兴趣,让他去学一些新曲子,或者拿其它强化物引导他去弹琴。我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讲的是自闭症的思维逻辑切换,他们因为思维切换不了只能停留在某个点,这个点就会被放大,一旦孩子的思维能够正常切换,不受阻碍地发展,特殊能力就会消退。
我也问过特教老师,老师说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可以多跟孩子多做一些音乐方面的游戏,维持他的兴趣。现在因为疫情,小佐的音乐课已经很久不能正常上课了,我们现在生活的绵阳市,也很难找到专业的音乐方面的特教老师,始终让我觉得很遗憾。
过去这一年里,我自己也有新的变化:我组建了新的家庭,跟现在的爱人生活在一起,并且怀上了第二个宝宝。
离婚之后,我还是有一些追求者的,但他们只想要跟我谈恋爱,让我把孩子送回给他亲生父亲那里,从来没有问过小佐的情况,也不想对我们母子负责任。现在的爱人是我认识很多年的一个朋友,知道我离婚以后,刚好他也离婚了,就开始追求我。他花了一个星期去认识自闭症,发现自闭症原来是这么恐怖的一个事情,但他没有因为小佐而逃避,一直在帮我想办法,帮我整理干预资料,人很理性,逻辑思维能力也很强,有很多干预方法都是他教给我的。
想想他愿意做到这一点,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所以只要他真心为了小佐,我愿意跟他一直生活下去。我相信他也有规划好未来的智慧,不用我操心。
我现在最开心的两件事,一是努力挣钱并带好小佐,二是分享经历经验帮助跟我一样的家长。有朋友说,你老是发自闭症的视频没流量,多发弹琴的,人们爱看。可是我的初心就是记录孩子的成长,而不是为了让他出名。从一个谱系妈妈的角度来看,小佐的身份不仅仅是“钢琴小天才”,更大的身份是一位被确诊的自闭症儿童。所以我也给了自己一个使命,利用各种机会宣传和科普自闭症,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包容这群特殊需要孩子,同时也包容他们的家长,家长是真正不容易却总是被忽视的群体。